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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没脾气


夜幕低压月光皎洁,不宽阔的柏油路两侧车流时停时走,喇叭鸣笛声交错而响。

        回暖的气温为之前本就火爆的老地方烧烤摊,又吸引来一批食客。

        宁愿站立蹲在路边,也要手里端着不锈钢铁盘,与旁人一齐吃串唠嗑儿。

        脚旁还放着绿色瓶身、盛黄色液体的啤酒瓶。

        角落处大桌旁,人人双腿弯曲岔开坐在小马扎上,还有将一脚踩在啤酒箱上支棱着胳膊,聆听时温口中的‘趣事’阵阵发笑。

        贺承隽偶尔在吃完串儿扔铁签子的时候,偏头瞧瞧旁边自信明媚、谈笑风生的时温。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时温。

        与之前毫无生气的美、万念俱灰的媚完全不同。

        现在这样才应该是真正的她,明媚张扬而又潇洒自如。

        “贺承隽,给我拿个骨肉相连。”时温用胳膊肘碰碰旁边时而从手边袋子里捏出什么来吃,实际上余光一直在看她的贺承隽。

        说完还捂唇张口,轻轻打了个奶嗝。

        贺承隽眸中布满细碎纵容的笑意,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却被这群经常跟他喝酒聊天的人窥的一清二楚。

        “时姐,三哥对你真好,都没脾气的。”皮圈瞟到贺承隽真给时温捡了串骨肉相连去,与旁边黑子瓶口碰瓶口,双双喝下几口。

        黑子随手抹了把嘴,伸手捏个毛豆吃,“可不,圈儿,我他妈就没见三哥对谁脾气这么好过,要给了其他人,脑袋早被啤酒瓶招呼开花了。”

        在江北,大家说话称呼都是礼貌疏远的喊大名,亦或者是关系亲近些的闺友都更愿意喊小名、乳名。

        来江南跟这帮人认识,时温才了解到原来在深巷里混大的人,都会有一个别致的、让人能够记住的外号。

        或是家里人嫌喊大名麻烦随口一叫,或是家里排行第几这样喊顺口,从小叫到大都早已融入骨子里。

        提起外号来响亮堂的人,说不定提起真名别人都得愣半天,然后茫茫然问句,那是谁?

        时温也入乡随俗,交谈问候间都喊他们的外号。

        时温勾唇轻笑,咬了口骨肉相连回问道,“黑子,他的脾气很差吗?”

        皮圈像是听到什么鬼话般,没等黑子回答,伸头用一手竖起遮着,自以为声音很轻的对时温讲:

        “不是一般——啊——好…好,好!”

        中途瞪大双眼猛然叫吼了声,迅速将被贺承隽狠狠踩了一脚的脚收回,嘴上还大声喊着草,三哥,真特么疼。

        引来桌上旁人幸灾乐祸的调侃,说活该。

        时温被逗的媚眸弯起,嘴角上扬的弧度压不下去,觉得他们这样的生活比起江北那些,虚伪做作的名媛少爷们要真实的多。

        每个人都知晓旁人家中的破事烂事,却不会多加嘲笑踩捧,尽力经营好自己的一方生活,偶尔酒后席见还能用自己的不如意作自侃。

        简单到根本不用费尽心思去多加揣测。

        哪像当时在江北,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里面皆隐藏着无数风波暗涌,稍有不慎就落人口舌卷入是非之争,再往大里说就是几个家族的对立。

