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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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珏谢绝了吕文德手下的护送,一行人这才从吕文德的大营出来。
身边没了外人,张珏一叠声地抱怨起来:“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好好的,为什么去找吕文德的麻烦?人家是来援助我们的,您怎么做恩将仇报的事?这下子,他少不得要在官家面前参您一本!”
王坚面无表情,分明是死不悔改的赖样儿:“你别管!”
张珏还不死心:“大人,你怎么知道吕文焕要投降鞑子?”
“我就是知道。”
“那他啥时候投降啊?”
“二十年后。”
张珏一把捂住脸,那意思是“真没眼看了!”
忽然他又松开手,凶巴巴地瞪着傅轻舟:“都怪你!”
傅轻舟十分坦然:“我担责。”
王坚回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陈渭看出傅轻舟的意思,他低声和谢枕山说了几句。
于是谢枕山向着张珏一作揖:“张将军,请先回去。我们要和知州大人聊聊,解开他的心结。”
张珏嘟嘟囔囔还不肯动,王坚又推了推他:“明早巡城的任务,你替我执行。”
张珏这才一百个不放心地走了。
等张珏走后,王坚这才轻声道:“聊什么?”
傅轻舟好像打定主意把说服工作交给陈渭,他自己洒洒脱脱走到江畔一块石头跟前,坐下来。
王坚依然站着不动,他冷冷看着他们仨:“说吧,打算从哪个角度来批/斗我?”
陈渭心想,王坚这现代思维到底是从哪个宇宙吸收来的?
他说起话来,还真像个四五十岁的社会人。
“不批/斗,只提醒。”陈渭的语气既不怒也不烦,耐心十足,就像做了几十年调解工作的社区民警,“王大人,你有没有察觉到,你对吕文焕的愤怒来得莫名其妙?”
“我不觉得。”
“降将那么多,每个皆可杀,从南到北他们的脑袋能串成巨型糖葫芦。你为什么偏偏去找吕文焕呢?”陈渭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如梦似幻,“因为他和你家三郎一样,是死守要塞多年,以一己之力肩住了半壁江山,又在弹尽粮绝无路可走之后,才投降的——在十四年后。”
傅轻舟好像无意似的,发出很轻的喃喃:“口误。”
陈渭点了点头:“你刚才出现了口误,王大人,吕文焕是十四年后投降的。那个二十年后投降的人,叫王立。”
王坚的身体,不由猛烈震颤了一下!
“弗洛伊德认为,口误常常反映潜意识里真实的意图。大人,你的心结不在吕文焕,在三郎。”陈渭抬头看向他,月光照得他那双眼睛亮闪闪的,十分的漂亮,十分的无情,“我们警察也要学习心理学,而心理学上关于你这种行为,有一个经典定义:移情。”
谢枕山望着王坚,他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里却充满了无限的惋惜。
“可是容我提醒你,不光你家三郎稚嫩无辜,眼下,吕文焕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提前审判他,毫无意义。”
王坚目光依然如千年坚冰,没有丝毫的动摇。
“我又不止想杀吕文焕……”
“是的,你想杀忽必烈,杀贾似道,杀当朝天子,就连谢道清都在你的名单上。”陈渭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不断向前奔流的江水上,“有用吗?全杀了,大宋就能保住?你把皇帝杀了,是想自己来做皇帝?”
