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莫家有女初长成

天监十一年，七月初七，立秋。

        将军府的大门上挂着红绸锦花，两侧垂着大红灯笼，烫金喜字随着灯笼的摇曳跳跃着。前院整齐地排着一抬抬红樟女儿箱，朱漆髹金的担杠穿过红扛箱上的红绸结，府中下人忙碌不歇，笑容满面。垂花门上铺着红绸帘，府内外贴满了喜字，入眼处皆是红色。

        大将军莫非乃大梁功臣。

        衍皇帝本为前朝宗室，彼时内忧外患，遂举兵称帝。邻国西魏趁着兵荒马乱之际沿支流一路南下，攻到了江水北岸。莫将军领兵一路斩杀，愣是将外敌赶回了老家，衍皇帝感怀其功绩，加衔太傅。其亲自操练的莫家军，多年来一直戍守边陲重镇沔阳，西魏不敢来犯，倒是那族吐谷浑，一直蠢蠢欲动，犯我西南边境。

        今日乃莫将军掌上明珠莫铘出阁之日。

        此时，后院闺阁之中，女子身着金线绣凤华喜服端坐在梳妆台前，喜婆正为其梳妆。

        ‘眉如远山含黛，肤如桃花含笑’，朱砂红唇明眸善睐。两侧鬓云挽起插一金镶玉蝶翼步摇，头顶云髻旁著着金叶牡丹华胜，盛装之下更是明艳动人。

        “小姐今日可真好看。”

        “小姐哪日不好看？”

        “小姐哪日都好看，今日特别好看。”

        ……

        两丫鬟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个没完，房内一片笑语盈盈，好不热闹。

        喜婆端详着自己手艺，也忍不住赞叹：“莫小姐真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啊，老身阅人无数，皆不及小姐一丝浮云，莫小姐当得大梁第一美人，这大梁呐，也只有莫小姐才配得上宁王殿下了……”

        一听宁王二字，莫铘含羞垂首，望向腰间的龙凤纹墨玉玉牌，轻轻抚着其上的绿沈流苏。

        “原来妹妹也会害羞啊？”门口传来一声戏谑，但见来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衬着坚毅的下巴，英气逼人。

        本以为兄长赶不及回来送她出嫁，心中不免郁郁，眼下见了来人，心中怅惘一扫而空。莫铘忻悦起身，疾步迎了上去：“哥，你回来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吾妹于归，哥怎可不回？”莫承影一路风尘仆仆却难掩喜色。打趣完，他一侧身，向着茶桌旁眉眼带笑的莫将军肃然施礼。

        莫将军脸上笑意更浓，许是带兵打仗之故，他向来不苟言笑，今日之状可不多见。

        但见莫承影从袖袋中掏出一方锦帕，四面翻开，帕子上赫然躺着一精致吊坠，银链中间坠着一滚圆珍珠。他将链子戴在莫铘颈上，嘱她随身带着。

        “珠子里的药丸能解百毒。”

        这是他得了成婚的消息后准备的贺礼，好在如期炼制成了。

        莫铘垂首摸着珠子，笑得满心欢喜，莫承影也是一脸宠溺，兄妹二人许久未见，聊不完的话题。

        莫将军对这双儿女内心是绝望的。

        莫承影从小被逼着学习武艺，是莫将军想将莫家军交到他手里，可他却痴迷医药，他爹一出门带兵打仗，他便偷跑出去拜师学医。见拗不过他，十三岁那年，莫将军送他去药王谷拜神医使君子为师，正儿八经学习医术。此五年间，逢年过节人才回来小住一段时日，此次妹妹出阁，他定是要回来的。

        莫铘与哥哥差四岁，他爹本是按着大家闺秀的路数来培养，礼仪女红、识文断字、琴棋书画、看账管家，可她偏偏喜欢舞刀弄剑，他爹一出门带兵打仗，他哥一偷跑出去学医，她便拿了他哥的承影剑，躲进西园的练功场。她行止由心，性子里带着点男孩子的大大咧咧，至今连个耳洞都不曾穿过。

        好在两兄妹还算懂事，从未做出格之事，莫将军也算是老怀安慰。

        “莫老爷，该梳头了。”

        喜婆一句提醒，将莫将军思绪拉了回来，他起身接过喜婆递上的白玉梳。莫铘复又乖巧地坐下，铜镜映照着一家人和乐融融。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房中萦绕着喜婆高亢的喊声。

        莫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府里府外皆由莫夫人操持，是以积劳成疾，早早便去了，故而他也是宠着这两孩子，如今女儿终于要出嫁了，若是夫人还在那该多好，思及此，眼里多了一丝惆怅。

        莫承影看在眼里，出言宽慰：“娘若看到妹妹出嫁，定欣喜万分，爹当高兴才是。”

        “若是看到哥哥成家，定然更高兴。”莫铘也跟着叉开了话题，一脸坏笑地望着镜中人。

        “说嫁就嫁，谁像你这么急？”过年才及笄，就赶着嫁人。

        “说娶就娶，倒是有人肯嫁给你？”都快双十年华了也不着急。

        ……

        兄妹二人斗起了嘴，房内又是欢声笑语不断。

        管家提着衣袍，小跑至门口禀告：“老爷，宁王到啦。”

        宁王墨子玉乃大梁四皇子，从小天资聪慧，崇尚武学，有个小四岁的妹妹。生母在其九岁那年离世，衍皇帝便将兄妹二人带到了太后宫中，至此，他便整日里坐在城楼上眺望远方，再不见笑颜。

        十岁那年，衍皇帝请了莫将军给他当太傅，宠爱之心可见一斑。

        墨子玉小莫承影一岁，也是没了母亲，见他小小年纪便默默承受痛楚，莫将军很是心酸，带他在兵营呆了一段时日，从此重修武学，习行兵之道。

        墨子玉十三岁起便跟着莫将军征战沙场，建功无数。此前一直驻守西南边关朱提(shushi)对战吐谷浑。时光易逝，吐谷浑被摁着打了三年也算老实了，许久未有侵犯边境消息传来，他回皇城也有数月。

        女子十五岁及笄，那个三年前在宫宴上只一眼便进了心里的女子，那个初次相见便骗了他的假小子，也到了婚嫁的年纪。

        宁王颜值有目共睹，又因战无不胜被坊间封为“战神”，大臣贵胄家的千金小姐趋之若鹜，他却从不多看一眼。

        衍皇帝也急啊，没有合意的正妃倒也罢了，连个女人都不曾有过，莫不是在军中呆久了……也不怪他多想，毕竟是有前车之鉴的。

        忽一日，宁王进宫来求赐婚，衍皇帝喜不自胜，立马提笔写了圣旨，差人前去将军府宣旨，又着太史令挑选黄道吉日，务必就近。莫小姐未及笄又如何？他的儿子该成家立室了。

        得了应允，宁王便让管家着手准备三书六礼，不出半月，他亲自去将军府下聘提亲。管家又开始忙和起来，此前是筹备聘礼，这回是张罗成亲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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