        时温向来不喜欢过那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因此从不主动去社交,也从不深交。

        若不是因为那场意外认识陆夜白,她在江北就是孤身一人,毫无牵挂留念。

        但时温想,从今夜开始,她是真的喜欢上了江南。

        因为这里有可以不顾一切敞开心扉诉说,不用怕被听取算计的贺承隽,有可以喝酒撸串谈天说地的‘难兄难弟‘。

        谁都有过不去的鸡毛蒜皮,谁都有解不开的生活难结。

        却都在坚强的用力生活。

        她也想这样。

        “贺承隽,他们为什么都喊你三哥啊?”时温将吃净的木签子扔在垃圾桶里,抽出张纸巾轻轻擦嘴,问出压在心底很久的好奇。

        却没想到在问完这句话后,原本还有说有笑酒瓶相碰的桌上,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举着酒瓶刚碰一起的,不知道是该收还是该放;刚把毛豆放嘴里还没去皮的,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吐。

        气氛里有种诡异的尴尬。

        徒留时温一个搞不拎清情况的人,媚眼轻眨了眨扫向他们,盖不住眸子里的困惑。

        不知道他们这种反应是不是表示,她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反观贺承隽本人,嚼完口中的东西咽下后,手中把玩着那根细长铁签儿解释她的疑惑,“我是我家老三。”

        大概是今晚的气氛实在太好,聊的尽兴吃的舒心,让时温短暂放下了对外界讯息的敏感。

        闻言轻点了点头,想着这也不是什么不能问的问题嘛,便又接了一句,“那你前面两个是哥哥还是姐姐?”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更诡异了,那瞬间好似空气都不流动了,徒留大风扇将白烟吹散到他们这边来,杂七杂八的味道混合起来,浓郁的让人想吐。

        贺承隽良久无言,连带着饭桌上除了不明事理的时温外的其他人,也一同寂静无声。

        所有人还维持着上一秒的动作,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凌迟般。

        时温抬手将落下的鬓角碎发理到耳朵后,露出白皙圆润的耳朵,刚打算扯开这个诡异话题,旁边人就出了声。

        “我——”

        “不知道。”

        声音中是暗沉与不堪的杂糅,惊的时温美眸微微睁大,扭过头去看贺承隽。

        却在对上贺承隽那双郁深浓沉的黑眸时,出于对危险的本能逃避,时温眼睫轻颤了颤,想移开视线。

        可贺承隽根本没想放过她,轻咬了咬嘴唇,接出下一句让时温更加不知所措的话。

        夜里奢华大气的别墅内未燃半分灯火,时温衣服都没换,只蹬了双拖鞋就蹲到角落的猫窝处,去瞧那只被她独自留在家里一整天的命苦黑猫。

        经过一段时间的善待与休养,小家伙的精气神儿已经好了很多,也偶尔能用两只前脚支撑着,慢慢爬行些许距离。

        原本就明黄透亮的眼珠在暗夜里更加晃眼,一错不错的盯着身前那个,为它填满猫粮和矿泉水的女生,细细的喵喵叫着。

        叫声里是全然的依赖和喜爱。

        时温闻声停下手中心不在焉的动作,维持蹲着的姿势身披皎洁月色,伸手放轻力道,抚摸了几下黑猫的脑袋。

        眼角余光里注意的却是,院子里那成片被银辉照耀的青绿色幼苗,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高许多。

        时温不记得当时在烧烤摊上,听完贺承隽那句话之后她是什么反应。

        大抵离不开吃惊,或者诧异。

        只记得最后那顿饭算得上是潦草收场,分别前黑子与皮圈还用一种探寻中带着钦佩的目光,多看了她几眼。

        那时候时温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之前心中所想的,在深巷中烂人堆里,被迫见识人性丑恶的人中。

        贺承隽也是一个。

        无非是因为之前那几次的相遇,贺承隽带给她的感觉和这群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总会让她下意识的觉得,其实贺承隽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肮脏事儿。

        时温打心底里认为,贺承隽不是活在深巷中的阴暗男生,而是站在太阳下的热烈少年。

        可她也是后来才知道。

        原来每个能选择站在太阳下的人,其实都被暗影吞噬过无数次。

        只有内心够强大,才能拼得过黑暗。

        ……

        翌日清早被久违的闹钟声吵醒,时温从床上坐起时,耳边都好像还在回响昨天贺承隽那句,看似十分无所谓的话,他对她说:

        “打了。”

        时温就好似被魇住了一样,脑子里整天都在反复想这句话。

        甚至就连下课后,五大三粗的体育委员拿着填报单子过来问她的时候,她都顺口回了一句,“打了。”

        时温说完才猛然回过神来,在体育委员略显疑惑的目光中,狠狠闭了闭眼,暗骂自己好几声。

        复又睁开眸子对上体育委员,用清泠悦耳的声音掩盖掉意外,“你上句说什么?能再重复一次吗?”

