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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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校,我想带枕山出去。”
魏正吃惊地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来,他望着陈渭:“出去?去哪儿?去干吗?”
“战友聚会,酒席人家都订好了。”陈渭十分坚定,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枕山再留在这儿,会出大问题。”
魏正摇头:“陈队,这么做很危险,你们前不久刚刚接触了大质量的陨石,现在身上都还带着非常强烈的陨石波……”
“所以希望你帮帮忙。”陈渭不为所动,“枕山需要接触社会,接触人群,他不是笼子里的白鼠,就算是白鼠也得放风吧。”
魏正很头疼地揉了揉额心,无奈道:“去多久?”
“最多两天。”陈渭利利索索地说,“我不会带着枕山跑路的,王坚还没走呢,总得把任务做完。”
魏正的目光落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办公桌上,斟酌良久,他才道:“那你们只有穿着防护服出去了。”
防护服是天机所为了屏蔽陨石波而研制的,分为两种,用的都是陶瓷类的高精尖材料,据说和玉质的屏蔽能力不相上下,穿上它,就能最大限度阻隔陨石波。陈渭他们穿的是较为轻便的那种。
说是轻便,其实是相对而言。这玩意不好穿,虽然技术上做了很大的提升,使得这种材料的柔软度接近织物,但它本质还是陶瓷,穿在身上十分僵硬,妨碍行动不说,还重得要死。
陈渭将它穿在里面,外头再穿衬衣,九月初,暑气未退,他活活捂出一身大汗。
然而他和谢枕山都不敢脱。
直升机将他们送达目的地。
到了机场,有一辆吉普车等着他们。陈渭开着车,带着谢枕山,熟门熟路回到市里。
老董他们定的酒店就在市中心,陈渭和谢枕山上来电梯,到了包房门口,谢枕山忽然停住脚。
陈渭回头看他:“怎么了?”
谢枕山将手按在包房走廊墙壁上。
他这才留意到,那金色的墙纸上延绵不断,起伏不平的花纹,是凸出来的大朵大朵绽放的牡丹花。
谢枕山手指抚摸着被冷气熏得冰凉彻骨的墙纸,他有点眩晕,抬眼望去,忽然觉得那些牡丹花是活的,花瓣正在一张一翕!它们簇拥在一起,窃窃私语,想要将他连皮带骨,吃个囫囵不剩!
又是牡丹……
谢枕山忽然惊恐起来,他含混不清道:“渭哥,我要回去!”
陈渭察觉到他的异样,慌忙走到谢枕山身边:“怎么了?”
谢枕山的目光回避着他,他抬起胳膊,挡着自己的脸,就像一只畏光的小鼠。
陈渭往墙纸上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古怪来。
难道这牡丹花有什么问题?
但是此刻他没法深究。
陈渭用那只好的胳膊揽住他,让谢枕山紧紧贴着自己。
“想想班长,想想班副,再想想老董,老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秘的亲昵,仿佛在说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懂的暗语,“想想他们给你买的新衣服,帮你完成的四十公里长距离训练,背着你爬过去的325高峰。还有班长,他一趟趟去营部给你跑的补助申请。枕山,他们不是外人,他们是你的亲人。”
陈渭的嗓音犹如催眠,渐渐把谢枕山拉回到十多年前,他刚进部队的那段日子。
旧有的温暖回忆再度鲜明,它们像和缓而坚定的溪流,不断冲刷着谢枕山的认知。
贴得这么近,谢枕山闻得到陈渭身上清爽的须后水味道,那是陈渭很喜欢的一个意大利的牌子,这款香型叫coted\''azur,即蔚蓝海岸,所以充满了海浪的气息。天机所竭尽所能地满足着陈渭的日常要求,他想要的洗漱用品,魏正都给他弄来了。
谢枕山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这是渭哥,他突然想,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身上没有这种香味,那个人不可能用意大利的须后水,更不懂什么coted\''azur。
他没有在那个人身边了。
他在渭哥身边,渭哥是真心爱护他的兄长。
渭哥不会伤害他的。
谢枕山想到这儿,定了定神,他慢慢放下胳膊,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墙纸。
陈渭也看了看墙纸,他笑道:“你不喜欢这里?那下次我们不来这儿了。”
谢枕山摇摇头,脸色仍旧有点苍白:“是我的问题……”
“不用怕,”陈渭拉着他的胳膊,“除了他们,你还有我……”
包房门打开的那一瞬,屋里的说笑声顿时止住,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
每个人的脸孔都是一模一样的震惊,老董更是震惊得扑簌簌落泪!
