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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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立离开,王坚这才转向陈渭。
“你真的能取出我体内的陨石?”
“说实话我也没多大的把握,只是一种推断。”
“嗯,从什么事情上产生的推断?”
“从你在天机所医疗处的那种表现中得到的推断。”陈渭抬了抬手,“你当时被捆在病床上,但我清楚地看见,你胸口这块地方,陨石的痕迹非常明显。”
王坚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有东西在把它往外吸?”
“没错,就是当时附近的陨石群。”陈渭说,“虽然天机所做了层层的屏蔽,但还是挡不住陨石群对你体内这块陨石的吸引。”
他拿起那块刚刚从蒙哥体内取出的陨石:“所以,我想拿这块来试试。”
王坚皱眉:“你想用它把我体内的陨石吸出来?你不怕连这一块也落入我体内?”
“枕山说过,陨石在历史层面的性质是非常稳定的。”陈渭斟词酌句地,慢慢道,“也就是说,它只能从另一个空间落入生物体内,或者,像蒙哥那样,主动喝下含有液态陨石的水。除这两种途径以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让这块陨石进入你的身体。”
王坚沉吟了一会,然后他点点头:“那我们就来试试吧。”
陈渭让王坚平躺下来,又将油灯放在跟前,然后拿出了两个玉匣。
他打开第一个,用夹子取出那块刚到手不久的女娲陨石。
就算不成功,应该也不会有更糟糕的结果了,陈渭想。
他小心翼翼将陨石移动到王坚胸口的上方,目光死死盯着王坚的前襟!
就在那儿,衣襟之下,慢慢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块状物。
那玩意略比陈渭手里的这块小上一圈,只有碗口那么大。它一点点从王坚的身体里浮出来,就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感召,陈渭紧张得不敢呼吸,他眼看着那块陨石从衣料中露出来,悬浮在了王坚胸口上方约莫五公分的地方。
陈渭心中一阵狂喜,但很快这份狂喜就遭遇了急刹车——陨石并非完全悬空。
在它与王坚身体之间,连着无数细微的红色丝线,就和之前陈渭在天机所看见的一样。
那些丝线很明显是有生命力的,它们随着王坚的呼吸轻轻颤动,王坚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麻烦了。”陈渭喃喃道,“它没法离开你的身体。”
他将手中的大陨石放回盒子里,仍旧盖好。
那被吸引出来的一块,依然悬空飘在灯下那一小块地方,在昏暗的油灯下,放射着诡异而冰冷的光泽。
陈渭这不知所措的样子,活像个召唤出亡灵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半吊子巫师。
“不能将它拿走吗?”王坚突然说。
陈渭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特意为第二块陨石准备的玉匣,它正空空地敞着口,放在一边。
他思来想去,终于道:“恐怕强行拿走,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巨大的损害,而且很可能是不可逆的伤害。”
“拿走它。”王坚轻声说。
陈渭一愣:“你没看见这些红丝线吗?它们和你的身体是紧密相连的……”
“我不想让陨石再回到我的身体里了。”
陈渭很为难,他做不了这样的决定。
“你不打算回去吗?”王坚盯着他的眼睛,“真想在这儿浪费五年的时间?”
陈渭很是犹豫:“知州大人,如果是以对你造成巨大伤害为代价,那我宁可……”
“别磨磨唧唧的!”王坚忽然毫无预兆地咆哮,“把它拿走!我不想再忍受这一切了!”
陈渭震惊地望着他:“你认为取走陨石,就能恢复到完全的未知吗?可已经知道的事,怎么会忘记?”
“那不是我的能力,那是陨石强加给我的。”王坚的牙齿咬得那么紧,下颌骨都突出来了,“它现在还没完全离开我的身体,但我已经想不起你那些同伴的名字了。”
陈渭太吃惊了,原来通过陨石获得的知识和信息,还能再度消失!
“我不能……再忍受这些了。”王坚抬起脸,他的嘴唇竟然在哆嗦,“拿走它,我就不再知道未来,不用被迫看着这些……请你拿走它!”
