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迟钝的人们还不明就里：“怎么了……”

        敏锐的却已经跟着谢枕山跑了起来，跑在最前面的就是胖大海，他的亮嗓门赛过了火车汽笛：“愣着干嘛！在降温啊感觉不到吗！快回家！找棉袄找棉被！卧槽，你们还不动……是想活活冻死吗！”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后半截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

        就算听不清他说的，其余的人也反应过来了：气温在骤降。

        不是天气预报说的那种一晚上低了十度的骤降，而是实实在在的，瞬间急冻！

        一群人扶老携幼，麻雀炸了窝一样慌不择路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发出统一的歇斯底里的惨叫——

        “媛媛妈！你抱着孩子！赶紧去开门！我来背老太太！”

        “小棠！咱们的棉被你都放哪儿了？！完蛋！我不该把那件旧羽绒扔掉的！”

        “好冷……开空调！先开空调！不然人会冻死！”

        “是制暖！不是制冷！千万别搞错了！”

        “大家关窗户！快！雪飘进来了！卧槽这他妈是八月份！”

        兵荒马乱中，陈渭突然两股瑟瑟跑到了玄关。

        门后挂着一个气温表，因为玄关不在客厅空调的庇护范围内，所以直至刚才，气温表依然如实地反应着外面烧烤一样的高温。

        此刻却见上面那根鲜红的水银柱，仿佛被下了降头一样，滴溜溜飞滑，转眼就从零上37°，降到了零下15°，且完全没有停止的趋势！

        陈渭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区分清楚“中邪了”和“见鬼了”这两个容易混淆的传统概念，谢枕山就一把将他拉回来：“渭哥！快！找棉被！”

        陈渭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冲进卧室，麻利地爬上壁柜，将里面收着的棉被全都拽了出来，又把棉裤棉袄翻出来。

        连秋裤都来不及穿，俩人手忙脚乱套上大棉裤和肥肥的羽绒服。

        陈渭一边扣扣子，一边道：“枕山，我下楼去帮那个腿上打石膏的。还有那位白发老爷爷，他姓高，住501，你去帮帮他。”

        俩人迅速分头行动。陈渭到了楼下一看，果不其然，那位拐杖哥正哆哆嗦嗦，想用单腿爬上暗楼，把被子拽下来。

        陈渭帮他关了各房间的窗户，又爬上老式的吊顶暗楼，找出了棉被棉袄。

        安顿好以后，他想了想，又下到一楼。

        101的客厅地板堆满了衣服，胖大海正在满地的花花绿绿里扑腾，仿佛遨游在花海里的一只肥壮的大白青蛙。

        陈渭大吃一惊：“你这怎么这么多棉袄？！”

        胖大海一边在棉衣里翻大码的，一边发出闷乎乎的声音：“……春节的时候不是赶上疫情了吗？害得我这批货都砸手里了。前两天我还担心发霉。现在好了，别的不敢说，我这儿棉衣棉裤管够！”

        空气冷得像剔骨刀，要在室内结出冰来，陈渭冻得脸都没知觉了，想乐也乐不出来：“怎么都是大妈款？乡气！”

        “大妈款怎么了？大妈款保暖！以前一件卖五十，现在，我得卖五百！”

        陈渭懒得和他贫，本想上楼回家，但终究不放心，于是他扭头又敲了敲102的门：“余老板！你这边怎么样？有棉袄吗？”

        好半天，挂金链的瘦子开了门，他的脸已经冻成了青茄子。

        陈渭吃惊道：“你怎么还穿着t恤！都零下十几度了！”

        瘦子哑声道：“我不在这儿……住，什么……什么都没准备。”

        陈渭也没客气，他一把将瘦子拽到对面的胖大海家。

        “大海，余老板家里没衣服，你给找两件。”

        胖大海从他那堆成山的大妈款里钻出头来，不情不愿地看了瘦子一眼。

        “可以啊。五千一件。”

        陈渭这下气乐了：“刚说五百，又涨到五千了？你小子囤积居奇啊！”

        瘦子一听，点头如鸡啄米：“我买！我买！五千我也买！”