        体育委员霎时耳朵根都红了,声音稍放轻柔些,和壮硕的外表实在不搭,“是这样,你有什么想参加的运动会项目吗?”

        时温这才顺着话音瞥向男生手中拿着的白色表格,题头几个加粗大字格外显眼:三中春季运动会报名表。

        忍好几次都没忍住,撇了撇嘴角,在心中暗自无语。

        不是。

        先不说他们已经高三,还剩两个月就要高考。

        而且哪个高中的运动会不是放在秋天里开,怎么到三中就非要再加个春季运动会?

        干脆一年四季,季季都开算了,还热闹点。

        但时温嘴上没泄露分毫,只是瞄了眼桌上已经用黑笔写过十几行的表格,那些字丑的奇特,她根本看不懂。

        直截了当地问体育委员,“哪些项目还缺人?”

        “五千米,三级跳和铅球。”体育委员伸手指了指表格上没打对勾的三个空列。

        “……”

        果然无论在哪个学校,最后被挑剩下的一定是这几个项目,又吃力又不讨好。

        其实时温无论哪个项目都不想报,比起在大太阳下傻乎乎的蹦跳,她还是宁愿呆在教室里安安静静的看书。

        而且她并不觉得自己这细胳膊细腿扔得了铅球,跳得了三级跳。

        但回想起之前在江北高中的两年半过得那么垃圾,班里前几名和后几名都抱团取暖,徒留她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野蛮生长。

        也没什么空去体会所谓的班级团结感,好不容易来了三中也该体会体会的。

        不然多少算是种遗憾。

        于是时温听见自己若有所思的向他说,“那给我报个五千米吧。”

        话音刚落就愣怔住,不知道是体育委员说错了,还是这学校真的这么与众不同。

        女生项目,还有5000米?

        结果仔细了眼表格,发现…

        还真有。

        体育委员听完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大概他只是想借此机会和时温说几句话,又大概以为时温只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却没想到她真的愿意报名,还参加的是别人都不愿意参加的项目,良久都没回神。

        脸上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直到黑子和六儿从后门勾肩搭背的进来,眼瞅体育委员干站在时温桌前发呆,三两步过来挎坐在时温前面那人的桌子上。

        前倾身子一把抓起放在时温桌上的那张运动会报名的表格看,舌尖含上兴味。

        “哟?时姐你瘠…你也要参加啊?”中间还抬手给了自己右脸一巴掌,顿时给时温看笑了。

        时温点了点头,手撑下巴勾起红唇问黑子,“你为什么要给自己个大嘴巴子?”

        黑子上下瞄了两眼发现单子上面还没有时温的名字,索性捞起身后桌上的黑笔,俯下身子在空白处一笔一画写上她的名字。

        嘴里还不忘回答她的问题,“害,三哥不让我他…不让每句话都他…都带脏字,说过…好多次了。”

        时温听黑子这么简单一句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甚至还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彻底乐出声儿。

        左手伸出在表格空白处点了点,混着手腕处叮当镯碰撞的清脆作响声音道,“五千米。”

        “牛b啊时姐。”黑子先给时温竖了个大拇指,复又低头在表格五千米空白处打了个勾,才把单子递给一旁等候的体育委员。

        “到时候我他妈一定去给你加——”

        “噔噔——”

        “叫下你们班时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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