“是枕山!是他!”老白叫起来,“班长!枕山和陈渭来了!他们都好好的!”
谢枕山跌跌撞撞走过去,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满脸笨拙的,一个个拥抱着在场的战友。
陈渭无比满意地靠在门边上,他望着面前这一幕,有一瞬觉得时光在倒流。
大家又哭又笑,高声嚷嚷着,有人鼓掌,还有人拿出手机,把现场拍下来给今天来不了的战友看。
谢枕山被他们围在中间,被大家七手八脚、或轻或重地摸着后脑勺,就像从前那样,他依然是班里最可爱的宠儿,也依然像个反应迟钝的古董问答机,笨嘴拙舌地回答着大家五花八门的提问。
陈渭没有告诉他们实情。
来的前一晚,他和老董他们说,枕山没有死,只是当初被山洪给卷走,又受了伤,所以很长时间没能和部队联系上。
而他则是因为一桩错综复杂、无法公开的案子,才再度和枕山碰头。包括肩膀也是在追捕中负伤的。
老白关心地问:“这么说,枕山你要留在咱们市局里?”
谢枕山有点慌,他支吾着望向陈渭,陈渭赶紧说:“他眼下是借调,落脚地也还没定。”
老白还想问点什么,旁边老董却扯着嗓门打断他:“老白你查户口呢!今天咱们先喝酒!往后聚会的日子多着呢!有你问的!”
那天的聚会,很多人都喝醉了,陈渭也被灌得不轻。
但无论喝进去多少,陈渭的大脑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如鹰眼裁判一样锐利地盯着他的杯子,在酒精即将淹没理智的那一刻,逼迫他放下手来。
“抱歉,我真的不能喝了。”陈渭苦笑道,“再喝一口,我就会把犯人穿多大码的鞋告诉你们了。”
众人大笑,班长也说:“饶了陈渭吧,他和枕山坐了一天的车,已经很累了。”
老董从旁拉过陈渭,又给了他一张房卡。
“就是楼上的酒店,房间都定好了。”他拍了拍陈渭,“你这样也没法开车回家,先去睡一觉。”
俩人告罪离场,从包厢出来,陈渭这才松了口气。
他喝得确实有点多,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谢枕山半扛半扶的把他弄进电梯里,又问他等会儿要不要叫个送餐服务。
“渭哥你光喝酒,都没怎么吃东西。”谢枕山板着脸,像是不太高兴,“你以前说过的,人要克制住自己,喝大酒不是什么好习惯。”
陈渭苦笑了一下:“当我乐意啊?多少年没见面了,你本来就不喝,我再跟着滴酒不沾,大家坐一块嗑瓜子吗?哪那么矫情。”
他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陈渭一眼看出,谢枕山的情绪瞬间低落了。
陈渭也有些尴尬。
电梯不断向着高层飞驰,狭小的空间内,偶尔能听见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和走动声,这些细碎的响动顺着电梯的缝隙漏进来,转瞬又被沉默吞噬。
陈渭只得硬着头皮道:“枕山,我并不是在说你……”
谢枕山轻声打断他:“我知道。是我自己心里有坎。一般人觉得毫无节制地喝大酒,是男子汉气概的表现,但我很讨厌这种所谓的男人气概,哪怕我被嘲笑不够男人。在我看来,人性是混沌的,豪爽和野蛮之间只有一条很细的线。”
陈渭被震惊钉在了原地。
他记得以前在连队里,谢枕山还没有这么厌恶饮酒。
所以他这变化是这几年才出现的!
是顾贞理说的那个给枕山造成坏影响的古人?
一定是他害的!