王坚那铁铸般的肩膀,微微一垂。
“我没有那个心思。”
忙了一夜,陈渭也有点疲倦了,他在傅轻舟身边盘腿坐下来:“我知道你没那个心思。就不提那两个姓赵的废柴,你真杀了忽必烈,蒙哥说不定反而得以长寿——王大人,改变历史可能会带来更糟的后果哦。”
他这番话之后,就像往冰面浇了一碗滚水,王坚那不可动摇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半晌,他慢慢走到傅轻舟跟前,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
“我的心情,你们理解不了。”王坚那一贯明亮的嗓音,此刻变得喑哑难听,“那是因为你们的国家,独立,强大,眼看就要回到世界之巅。可是我的国……破得像块碎布,弱得像风中之烛,到处都是鲜血和悲苦,看不见任何希望。”
他的睫毛在瘦弱的脸颊投下细如羽翼的阴影,王坚枯瘦细长的背影,像一座久遭腐蚀的破旧铜像,静静伫立在浓雾弥漫的江风之中,望之令人鼻酸。
这番话,太过沉重,一时间三个人都不吭声,只有乌黑的江水,不断淙淙东去。
这是曾经流过李白船底的江水,也是曾经流过苏轼船底的江水,未来,它还将流过无数的船底,无数的人生,载过高歌,也载过血泪……
傅轻舟若有所思,一声不响,谢枕山有满腹的话却表达不出来,他只能望向陈渭。
在这沉重如石的寂静中,陈渭毫无征兆地再度开口。
“在我出生之前的很多年前,胶东半岛的农村,有个小男孩,他家很穷,但是父母都非常爱他,虽然穷,一家三口也过得其乐融融。”
谁也不知道陈渭要讲什么,但,就连王坚都没打断他。
“男孩五岁那年,有一天,母亲说要带他去赶城关大集。他高兴坏了,城关大集一个月两次,方圆几十里的人都会来赶集。”陈渭说到这儿,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感受到了那个男孩兴奋的心情,“男孩的父亲因为给人家做工,没法去,于是男孩的母亲就牵着他,背着一篓子小鸡小鸭,去了城关大集。”
那个集市的位置很好,附近有一座桥,连接了远近好几个镇子。
那天刚巧天气也好,来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宽宽的石桥上,人挤人,牛羊夹杂,水泄不通。
男孩一开始陪着妈妈守着摊子,后来就坐不住了,他偷偷跑到对面一家咸菜铺里。
“那个咸菜铺也卖腌咸菜的大坛子。”陈渭做了个手势,“喏,这么大,高高的,小孩子都能藏进去。”
男孩才五岁,性格又顽皮,于是就找了个空的咸菜坛,爬进去躲在里面。
他是想和妈妈开个玩笑,看看妈妈找不到他着急的样子。
“果不其然,他妈妈发现他不见了,顿时着急了,跑过来问咸菜铺的老板,看见孩子没有。咸菜铺的老板忙着给客人称咸菜,于是随口说,刚才好像看见进来了,你自己找吧。男孩缩在坛子里,他听见妈妈的声音从门口进来,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脚步越走越近……”
陈渭说到这儿,不知何故,停了下来。
那三个也不催促,大家静静等着他把故事说完。
漫长的等待之后,陈渭终于开了口:“就在那一天,日军的飞机轰炸了那个地方。”
小男孩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之中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晕厥中醒过来,看见了遍地的鲜血和尸体,咸菜铺老板被炮弹巨大的冲击力砸在墙上,已经气绝身亡,男孩的母亲正倒在他的跟前,一块炮弹碎片从肩部插入她的身体,几乎把她劈成了两半。
“那座石桥被炸断了,据说因为尸体太多,把河道都给堵住了。”陈渭停了停,才又道,“因为死伤太过惨烈,这个城关大集从此也就荒废不继。”
谁也没想到,故事竟然有了这么一幕惨不忍睹的结局,那三个连呼吸都滞住了,仿佛此刻的空气里,都渗着令人崩溃的血腥味。
又过了一会儿,陈渭的声音这才变得平静了一些:“那个幸存下来的小男孩,就是我的姥爷。”
王坚猛然回头,他用万分震惊的目光望着陈渭!
“我姥爷,把这件事说给他闺女也就是我妈听,他说了无数无数遍,直至她记住了每个细节,犹如身在其中。我妈,自我懂事之后,也给我讲了无数遍,直至我记住了每个细节,犹如身在其中。未来……未来如果我能抚养一个孩子,我也会把它讲给我的孩子听,讲很多遍,直至他将这段过去,化为他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来望着王坚,目光深刻如摩崖石碑:“王大人,你刚才说我们理解不了,这不对。我们理解得了,中国人,理解得了。”
王坚被深深地震撼了。
陈渭又道:“你还记得,我们的国歌里那句歌词是怎么写的?”