        他忙要掏手机，胖大海没好气道：“行了，我开玩笑呢。当我和你一样眼里只有钱？”

        他说着，伸手找了找，扔出两套棉衣裤。

        一套紫地鲜红大牡丹，一套绿地粉红大荷花。

        瘦子的脸色更难看，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半晌，他喃喃道：“有没有……男款？素净点的。”

        “没有。”胖大海冷冷站起身来，他拍了拍手，“我这批货全都又土又村，广场舞明星专供！你要嫌弃，就别穿。”

        陈渭在一旁叹了口气：“余老板，你再挑就要活活冻死了！这是大海给你找的小码，别的更肥，你根本穿不了。”

        瘦子在万吨冷库一样的酷寒威逼之下，从谏如流，慌忙将那套绿叶粉荷花套在了身上，还不忘把金链子掏出来挂在衣服外面。

        他那头毛支棱八叉的样子，倒像是被广场舞大妈亲手带大的一只雪瑞纳。

        顶着能活活刮破脸上一层皮的寒风，陈渭一步一挨，踩着楼梯间厚厚的积雪，抓着楼梯栏杆，艰难万分地回到自己家。

        进来客厅，他终于缓了口气，谢枕山已经把空调转为了制暖，屋里没那么冷了。

        他瞅了瞅窗户上结出的厚厚冰凌，心里一阵阵犯难。

        这还没到地方呢，一群人就如覆巢之下的鸡蛋，乱得险些磕出黄来。

        陈渭在心里算了算，留下来的一共十二个人。

        刚才谢枕山说，女娲陨石最远的记录是到东汉。

        万一这十二“好汉”一口气冲到曹丞相面前，那画面，美得他简直不敢想。

        十二个人里，撇开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再撇开一个三岁小娃娃，剩下的青壮年只有九个，陈渭想，还得撇开一个拐杖哥，一个孩子妈，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青壮男劳力，只有五个人。

        指望这五个——不，四个，陈渭按照他对这群邻居的了解，默默在心里划掉了102的余老板。

        指望他们赤手空拳去古代杀出一片天……

        何止是不乐观？简直是暗无天日。

        这时候谢枕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个银发老者。

        陈渭赶紧迎上去：“高爷爷，您怎么下来了？”

        正说着话，楼下的短发和长发的姑娘也上来了。

        “我们在家坐着也是心慌，不如上来一起出主意。”

        没过多久，邻居们都裹得“玉润珠圆”地回来了，这次不用陈渭满楼大吼，大家自觉过来听消息。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拐杖哥，陈渭扶着他进屋的时候，又瞥了一眼门口的温度表。

        今天早上气象局发了红色高温警报，预计午后气温将高达40度，车载广播也反复播送，要市民朋友注意防暑降温。

        然而此刻，温度表已经降到了零下四十度。

        短短半个小时，整整八十度的大跳水。

        诡异得犹如自己的人生，陈渭忽然想，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可能再也回不去从前的轨迹了……

        他正在发愣，却感觉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陈渭心中咯噔一下！

        单元楼落地了！

        客厅里突然传来女孩的尖叫声！

        陈渭忙扶着拄拐的青年，俩人三腿一步一挪，好容易进来客厅，就见谢枕山正指挥胖大海拉窗帘。

        胖大海和短发姑娘再加上谢枕山，三个人手忙脚乱把客厅窗帘给拉上了。

        陈渭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屋里就暗了下来。

        他将拐杖小哥扶到沙发前，又伸手摁开客厅的灯，莫名其妙地看看大家：“外头怎么了？为什么要拉窗帘？”

        陈渭这才注意到，瘦子整个人贴在了沙发后面，蔺岳的妻子正死死抱着孩子的头，不让她往外看，胖大海和那俩姑娘全都吓得面白如纸，三个人哆嗦出了同一个节奏。

        唯有蔺岳站在窗边，用痉挛的手指推了推眼镜，嗓子有点变调：“外头……外头在杀人。”

        陈渭吓了一跳，他慌忙走到窗前，正要伸手去掀窗帘，谢枕山一把按住他的胳膊。

        “渭哥，别看。”

        陈渭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当鸵鸟。”