王坚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渭也明白,今天他不把陨石取出来,王坚是不会让他出这个门的。
他不再劝阻,拿起夹子,固定住那块陨石,将它缓慢往玉匣里放。
那些红色的细丝,犹如黏稠的蜜糖,它们被越拉越长!
陈渭将王坚的这块陨石放进第二个玉匣中。
他回头又望了望王坚,无数鲜红的细丝在玉匣和王坚的胸口之间缓缓飘动。
“大人……”
王坚深深吸了口气:“盖上吧。”
陈渭狠了狠心,拿起白玉的盒盖。
“陈渭。”王坚忽然看着他,轻声道,“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盒盖被盖上的那一瞬,红丝忽地断开!它们漫天飞舞了一阵,这才缓缓落回到王坚的胸口,消失于他的衣襟里。
油灯之下,王坚的脸颊激烈抽搐,青黄得可怕,他胸口那一块地方,深深塌陷了下去,就像有一大团生命力,活活从他的身体里被挖走!
王坚紧紧抓住了陈渭的手,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用力一推:“走吧!快走!趁我还没完全忘记……”
他的口音不再是普通话,而转回了南宋的官话!
陈渭的眼眶酸得要流出泪来!
他飞快收拾好两个玉匣,又换上了盘古服。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渭停住,他再度转回头。
这位南宋的知州,正静静躺在一汪惨淡的油灯之下。
陈渭看见,他握起拳头,冲着自己缓缓竖起大拇指。
趁着夜色,陈渭悄无声息离开了钓鱼城。
他一路回到车库,没有去楼上的办公室,却打开了救护车的车门,坐了进去,一动不动。
陈渭花了很长时间来平复翻滚的情绪。
这种感受已经是他的老朋友了。从警这么多年,每当他向一位同事做永久的告别,就得被这刀一样的痛楚给袭击一次,起初他总是狼狈不堪,在愤怒和悲痛之中一遍遍坐着过山车。然而如今,他已经学会不动声色,静静等它自己过去。
只是,与他那些牺牲了的同事不同,王坚并没有死。
陈渭明白,这个人,依然活在公元1259年的七月。
伟大的钓鱼城守将王坚,将永远活在人类对历史的记忆中。
前方的竹林出现了淡淡的青色雾霭,这预示着太阳即将升起。
陈渭仿佛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他直起身,将玉匣从袋子里取出来。
轻手轻脚拿出第二个玉匣,陈渭万分小心地打开玉匣,将它放在驾驶台上。
七月底,重庆合州知州王坚大病了一场。
他的病很凶险,幸亏军医和部下的精心照料,一直到八月初才有所好转。
大家都说知州大人是累着了,和鞑子打的这场防城战实在太凶险,再加上知州大人殚精竭虑,四处寻找粮食补给,生生给累病了。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他们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因为鞑子汗蒙哥死了。
那个秋天,全钓鱼城的人们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尤其再加上,知州大人不知在哪个神仙洞里找到了从来没见过的大米白面……大家愈发笃信,神明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那天,王坚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正好天气凉爽,他从书房出来,就看见几名属下,还有自己的养子,正在院子里围着一个东西窃窃私语。
王坚走过去一看,院子地上,放着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那玩意有冬瓜那么大,但是表皮坚硬,而且坑洼不平。
“这是哪里来的?”王坚诧异地问。
“是三郎在床底找到的。”张珏赶紧说,“谁也不认识这是什么。大人您见过吗?”
王坚皱眉,端详着这个怪东西,他慢慢道:“看起来,像某种果实。”
“我们也都这么猜。”张珏道,“可是,什么样的树才会结这么大、这么坚固的果实呢?”
王坚想了想:“不如切开看看?”
主帅发话,大家来了劲,有人拿来一把锋利的刀。
张珏比了比,就照着那东西的正中间,用力切了下去。
咔嚓一声,古怪的果实分成了两半,原来里面是黄色的。
“我的天,这什么味儿!”张珏一捂鼻子。
本来欢天喜地跃跃欲试,想看看究竟的王立,因为凑得太近,也被那股刺鼻的臭味给熏到了。
“好臭!恶心死了!”
“肯定坏了!是个烂果子!”
