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回食堂的路上，老董一言不发。

        陈渭心里被愧疚给撑满了，如果说他对其他同事的愧疚是五分，那么他对老董的愧疚就是整整十分。

        要不是他，老董这会儿早回家了，怎么也不至于陷在这种荒谬又危险的境地里。

        陈渭真恨不得穿越回一个小时之前，砍掉自己拦住老董的那只手！

        “老董，是我对不起你……”他终于挣扎着说。

        老董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所以那十年，枕山到底去了哪儿？”

        到这时候，陈渭不能不说实话了：“……南宋。”

        老董倏地一惊！

        “南宋什么时候？”

        “高宗，北方沦陷地。”

        老董深深吐了口气，将筷子扔到一边：“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十个人，就他一个回来了。”陈渭声音略低了低，“枕山在那边呆了五年，回来这五年，一直在治病。”

        老董忙问：“什么病？”

        陈渭张了张嘴，他忍了半天，还是轻声道：“据说精神方面……出了严重的问题。”

        食堂里，愈发安静了。

        “老董，是我对不住你，我今天不该留下你的。”陈渭又抬头看了看在场的人，“今天的事，很有可能就是从我身上引起的……”

        老董一把抓起筷子，用力敲在他的手背上，厉声截断他的话：“说什么呢你！以为国家不会判断吗？你要真有这么危险，今天还能来上班？！早被关在笼子里送去中科院了！”

        陈渭被他噎得一时无语。

        旁边桌上的队副乔睿，不急不躁开了口：“队长，把你这一个月的经历，详细和我们说说。刚才你用两三句就带过去了，我们想听详细版本，越详细越好。”

        那天在食堂里，陈渭再无隐瞒，他把两次陷落的经历，原原本本给大家讲了一遍。

        食堂里鸦雀无声，大家忘了吃饭，老董筷子掉地上都没察觉。

        听到精彩处，警察们恨不得集体给他们陈队鼓掌。

        听完陈渭的讲述，小杜意气风发地说：“这一次咱们人更多，又有充足的经验。队长，有你在，我们这次也能找回陨石！”

        旁边的大盛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大个子闷声闷气道：“可是这次我们没有盘古服。”

        焦娇也小声道：“而且听队长说，咱们这次陷落范围太大了……”

        食堂里再度安静下来。

        乔睿突然道：“我觉得天机所一定会做点什么，不会任凭我们在这儿挣扎的。”

        陈渭心中一动，这倒是的。

        “而且队长你也不用自责。”乔睿声音不高，但无比清晰，传遍食堂每个角落，“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今天的事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但照你的描述，陷落发生的可能性会持续增加，就算今天不碰上，未来，也难保不掉进去一次。小杜说得对，有你在比没有你、大家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下手，那总要强得多了。”

        乔睿其貌不扬，性子很“实”，从里到外就像个大号山芋，完全赶不上陈渭的出挑。这人有一个气质上的缺憾：自带功劳橡皮擦。关键时刻用他很顺手，但是用完了，不知怎么就死活想不起他的存在了，所以乔睿一直得不到提拔重用。后来还是赵局慧眼识珠，特意把他要到分局，给陈渭做搭档。

        陈渭被他说得心窝里又酸又热，他哑声道：“大家先吃饭吧，打起精神迎接落地之后的考验。”

        吃过饭后，陈渭上楼去找赵局，却见老头把书柜里厚厚的《资治通鉴》都给搬出来了，正戴着老花镜扑在桌上，拿着一枚放大镜看一张汉代缩略地图。

        陈渭只觉得荒谬透顶：“局长，就算临时抱佛脚，您这也太临时了。”

        赵局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既然没人能救我们，我们就得自救！”

        他一说这话，陈渭想起来了，赶紧道：“局长，把电脑借我用一下！”