谢枕山又抬起头来,他无比恳切地望着陈渭:“渭哥,这么多年你最让我佩服的就是有节制,我刚进连队每天哭,是你告诉我,哭可以但是要有节制,放任情绪不管不顾,只会让我的处境更艰难,大家更不愿意帮我。”
陈渭努力扯了扯嘴角:“是我说的?我都忘了。”
“我没有忘。”谢枕山认真地望着他,“我时时刻刻记着呢。我那时候就像一滩烂泥,做什么都不行,事事拖大家的后腿。是你让我站起来的。”
他说到这儿,木讷的表情几乎带上了飞扬的神采:“渭哥,你比我强大,比我冷静,而且你懂克制,你是我真正的榜样。”
进来屋里,两个人身上都是汗味和酒味,谢枕山说:“我扶你去浴室洗洗吧。”
陈渭摇摇头:“我自己来。”
陈渭抓着他不松手:“不行,你胳膊使不上劲,伤处也不能沾水……”
“我可以的。”陈渭不着痕迹地推开他,又勉强一笑,“我习惯一个人去浴室。”
谢枕山不由后退了一步,他有点尴尬:“那……好吧。”
陈渭进来卫生间,他锁上门,脱下衬衣。贴身的防护服依然不能脱,魏正叮嘱过他,就算是洗澡也不能拿下来。
陈渭走到喷头下方,也不去管胳膊上的纱布,一口气将水量开到最大。
伤口又开始疼,就像幼年被抱去打青霉素皮试,细细的针尖犹如毒蛇的信子,一下一下挑在皮肤上,疼得陈渭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他想起了顾贞理的话:你这份特殊的感情,对如今的枕山是个负担。
陈渭原本一直想不通,顾贞理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但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因为曾经有人借着“能睡一张床”的亲近关系,严重伤害过他。
那个人,有钱有势,恐怕在那个时期还相当有地位,而且好酒,爱杀戮,野蛮,“很男人”……这种种特征,给谢枕山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陈渭想到这儿,慢慢蹲下身来,把脸埋在手里,胸中痛楚得就像流血的伤口被猛浸在盐水里。
因此,如果还想在枕山心中保有一席之地,那么他就不能好酒,不能热爱杀戮,不能太豪爽,不能太强硬也不能太有“男人气”。
他甚至,不能向枕山告白。
他必须始终保持冷静温和,有节制,有分寸感……像一个具备高度修养,冷冷淡淡,典典范范的都市现代人,理性得就像自己干净而且角度分明的衬衣领子。
他必须把自己的心像防盗门一样紧紧关闭,连邻居都没兴趣打听。
他必须在枕山面前克制住他全部的感情,只做一个给予适度关怀的哥哥。
唯有如此,才不会让枕山联想到那个人。
这么多年,他一直装得人模狗样,如今看来,敢情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正心中翻滚如熬江煮海,忽然陈渭从哗哗的水声里听见了敲门声,以及谢枕山的喊声:“渭哥!渭哥!”
陈渭慌忙关了水闸,打开浴室的门:“怎么了?”
“魏大校刚才打来电话。”谢枕山飞快地说,“王坚醒了。”
陈渭被洗澡水浇得晕头转向,他抹了把脸:“然后呢?”
“说是出事了。王坚的情况很不妙,魏大校没详细说,只让我们赶紧回去,楼下已经有车在等了。”
谢枕山和陈渭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俩人冲出了酒店的房间。
电梯刚刚抵达一楼大厅,陈渭就看见酒店外头停了一辆黑色的suv,车旁站着的正是中尉萧尧。
陈渭太吃惊了:“怎么追到这儿来了?何至于!”
谢枕山说:“恐怕真出事了。”
“就算出事,一个电话把咱们叫回去不就得了?”陈渭还是不解,“用得着千里迢迢追过来?”
俩人快步从酒店出来,萧尧本来紧锁眉头,一脸“地球要炸”的紧张凝重,等抬头看见他俩,却长出了一口气。
“没事吧?!”这是他见面第一句话。
陈渭一头雾水:“能有什么事?”
“我是说,有没有感到剧烈的头痛,身体四肢有撕裂感?”
萧尧这一连串,把陈渭和谢枕山都问懵了。
“为什么要出现这些病症?”陈渭笑道,他又看看谢枕山,“我们都好好的。”
谢枕山却问:“是谁出现了这样的症状?王坚吗?”
萧尧却摇了摇头:“是所长。当然了,王坚更糟糕呀!啧啧,真是糟透了!”
陈渭和谢枕山都吓了一跳!
陈渭忙问:“等等,你说王坚更糟糕是什么意思?”
萧尧叹了口气:“陈队,王坚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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