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权衡利弊，法国人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乔睿，你和大盛带着这群人出去，让那位宫女大姐带路，从南边离开园子。”陈渭低声吩咐，“你们几个在旁边拿着枪，护着他们。”

        “你呢？”

        “我用微冲押着舒尔茨，守在这里震慑法军，不然他们肯定会追击你们。”陈渭飞快地说，“等你们安全撤出园子我再走。”

        乔睿一听就摇头：“那怎么行！你和我们一起走！”

        “我不能走，陨石没拿到手呢。”陈渭看了乔睿一眼，却笑道，“万一我出事，告诉老爷子，别在我的追悼会上讲笑话，这算是我唯一的恳求。”

        乔睿还是不答应，但陈渭用力按住他：“不拿到陨石所有人都得完！别磨磨叽叽的！乔睿，今晚这群人肯定没处可去，你先带他们回分局。”

        旁边的梁总管突然道：“你要找东西？”

        陈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要紧的东西落在这园子里了，我非拿到不可。”

        “我留下来陪你找吧。”

        陈渭错愕：“那怎么行！”

        “你熟悉这园子吗？”梁总管不等他回答就说，“我熟悉，每个屋子每座山石，我都熟悉。你又没在里面住过，路都不熟你怎么找？”

        他这么一说，陈渭也沉吟了。

        梁总管见他犹豫，语气更加坚定几分，“这位队长大人，你让你的兄弟带着我的人出去，我留下来陪你，就这么定了！”

        陈渭和乔睿都哭笑不得。

        这位梁总管大概是当惯了总管，做决定好像从不考虑别人的意见。

        乔睿仔细想了想，却道：“队长，如果你一定要留下找陨石，带着他，也不是坏事。”

        梁总管这人看来非常执拗，他对陈渭说：“在下身为圆明园内监总管，不能自顾自逃了。而且您刚才救了我的命，我可做不出那种没脸的事！”

        陈渭叹了口气：“皇上都做得出来，你做不出来？你比皇上还大啊？”

        “皇上是万乘之躯，我不过是个奴才，怎么能比？”

        陈渭一听就烦了，他一脸暴躁：“我不和自称奴才的人合作！赶紧带着你的人走！”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起来，宫女太监们都听出陈渭发火了，他们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梁总管却扬着脸，面无惧色：“就算你看不惯我，我也不会走的。”

        陈渭有点吃惊地望着他，刚才那颗子弹打飞了梁总管的帽子，把他的脸也擦伤了，掩映的火把光线并不明亮，但是依然能照见这位年轻的总管，他那白瓷一样端秀的面庞上，一道干涸的深深血痕，恍惚一眼瞥去，倒像是某种诡异却艳丽的妆容。

        小杜紧张地说：“快点吧！法国人耐不住了！”

        陈渭无可奈何：“留下来，就得听我吩咐，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没问题。/”

        陈渭掏出□□，递给梁总管：“像这样拿着，手指按在这个地方。”

        他教梁总管，让他拿着那把枪，枪口抵在舒尔茨的脑门上。

        “手不要晃，胳膊不要垂下来。”陈渭指点他，“用力！手背绷紧，要让法国人误以为你是拿惯了枪的，明白吗？不能让他们看出你第一次拿这东西，不然他们就会从你这儿寻找突破。”

        梁总管很快领会了陈渭的意思，他的姿势标准，几乎无可挑剔。

        于是陈渭朝着乔睿使了个眼色，自己端着微冲，带着那俩从屋里慢慢走出来。

        舒尔茨高举双手做投降状，梁总管抓着他的胳膊，手里的枪牢牢顶着他的太阳穴。

        “舒尔茨少校，通知法国人，我的人要出来了。”陈渭的声音非常冰冷，“你告诉他们，我以拿破仑皇帝的名义发誓，只要他们敢开枪，我一定杀光这儿所有的法国人，让他们永远看不到巴黎的太阳！”

        舒尔茨颤抖着，用法语将陈渭的话翻译了一遍。

        院外最后那点动静也消失了。

        乔睿指挥着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从屋里走出来，警察们和齐老师持枪站在外围，他们像一群聪慧而忠实的牧羊犬，用强大的勇气，守护着惊惶懦弱的羊群。