部下们纷纷捂着鼻子,他们都被那怪味熏得想吐。
有人说:“一定有毒!是奸细摆在这儿害咱们知州大人的!”
“对对!肯定是上次鞑子派进来的奸细,故意放在小公子的床底下,就想趁着小公子嘴馋,偷偷打开吃掉它!”
王立被熏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还不忘给自己正名:“胡说!我才不会偷吃这么臭的东西!呕……臭死了!这是狗屎吧!”
一群人里,唯一没有捂鼻子的只有王坚,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觉得那臭乎乎的味道里面,有一□□人的香甜。
就好像他曾经吃过一样。
张珏擦了擦鼻子:“大人,把它扔掉吧!不管有毒没毒,这东西肯定是不能吃的!”
王坚的脑子里,忽然窜出一个念头:或许这东西……吃起来会很甜?
然而转瞬,他就对这个念头嗤之以鼻起来:这么臭,怎么下得了嘴!
简直荒唐!
想到这儿,王坚点了点头:“扔掉吧。”
钓鱼城大捷,王坚得到了朝廷的嘉奖,被封为宁远军节度使,后来又调任了湖北安抚使。
他带着年幼的养子离开了钓鱼城,却把部将张珏等人留在城内,王坚对钓鱼城始终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虽然升了官,但王坚的仕途依然谈不上顺利,不知什么缘故,贾似道那伙人对他始终抱有敌意,屡屡在天子跟前进谗言,诋毁王坚。
更糟糕的是,钓鱼城一役之后,王坚的健康每况愈下,到了景定五年的春天,已然卧床不起了。
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收养的孩子王立一直陪在他身边,衣不解带,侍奉汤药。
三月底,一个风雨如晦的黄昏,王坚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点。
大夫悄悄和王立他们说,大人这样子,恐怕熬不到天明了。
十三岁的少年王立,躲起来偷偷哭了一场,然后他擦干净脸,回到了养父的病榻跟前。
王坚的神智已经模糊了好几天,有时候他认得出儿子,有时候,他又把他当成别人,嘴里胡乱喊着什么“软骨头”“降贼的逆子”之类,那种愤怒的表情,像是要生生把王立给掐死。但王立从来没有畏惧,不管养父的神智有多凌乱,他始终都温顺地守在一边。
然而到了这天的黄昏,王坚的精神竟又无端好了起来,甚至还喝了两口粥。
仆从们愁容不展。
谁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了。
然后,王坚冲着身边的少年招了招手。
王立附身凑到父亲身边:“义父,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三郎,我死了以后,你不要留在这儿。”王坚的声音低沉,有点含糊,“回……回钓鱼城去。知道吗?你收拾了这一切,就回钓鱼城。”
王立忍住眼泪,用力点点头。
“还有,往后义父不在了,你一个人,未免会遇到……遇到特别为难的时候。”王坚望着少年那清澈如烟水晶的大眼睛,连日来的昏聩不翼而飞,这病入膏肓的老者,似乎瞬间恢复了极度的清醒,“你会觉得,祖宗不能容你,天下也不能容你,恐怕连你的亲生父母……”
王立呆住了,他喃喃道:“义父,你在说什么?”
王坚却兀自说下去:“但是没关系,就算他们都不能容你,义父能容你,义父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
王立一下子没忍住,扑在他身上哭起来。
“三郎,不管你做了什么,义父都会站在你这边,”王坚仿佛积蓄了全身的力气,他紧紧抓着少年的胳膊,“不管义父是活着还是死了,你都是义父的好孩子。三郎,记住了吗?”
王立哽咽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孩儿记住了。”
那晚,王坚不治身亡。
国家有难,虽然是朝廷重臣的葬礼,也办得不算很隆重。
尘埃落定,王坚身边的部将相携来找王立。
“小公子,我们几个都想听听你的打算。”一个部将抹了抹通红的眼角,“大人不在了,往后,我们就想跟着你。”
王立低头想了想,忽然道:“张珏还在钓鱼城,对不对?”
部将们互相看看:“您是说……”
一夜之间,少年仿佛长大了许多,就连他的眼神都变得坚定无比:“回合川!诸君,我们就回钓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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