        陈渭把赵局桌上的笔记本转过来，找到天机所主页，进入了自己名字的页面。

        果不其然，那边出现了一封写给他的信。

        陈渭同志：我们已经得知江北分局和红星小学发生了陷落，目前正积极筹备营救，请你通知大家，尽量让大家稳定情绪。

        根据白塔给出的波动图推断，这次陷落恐怕是多块陨石共同作用的结果，按照目前的陷落速度来看，你们的目的地不会太遥远。

        陷落停止后，请在分局内，找一个固定的地点尝试建立通讯。

        我们等待着你的消息。

        魏正

        陈渭只觉得头皮都麻了！

        多块陨石共同作用……就是说这一次不止两块？！

        这让他们上哪儿找去！

        前面找回两块陨石就要了他半条命，这次万一真碎成了满天星，他们这伙人还不得找白了头？

        赵局却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封信，他忽然问：“陈渭，这上面说，目的地不会太遥远，那最近是什么距离？”

        陈渭想了想：“按照天机所的经验，最近也是五十年前了。”

        赵局一敲桌子，一双老眼不昏也不花了：“这我熟啊！到时候我带着你们去北京找我爸去！”

        陈渭被他弄没脾气了，他苦笑道：“五十年前您才几岁呀，记得什么呀。别高兴太早了行吗？”

        赵局又想起来，返身去柜子里拿出一罐奶粉：“闺女买的，还没开封呢。等会儿你送去那边，给孩子们加点营养。”

        陈渭一看外包装，咧咧嘴：“赵局，您这是中老年奶粉……”

        “中老年奶粉怎么了？就不是奶粉了？”赵局冲着他吹胡子瞪眼，“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真到了弹尽粮绝，别说中老年奶粉，中老年猪糠能不能吃上还是个问题！”

        陈渭愁得不行：“就省省您那乌鸦嘴吧。”

        俩人正说着，陈渭忽然感觉到脚底微微一震！

        陷落停止了！

        这下子，楼下的人们全都跑上来了。

        老董紧张地问：“陈渭，是不是到地方了？！”

        陈渭顺手拉开窗子，刚才还如鬼魅般无处不在、遮天蔽日的白雾，此刻已经散得一干二净，露出近处围墙下乱丛丛的灌木和树林。

        分明是一片极为陌生的环境。

        一群警察盯着楼下的“风景”看了半天，赵局慢悠悠地开了口：“诸位，说说吧。”

        小杜第一个举手：“是秋天！树叶掉了一多半了。”

        大盛紧接着说：“附近有人家，我看见了树木被砍伐的痕迹，而且肯定是斧砍不是电锯，因为断裂的痕迹乱七八糟。还有，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大批人列队经过。”

        陈渭笑道：“这都看出来了？证据呢？”

        “因为他们砍掉的枝丫都扔在路边，并没有捡走。”大盛停了停，指了指楼下，“两边的距离一直保持相等，这说明是排着队的人群，可能是军队？”

        乔睿拍拍他的背：“不错。”

        赵局继续点名：“队副呢？”

        “附近有很多湖泊。”乔睿一面分析一面说，“空气干燥，看地面积灰，像是许久没下雨了。但是树却这么多而且非常茂盛，这说明地下水系发达。喏，一根干芦苇。”

        焦娇探出身去看了看：“这儿有野猪，还有鹿。它们在树干上留下了特殊的痕迹，这里生态维护得非常好。”

        焦娇以前在一个以生态美著称的城市工作，一周出警总数的三分之一是处理动物，不是野猪就是蛇。

        小杜笑道：“古代哪有生态不好的地方？”

        焦娇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队长的意见呢？”赵局又问陈渭。

        陈渭索性掏出手机，向着远方打开摄像，一边把镜头往近处拉：“这里应该不是小地方，要么是都城，要么是国之重镇。”

        “哦？”

        “前边有一大片宅子。”陈渭将手机递给赵局，“我暂时没找到边缘，似乎是几个大宅院连在一起，范围相当惊人。如乔睿所言，其中有很多湖泊。”

        赵局看着手机里因为镜头被过于拉近而显得模模糊糊的景致，他点点头：“像是个大花园。”

        小杜立即道：“是江南？”

        “不会。”陈渭摇头，“江南的园林以小巧精致著称，这一个，太大了。”

        乔睿说：“光站在楼上看不行，咱们得出去，像之前那样找人打听才行。”