        一直到乔睿他们离开院子，消失在黑暗的小径，又忍耐着等了二十分钟，陈渭确定法军追不上他们了，这才道：“梁总管，你抓着这洋人走前面，我来断后。”

        “往哪儿走？”

        陈渭沉吟片刻，枪口一指：“那边是什么地方？”

        “绮春园，原是太妃们住的屋子。”

        这名字无端有些耳熟，但陈渭来不及细想：“带我去绮春园！”

        梁总管挟持着舒尔茨，用力把他往绮春园的方向拖拽，陈渭倒退着紧随其后，他手里端着微冲，正对着紧咬不放的法军。

        法国人不敢跟得太紧，他们已经深知陈渭手里那奇怪的黑色枪支的威力了，虽然对武器和敌人完全不了解，但是凭着作战人员的本能，他们也判断出来了，陈渭绝不是平民。

        他端枪的姿态老练娴熟，微弯的上半身明显经过刻意的训练，那把黑色枪支看起来非常沉重，但枪身完全不会晃动，那张酷似白人的脸，冷得像杀过一万个法国兵……这是一个远比他们更强大的战士！

        “你们到底要把我拖到哪儿去？”舒尔茨气喘吁吁地问。

        陈渭停了下来，此地已经临近绮春园，他抬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绮春园屋宇重叠，檐牙高啄，猛然瞧上去倒像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他心念转动，绕到一面描龙画凤的影壁后，把舒尔茨推到前面。

        “老实站在这里，不许动！”陈渭压低声音，“如果你敢乱跑，我就一枪打爆你的头！”

        舒尔茨僵硬地举着手，站在影壁跟前。

        法国兵以为他们有所打算，也都不敢上前了，两方就这么傻傻对峙着。

        趁这功夫，陈渭抓着梁总管就是一路狂奔！

        俩人跑进了空无一人的绮春园。陈渭冲进一座院子，进屋飞快关上了房门，这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梁总管撑着膝盖喘了好半天，又抬头看看他：“你到底要找什么？”

        “我现在没法告诉你。”陈渭也不看他，只一个劲往里走，“总之不是你们大清的东西。”

        梁总管听了这话，愣了愣，忽然道：“其实你们不是和尚，对吧。”

        陈渭没吭声，心想这不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嘛。

        “还有这个。”梁总管晃了晃手里那把枪，“虽然抵着那洋人的头，其实，我根本放不了枪，对吧？”

        陈渭不由诧异，他停住脚，回头望着梁总管：“为什么这么说？”

        梁总管握着那把枪，他用手指不太熟练地掰开保险栓：“因为你没让我打开这个。我看见你那些兄弟出来的时候，人人都把这个掰开了。只有掰开它，才能放枪，对不对？”

        陈渭吃了一惊。

        这位梁总管胆子大，有担当，人还聪明心细……简直是长在了陈渭这个刑警队长的职业爽点上。

        这么出色的人才，却在大清当太监，成日只能做些端茶倒水，伺候皇上吃喝拉撒的破事儿，珍贵的能力于国计民生毫无助益，全都浪费在皇上的梅花糕、枫露茶、貂皮褂和热毛巾上了。

        这让陈渭莫名有些愤怒。

        “好在那些洋人也没见过这洋枪，所以被唬住了。”梁总管想了想，“你是怕我真的开枪，杀了那个洋人？”

        陈渭拿过他手里的转轮手/枪，关上保险栓，塞回自己的腰间。

        “我是怕你因为不熟练而走了火，打死自己人。”他淡淡地说，“还有，这枪是我们自己造的，和洋人没半点关系，你别洋枪洋枪的。”

        梁总管吃惊地望着他，半晌：“那我该叫它什么呢？”

        “警用转轮手/枪。”

        梁总管在嘴里念了两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错。这个名字又长又好听。”

