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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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荣恩公一时没有回过神,四宝太监则趁势追击:“公爷明鉴,世子送人参并无旁的意思。这人参是高丽国的朝贡。您当初曾三度出征蓟北,舍生忘死,才打得高丽归降。世子爷送此物,是感念公爷年轻时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功勋。”
一番话里藏着马屁,说得荣恩公十分受用,眉头舒展,连方才因沈崇而起的怒意也消弭了几分。但他目光扫向了那盒金贵的颜料,神色便复杂起来。
四宝见状,谦卑一笑,声音低了几许,道:“三年前,先帝寿辰宴上,沈大姑娘曾经献上过一副《锦绣江山图》,先帝十分喜爱,大姑娘也因此被誉为‘豆蔻画师’。世子追思先帝音容,此物是对大姑娘献寿的回礼。世子对先帝一片孝心,此物岂有不收之理。”
人参是感念忠心,颜料则是彰显孝道,四宝三言两语就让荣恩公无法拒绝,只好点点头算是道谢,命曹管家先把礼物收下。
沈廷恩一生位极人臣,自然也老于世故,这时候再看眼前的四宝,忍不住去想,身边的内监都是这般能言善辩、进退有据,背后的主子又该是怎样厉害难缠的人物,不由得眼神深邃起来。
荣恩公府算是京中众多勋贵府邸中,最气派的宅院之一。除了三进三出带跨院的主院,后宅错落的多处庭院也厅榭精美,很有些看头。
沈书云住的是后宅中最华丽的一处院落,叫做“蓬蓬远春”,荣恩公希望她如蓬勃春意一般向上生长,故而取了这么个名字。
蓬蓬远春东侧是一处汩汩流淌、四季不绝的天然泉眼,叫做“墨泉”。
这处泉眼不得了,算是荣恩公府的宝贝——喷涌量极大,声如雷鸣,浩浩而下,有“一泉成河”的美誉,荣恩公府凭借墨泉才有了清水萦绕的景观,后花园形成了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泊,叫做墨泉湖。
墨泉西侧,就是安王世子要下榻的存雄居。沈书云本打算把墨泉泉池两侧的回廊打通,将来把存雄居单独做个作画的书斋,进府时听曹管家说今后“烫手山芋”就住在那里,只能遗憾地叹一口气。
颠簸了一整个白日,回到蓬蓬远春的时候,沈书云有些疲惫,并没察觉自己屋里有何不同。
用过饭食,沈书云换了衣裳出来,看到婢女思夏和拂冬脸上神情极不自然,这才发现自己的屋里短了一个人,便问:“怎么没见到敛秋?是去忙旁的事情了吗?”
原来,荣恩公府上有两位嫡出的小姐,除了书云,还有何氏所出的嫡次女沈书露,比书云小一岁多。
虽然都是嫡出,但因为沈公偏爱大孙女,所以在吃穿用度上两人并不相同。就拿侍女来说,沈书云有念春、思夏、敛秋、拂冬四个大丫鬟,而沈书露院内只有玉簪和金簪两人,且她住的院子叫做“满枝红”,不仅名字有些俗气,比起蓬蓬远春毗邻墨泉的位置和规模,都要差上几许。
今春,沈书云随荣恩公去东山避暑,轻装简从只带了念春,剩下丫头都留在府上,此刻屋里应该有三个人才对。
见瞒不住了,思夏才将沈书云不在家的时候发生的大事,详细禀告了。
听完以后,沈书云蹙起了眉头,愤怒中还带着一丝忧虑。
事情是这样的,今年夏日里一天,酷暑难耐,二姑娘沈书露本打算去墨泉边乘凉,路过蓬蓬远春时,看到精美的院落,心中便升起了妒意,鬼使神差地便走了进去。当时,思夏和拂冬去了存雄居打扫,以备沈书云归来时去那里作画。
留守的敛秋在外间榻上打盹,没察觉有人进来。等到醒来时,只看到沈书露走出去的身影,便忙把她喊住,要清对一下屋里的东西,才允许她走。
按理说,沈书露是主子,敛秋是仆,断没有搜查的道理。但沈书云得荣恩公的偏疼,加上扬名以后权贵们的惠赠,屋子里珍藏着许多值钱的墨宝和文玩,有几样称得上价值连城,敛秋不得不做此要求。
沈书露有何氏撑腰自然不肯买账,大骂了敛秋一场,拂袖而去。思夏和拂冬听到骂声匆匆赶回来,因书云和沈公爷都不在家中,也没有什么主张,只能赶紧默默清点屋里的东西。偏偏别的都没有少,就少了那只田黄石的刻章。
若是丢了别的东西,倒还罢了,这枚田黄石刻章却有不同寻常的来历,万万丢失不得。