        谢枕山只好松开了手，一板一眼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陈渭想了想，小心翼翼掀开窗帘的一角，目光落在窗外。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皑皑白雪之上，近在咫尺，堆得整整齐齐犹如小山的人头。

        饶是身为老练的刑警，见的尸体比谁都多，陈渭此刻还是忍不住大大抽了口凉气！

        人头山的下方，渗出的鲜血已经把白雪给染红了，不远处，散落的残肢断臂还没有被雪完全盖住。

        这说明，这场屠杀已近尾声，但还没结束。

        果不其然，远处的黑影伴随着马蹄声过来，是三个骑着马的男人，其中一匹的马尾上，绑着一根长绳，绳子那头拴着一个人。

        那人正被飞驰的马匹拖行！

        “在打仗？！”陈渭望向旁边的谢枕山。

        “不像。”谢枕山摇摇头，又瞟了一眼窗外，“他们没有盔甲，死者身上衣服也不统一，而且有老有小。多半是匪不是兵。”

        陈渭的脑子有些乱，下意识道：“现在怎么办？”

        谢枕山转过身：“被马拖着的那个可能还活着。我去救人。”

        陈渭吓了一跳：“这你怎么救？！他们骑着马！外头还那么冷！你出去不是送死吗！”

        谢枕山抬头看着他，声音刻板道：“渭哥，我不喜欢冷眼旁观。尤其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可以救，我一定要救。其次，我们急需知道所处的环境，越快越好，眼下外面这样子，找到一个活人都很难，更别提打听消息。”

        他又看了看外头：“救人一命，是最好的说服。”

        陈渭被他说得没辙，只好道：“你就这样出去？”

        “当然不是。我有装备。”

        说话间，谢枕山将他带来的那个黑色行李箱放在桌上，打开密码锁，取出了一把刀，一包黑色的衣服。

        胖大海伸出手，比了比那把刀，咂咂嘴：“这也太短了，兵哥，把我家菜刀借给你吧！”

        谢枕山没说话，他从黑皮革刀鞘中，一点点将刀抽了出来。

        原来那把刀是可折叠的，完全展开，竟有一米长！

        细长的刀身泛着青冷的光，谢枕山盯着刀刃，小声道：“这刀非常锋利，手指放上去就能切断。”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普通市民，唬得慌忙后退。

        陈渭拿起那包薄薄的黑色衣服：“这是什么？”

        “盘古服，就是俗称的外骨骼。”谢枕山说，“从女娲陨石中提取出来的材料，是地球上目前不应该有的东西。”

        他抬头看看众人：“情况紧急，不能瞒着你们。但请大家严格保密，回去以后也不要宣传。盘古服非常稀少，不能公开。”

        一群人慌忙点头。

        谢枕山脱下棉衣，把那叠黑色布料贴在左手手腕上，衣料竟仿佛活了一样，哗啦一下展开，眨眼间包裹住了谢枕山的全身！

        谢枕山拎起那把刀，又看看大家：“你们留在陈警官家里……”

        陈渭说：“我和你一块去。”

        谢枕山错愕：“你去干吗？”

        陈渭按住他的手，轻而坚决地说：“我不能躲在家里。就算站在单元楼门口，我也要下去！”

        他这么一说，胖大海也道：“我也去！兵哥！我去观战，给你加油！”

        谢枕山抬起刀，用刀尖指了指窗外，神色平静道：“那是杀人现场。你想亲眼目睹吗？”

        胖大海被他吓得，身上肥肉果冻一样猛地一弹。

        短发女孩突然一甩头发，红着眼圈道：“杀人现场又怎么样？总不能躲一辈子，我要下楼观战！”

        短发姑娘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说话利索，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决。

        谢枕山一皱眉，这时，陈渭按住他的肩膀。

        “她说得对。”他看着谢枕山的眼睛，轻声道，“一周之内，找不到陨石，她们就得在这个蛮荒世界谋生——现在就闭着眼睛看都不敢看，往后怎么办？你打算给他们戴上眼罩，保护他们一辈子？”