王坚低低声音道:“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所以你看,我们不可能体会不到,因为我们就是从你们这里,一路颠沛流离走过来的。”陈渭看着他,字字恳切,“王大人,我们的国家并不是从一块叫1949的大石头里蹦出来的,她有其来源。你就在这来源里面。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来自同一个国。”
一直站在陈渭身后没有出过声的谢枕山,忽然像背书一样,一板一眼道:“有人说,历史是一副牌,身为祖辈们的你们,拿到的是3、4、5,而我们后辈拿到的是9、10和j,仅此而已。”
傅轻舟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陨石。”
陈渭啊了一声:“对了,说了半天把正事儿忘了,我们其实是来找第二块陨石的!”
王坚吓了一跳:“还有第二块?!”
陈渭把数据图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然后他道:“我们怀疑,吸引你的不止是吕文焕。”
王坚一听这话,愣住了。良久,他才思索着慢慢道:“这么说来,确实有什么在拽着我往这边来。虽然我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但这股力量让我感觉很不甘心,非来不可。”
傅轻舟问:“方向?”
王坚犹豫片刻,伸手一指东北方:“那边。”
在陈渭帮助他澄清了内心的混乱之后,王坚所感觉到的陨石波动也越来越清晰。
他带着那三个,一行人牵着马向更深的山里走,越向前,第二块陨石的波动就越强烈。
不多久,他们停在了一个小山村跟前。
村子里的人跑光了,破烂的屋子遭过不知多少次劫掠和战火,早就烧得七零八落。凌晨的夜里,寂静得只能听见虫鸣。
他们一直来到村后头,一口古老的水井跟前。
波动太清晰,就连陈渭他们也感觉到了。
四个人小心翼翼走到井边,井口没有盖,井上也没有辘轳。
借着皎洁的月光,他们清晰地看见,井里浮着一个彩色的圆盘!
“真在这里面!”陈渭震惊极了,“难怪一直保持水平不动!”
至于上下移动,多半是因为最近夜间多雨,白日暴晒,井水反复涨落导致的。
傅轻舟盯着井里的那块女娲陨石,忽然道:“怪哉。”
陈渭点了点头:“确实很怪,它不是浮在水里,它就是井水的一部分。”
如他所言,陨石并非是以固体形态比如一块塑料那样浮在水面上,它本身就是液体的状态,似溶非溶。
谢枕山默默看着陨石,轻声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形态的陨石。”
王坚抬头看看他们:“你们想把它弄出来?”
“还用问!”陈渭苦笑,“这么大一块,是明末那块的两倍。说什么也要拿到它。”
可是,怎么弄出来,四个人却发了愁。
“找个桶,把水打出来。”王坚说完,转身往村里走,“去翻翻村民的家,多半能找到容器和绳索。”
他们又在这个破败的山村里翻了好半天,总算找到一只破烂不堪的木桶,但是绳索却搜寻未果,陈渭索性脱下t恤,又用瑞士军刀把它裁成细条,连接成绳。
“我们不能抱着这只桶,一路走回去吧?”陈渭犯难道。
“好办,我的马上就有装水的皮囊,能装两升,”王坚道,“肯定够的。”
动作最稳的谢枕山,小心翼翼用绳索放下那只木桶,当木桶接触水面的那一瞬,五彩的光芒哗的一下散开!
等木桶沉入水底,它又渐渐恢复了彩色的圆。
谢枕山一点点将装满了水的木桶拎了上来,将它小心翼翼放在地面上。
那个完整的彩色圆盘就在木桶里,水光滟潋动人无比,月光一照,炫目异常。
傅轻舟低头又看了看井,里面恢复为黑暗的井水了。
幸亏王坚随身携带的水囊,谢枕山将木桶里的水悉数倒进水囊里,又将囊口盖紧。
他看看他们:“这块陨石要怎么送回天机所呢?”
“那是下一步。”陈渭一挥手,做了个轻松的手势,“先回营地。”
他回头瞅瞅王坚:“王大人,一道吧?”
王坚迟疑道:“我也去吗?”
陈渭笑道:“营地还有一袋东北大米,你想要吗?”
王坚一听,眼睛顿时亮得像热恋中的情人,他立即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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