        赵局想了想：“这样吧，陈渭，你带几个人出去探探路，另外，你们得配枪了。”

        赵局让焦娇过去通知喻校长，又亲自打开武器库，挑了几把枪给他们。

        这次出去，陈渭叫上了大盛和小杜，他将乔睿留在分局，和老局长一同坐镇。

        老董嘟嘟囔囔也想跟去，他再度搬出“越野赛全军第二”来证明自己还行，可是老董那曾经彪悍的身体线条如今早就告老还乡，过人的体能也不知不觉退居二线，陈渭怜悯地看看他，叹了口气：“总裁先生，您先掂掂自己那三尺的腰围再开口好吗？”

        不等老董反驳，陈渭快手快脚把他塞进自己的办公室。老董扒在门上，还不甘心，又探出大脑袋冲他嚷嚷：“我说你那防弹衣也脱了吧？古代哪有人会冲你开枪啊？”

        陈渭被他提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被这废物点心弄出一身汗，不光没防住陨石，还把自己累个半死。

        陈渭三两下脱掉身上的防护服，一把扔给老董：“先替我收着！”

        下楼时，赵局又叮嘱他们，不要走太远，先打探一下附近的地形地貌，能找到人问那最好，实在找不到也不要冒风险。

        “尤其那片花园式的宅院，我不建议你们接近它。”赵局难得皱起了眉头，声音少见的严肃，“不管是大官的还是富绅的，能撑起那么大的宅子，人家一定有无数的家下人，搞不好还豢养着私兵，这事儿在历史上常见，你们就算带了枪也不保险。千万别以为自己是现代人又有热兵/器在手就不当回事！”

        陈渭点头：“局长您放心，我有分寸。”

        这次行动非同小可，没有了盘古服的加持，他们三个犹如裸身出行。只可惜盘古服是从陨石中提取出来的，材质过于特殊，无法单独传送过来，天机所方面也是有心无力。

        此刻看日影是正午，有点小阳春的样子，三个人身上的警服虽然还是夏装，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从分局出来，陈渭先绕着大院缓缓走了一圈，然后定在了正东的方向。

        “陨石在这边。”他从微风之中睁开明亮的眼睛，目光坚定，“跟着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陷落的次数多了，陈渭如今的感知比以前也灵敏多了，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陨石存在的方位，同时心惊胆战地发现，传过来的陨石讯息又多又杂乱！

        魏正没说错，真的是“满天星”！

        三个人顺着那个方向，悄无声息向前步行了四十分钟。然而沿途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只发现了几间破败的茅屋，仅有的家什东倒西歪，主人早已不知去向，那些破木头烂椅子，也看不出年代背景来。

        “人都逃难去了吧？”小杜小声道，“大盛说附近来了军队，恐怕要打仗，老百姓肯定得跑光。”

        大盛忽然发出轻轻的喊声：“队长！小杜！看我找到什么了！”

        俩人赶紧回头，只见大盛在床边捡到一个黑乎乎的短而粗的东西。

        他甚至十分谨慎地戴上了手套。

        陈渭面色古怪地看着那东西，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根雪茄烟头！

        小杜眼珠都快瞪出来了：“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中国的古代？！”

        大盛小心翼翼地说：“也许这里不是古代。周朴园也抽雪茄。”

        “周朴园不会住在这种破屋子里。”陈渭低声道，“有人站在门口，就这样靠在门上抽雪茄，抽完了这么一扔，烟头才滚到床下的。”

        他比了个手势，又低头看了看门口：“喏，雪茄的烟灰。还有靴子的痕迹，方口鞋，是皮革不是草编。”

        这说明，靴子和雪茄烟，确实不属于房屋的主人。

        就在这时，从他们上方半山坡的树丛里传出杂乱的动静，陈渭眼神一沉，冲着屋里的两个人比了个手势。

        三人飞快绕到屋后，脚步轻得不让任何人注意，但是他们的正上方，那片树丛挡住的人群却显然不在乎，他们大声说笑，周围还有马匹杂沓的蹄声……

        等到听清楚上方传来的话语，陈渭他们仨都傻了！

        那是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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