        他说得极有道理，谢枕山竟不能反驳。

        陈渭这番话，把大家的义气都给激发出来了。

        长发女孩怯生生站起身：“我……我和小棠一块儿下去。我们俩不分开的。”

        五楼的老者淡定地说：“我是党员，党员没有躲在后面的。”

        拄着拐棍的小哥也说：“这是新的环境，必须下楼亲自感受。装鸵鸟没用。”

        只有102的瘦子，有点不情不愿道：“你们都要下去啊？那，总得有个守着家的吧……”

        一见他要留下，蔺岳的妻子赶紧抱起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我也下去，我们不呆这儿！”

        胖大海乐了，一拍瘦子的肩膀：“余老板，守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咱们走！”

        大家绕开瘦子，连鄙夷都懒得给他一眼，纷纷跟着谢枕山下了楼。

        到了一楼单元门口，几个人把横着的桌子搬开，扑面而来的大团飞雪，夹杂着沉如山峦的酷寒，压得他们连呼吸都不畅了。

        “这得……得到哈尔滨了吧？”胖大海低着头，吭哧吭哧地说着，外头这风吹得太猛了，如同势必要将他这颗胖脑袋一把揪下来。

        “哈尔滨也没这么冷！”拐杖小哥哆嗦得舌头找不着牙，“零下四十度！到北极了！”

        谢枕山走到门口，用刀尖抵着地面，又看了看大家：“目前这栋楼还带着残存的空间力，只要不走出去，外面的人是看不见你们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出去。”

        嘱咐完毕，他深吸了口气，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胖大海发出惊呼：“卧槽！怎么这么快！陈渭，你这哥们……会飞的？”

        陈渭盯着雪上的谢枕山，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震惊：“是外骨骼在起作用，看来等回去了，我们全都得签保密协议。”

        蔺岳扶了扶眼镜，激动得声音发抖：“自然的人体根本达不到这个速度，博尔特都没这么快。果然是黑科技！”

        却见谢枕山犹如雪上的一只黑色飞燕，滑行的速度太快，卷起的白雪犹如碎玉琼花漫天飞舞，轻轻盈盈就到了被马匹拖行那人跟前，他挥刀一砍，将绳索砍断！

        胖大海高声喝了个彩，又搓了搓冻麻了的嘴，煞有介事地说：“这哥们不拿个奥运冠军，天理难容！”

        马上的三个人回头一看，全都懵了！

        茫茫雪原上，凭空冒出来一个人……不，这不可能是人，只有鬼魅才会这么快！

        那本来拖行他人的壮汉一见，立即调转马头，气势汹汹举刀向着谢枕山扑过来！

        谢枕山侧身一躲，同时他将手中长刀竖着一挑，那匹马从脖子被划开，一直开膛到腹部。

        马哀鸣着倒在地上，壮汉犹如一座倾倒的肉山，就势翻滚下马，一刀劈向谢枕山！

        就连他腮帮上溢出的横肉都看得清清楚楚！

        谢枕山毫不躲闪，抬刀一挡！

        就听咯吱一声，壮汉手里的刀竟断成两截！

        还没等那张邪恶的肥脸被震惊给完全占据，谢枕山轻轻扭了一下手腕，刀刃从壮汉的脖子划过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温热的红雨，带着轻微的细响，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

        单元楼里。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被谢枕山身上散发出来的，弥天盖地的细密杀意给彻底震撼了！

        半天，胖大海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声音：“陈渭，我……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位不是神仙，好家伙！这特么明明是个阎罗！”

        拐杖小哥的拐杖差点落了地，他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也是外骨骼的作用？我穿上也能这样？！”

        陈渭轻声道：“当然不行。”

        就算给他穿上外骨骼，他也只会因为不熟悉突然变轻的身体，而变得更加笨拙。更别提，囫囵被丢到正在进行的杀戮之中，普通人除了发傻，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谢枕山的身上，有着严格的，长期的训练痕迹，他的反应太熟练了，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无论杀人与被杀。

        就算是特种兵，熟练成这样也堪称离谱。

        谢枕山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在陈渭走神的这当口，一个摇摇摆摆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走出了单元楼。

        陈渭回过神，他猛然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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