一来,田黄石被尊为“石中之王”、“石帝”,身价无与伦比,是荣恩公给沈书云的及笄之礼。二则,这枚印章是当年先帝给荣恩公的赏赐,御赐的东西如若流落出去,被禁中知晓,要牵扯整个沈府跟着受罚。
好在,先帝赠与荣恩公这枚刻章的时候,还没有称帝,刻章也没有被内务府记录在赏赐的金册上,府上知晓此事的人,除了荣恩公,也只有书云和身边的这几个丫鬟。若是能及时找回,倒也来得及。
三个留守的丫鬟,自然不敢声张,只敢立刻跟何氏央告,求她彻查府邸,希望能尽力找回田黄石。她们只说此物贵重,背后不得了的来历却也不敢多吐露半个字。
谁知道何氏糊涂愚蠢,看不穿其中的玄机,只当是三个奴才要欺负她的女儿,竟然反诬敛秋中饱私囊,将丢东西的责任栽赃在她身上,趁着书云和沈公爷不在家,一不做二不休,把敛秋撵到庄子上,匆匆配了小厮了事。至于丢了的东西,何氏根本不懂什么是田黄石,也不闻不问。
在沈书云不在家的时候,如此处置她屋里的大丫鬟,这事多少做的过分,甚至曹管家都劝告何氏三思。
可是何氏根本听不进去。这么多年来,她不被沈公所喜,连带她的一子一女,明明是嫡出,反而被沈书云衬托得像是姨娘生的,处处矮一截,她早就想寻个机会出一口恶气。
沈书露当时十分得意,对自己身边的婢女红簪和玉簪说:“这不过是杀鸡儆猴!别看大姐姐现在得祖父的宠,以后老人家驾鹤,这个府上还是由母亲当家。到时候让这些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小人们看看,谁才是沈家真正的嫡姐儿。”
月亮已经升起来,各院也都落了锁,沈书云知道无论如何,也得明日再做打算。
不过是去东山小住几个月,何氏就敢趁机打发她的丫鬟,沈书云生气到几乎夜不能寐。敛秋伺候她一场,往日里总不辞辛劳地为她在寝室外守夜,如今却得了这样的结局,她心头又是一阵悲戚。
表面是教训家奴,背后不过是看祖父时日无多,犯红眼病的人便急不可耐露出爪牙来了。
新帝继位两年来,沈家是日渐式微。先是沈公爷被夺了兵权,而后干脆告病归家,几位得意的门生,也不再常来常往,本就没有治世之能的沈崇,在朝中更加举步维艰。
看管安王世子的重责落到沈家头上,一方面是圣人借故打压能臣,另一方面也是受人挤兑的结果。这个时候田黄石若流落到外,本来是可大可小的事。但若撞到枪口上,落了什么人的口实,惹出什么风波,后果便不堪设想。
今日在外守夜的是思夏,听见拔步床内的主子辗转反侧,便掌了灯火进来,给沈书云呈上一瓯子清心去燥的香茶。
沈书云接过来饮下,思夏问她:“大姑娘可想好了怎么处置这事?”作为奴仆她自认为出了这样的事,自己有看管不利的责任,内心颇为愧疚。
书云沉了一口气道:“母亲是个只由着性子不顾全大局的人,既然如此,还是先跟父亲讲明,尽量把东西找回来要紧。祖父近来身子不爽,夜里也浅眠,还是先不要闹到老人家跟前去吧。”她见思夏神色愧疚,反安慰道:“你们日常也是尽心尽力,不要太苛责自己,改日寻个机会,差遣小厮去给敛秋送些钱银,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次日一早,沈书云梳洗完毕,去凌云院给荣恩公匆匆问了早安,就带着念春,去了沈崇和何氏所在的绿野院。
守门的是吴娘子,见大姑娘来了,便大概猜测到了是什么事。知道沈书云是老公爷的心尖尖,吴娘子虽是何氏的陪嫁,倒也惯会看人下菜碟,堆了笑容,让她在回廊等候。
然而等到巳时,太阳都十分耀眼的时候,何氏和父亲还没有起来。沈书云便不解地问吴娘子:“父亲这时候还不起身,不用给祖父请安吗?”
吴娘子也面露难色:“少主昨夜同吏部的人应酬,至半夜才回来,这时刚刚醒过酒气,夫人在里头侍奉。”
沈崇若还没醒酒,何氏也应当起身去给老人家请安。沈公还在官位时,何氏也是不受沈公待见,但却藏愚漏拙、做小伏低,晨昏定省从不省去。昨日祖父当着全家给了她几句斥责,竟然就敢负气不去请安了。果真官场人走茶凉,连家人也是如此势利。
沈书云皱起眉头,这样不遵孝道、无视礼法的父母,也难怪祖父会不满到心寒的程度。
正想着,院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吴娘子对她说:“少主起来了,大姑娘随奴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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