        俩人前门进后门出，一连穿过好几重院落，院子里的人早就跑光了，腿脚能动的嫔妃们都跟着咸丰去了热河，但是四下里东西还是放得整整齐齐。

        这说明此处还未被侵略者染指。

        梁总管也不问，就跟着陈渭往里走，肚子里揣着满腹的奇怪，一开始他以为这群人是来找宝贝的——也许不是抢掠，而是寻找自家失传的珍宝——梁总管不太愿意把这群人往坏的方面想。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猜测不对，陈渭没动那些珍藏，但他并非不懂，譬如见到一个易碎的汝窑瓠，陈渭也会轻拿轻放，嘴里嘟囔着：“真是宝贝，便宜了那群欧洲人。”明显是认识好东西。

        然而男人的眼光中，一丝贪婪都没有。

        至于后妃慌乱中遗留的首饰金银，他更是碰都不碰，视若无物，而且明显不是因为梁总管在旁边，让他有道德压力什么的……

        这太奇怪了，梁总管想，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要？连就在手边的都不碰，仿佛一个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士兵。

        他到底在找什么？

        然而，在进入下一间屋子的时候，陈渭站住了，他的双眼一下子精光四射：在这里！

        梁总管立即留意到陈渭神色的变化，心中顿时明了，原来他想要的是古籍啊！

        这是一间书房，里面堆满了典籍舆图。

        咸丰这人说起来，也算是个文雅之士，生平喜爱古书、昆曲和珍贵的字画，他曾闲闲指着一架书，笑着对梁总管说，既然他这么好学上进，自己就赐他一箱书，咸丰的珍藏里不乏昂贵的孤本，未来梁总管就算落魄了，也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换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看见陈渭几乎要放光的脸，梁总管不知为何，心里升起浓浓的失望。

        终究，也不过如此……

        望着陈渭兴冲冲进屋，径直走到书架跟前，搓着手笑逐颜开的样子，梁总管本来热络的一颗心，忽然就淡了下来。

        然而让梁总管意外的是，陈渭没去动书架上的古籍，他绕着柜子走了一圈，却弯下腰来，开始把书柜往外搬！

        这、这他妈是想把整个书柜都搬走的架势吗！

        梁总管心想就算这酸枝木再值钱，你也搬不回去啊！

        陈渭试着挪了挪书柜，发现自己搬不动，抬头冲着梁总管道：“别愣着！来帮忙！”

        梁总管心想，此人刚才救了自己一命，不管他多贪婪，自己也应该帮他一回。

        他走过去，卷了卷袖子，帮着陈渭抬起那座沉重的书架：“太沉了！咱们搬不出这园子的！”

        “谁要搬出去了？”陈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要挪开它！我要的东西在这后头！”

        俩人吭哧吭哧把沉重的书柜挪开有尺把远，陈渭放下书柜，屏住呼吸探头往后面看了看，他的感觉非常强，陨石就在这里！

        然而书柜后面空空如也。

        竟然没有？！陈渭慌了，他侧身挤进书柜和墙壁的缝隙，又蹲下来，用手在墙壁上仔仔细细寻摸了一遍。

        确实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感觉出错了？不，不对，陨石真的在这里，他明明感觉到了，可书柜后面什么都没有。

        梁总管看他一脸错愕，忙问：“怎么了？”

        “明明就在这里的，就在这儿！”陈渭语无伦次道，“怎么会没有呢！”

        梁总管也诧异了：“你不是要这儿的书和书柜？”

        陈渭忍着烦躁，粗声粗气道：“我要书干什么！我是来找我的东西！”

        “你到底在找什么？”

        陈渭却不答他，他借着外头的月光，在这间屋子里一通疯狂乱找。

        然而找了半晌，一无所获。

        陈渭焦躁得全身都要炸开了！

        他的感觉再清晰不过，那信号，明确得就像一根肉眼可见的大写加粗箭头，陨石就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

        不止这屋子，这周围的建筑里都有陨石，很多很多。

        可是他看不见它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不知所措，忽然陈渭不动了。

        他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如洪水般围过来……还有嘈杂的英语。

        糟糕，英国人赶到了！

        陈渭暗骂一声，刚想拉了梁总管从这儿逃出去，但是空气里，一丝不祥的气味突兀地钻进了他的鼻子。

        那是木材燃烧的气息。

        陈渭的心，狠狠一沉！

        英法联军放火焚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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