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一百多个三年级生被带到了大电教室。

        等到大家都坐定，陈渭这才走上讲台。

        一看是穿着警服的警察叔叔，孩子们顿时发出嗡嗡的交头接耳声。

        陈渭微笑着望着他们，一直等到他们都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讲了第一句话。

        “刚才我进教学楼的时候，心里很慌。为什么呢？因为我听见一楼和二楼都有同学在哭。”陈渭用他那双透亮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孩子们，“现在我走进电教室，看见你们并没有哭，衣服上也没沾着亮晶晶的鼻涕，我顿时就放心了。”

        孩子们都笑起来，神色里都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对孩子而言，最喜欢听的话，当然是“你长大了”、“你比别的孩子强多了”。

        “既然你们能够拿出大人一样成熟的范儿，那么，我也要拿出姿态来尊重你们，今天，我们就来一场大人一样的对话吧。”

        陈渭说了这话之后，孩子们立即挺起胸脯，小手规规矩矩摆在课桌上。

        “先做个自我介绍。”陈渭的声音透过麦克风，非常清晰明亮，“我是隔壁江北分局的刑警队长，我叫陈渭。”

        刑警队长……

        一部分早熟的孩子不禁发出低低的惊叹，他们是知道刑警队长这四个字的分量的。

        “和你们一样，我于昨天中午十二点左右离开了2020年，来到清朝。一同穿越的，还有公安局里的37个警察。”

        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关于这场穿越，喻校长说，她已经和你们解释过了。”陈渭看了看他们，“现在我想提一个问题：大家对清朝，知道一些什么？”

        孩子们互相看看，一个男孩怯生生举起手：“清朝男人有辫子。”

        另一个看起来很爱读书的女孩说：“他们穿的衣服叫长袍马褂。”

        “他们买东西用铜钱。”

        “小燕子的皇阿玛就是清朝的皇帝。还有《甄嬛传》，很多电视剧都是讲清朝的。”

        这时候，一个细细的女孩声音道：“贱人就是矫情！”

        孩子们哄堂大笑。

        陈渭也笑了笑：“哟，这话是哪个皇帝的妃子说的呀？”

        那女孩子小声说：“雍正。”

        陈渭点点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雍正”。

        他又在雍正后面，继续写：乾隆——嘉庆——道光——咸丰

        “第二个问题。”陈渭做了个手势，“我想让大家想象这样一个场景。”

        他在讲台上踱了几步，酝酿了一下，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家，非常非常有钱。有钱到什么地步呢？所有人都知道你家有钱，老师同学知道，亲戚朋友知道，楼上楼下知道，就连小区外面卖水果的叔叔都知道，与此同时别人也知道，你爸爸妈妈最近身体非常不好，还染上了一些对健康有害的习惯，爸爸每天咳嗽，腰都直不起来，还不停地抽烟，妈妈呢，经常住院，连下楼的力气都没有。”

        他看着孩子们，像说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伙小偷、骗子和强盗。”

        孩子们屏声静气地听着，教室里一点杂音都没有。

        “同学们，请你们想想，这伙坏人进来这个小区，会打上谁家的主意呢？”

        前排一个孩子弱弱地说：“他们一定会打上我家的主意。”

        陈渭点了点头，他挑了根红色的粉笔，在道光下面画了个大大的箭头，写上“第一次鸦片战争”。又在咸丰下面画了个箭头，写上“第二次鸦片战争”。底下附加了一个括号，（我们就在这里）。

        “这伙坏人，一共来了两次。上一次，他们把你家的玻璃砸坏了，顺着窗子拿走了妈妈的包，爸爸的手机和你的平板电脑。”陈渭指了指第一次鸦片战争那几个字，“家里损失有点大，你很难过，原以为这样倒霉的事情，不过就这一次。谁知过了几年，这伙强盗又来了。”

        陈渭的手指，移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

        “这一次，更糟糕了，他们砸坏了你家的大门，要硬闯进你家里来，这时候你才发现，他们手里端着很厉害的机关枪！”陈渭做了个凶猛的射击手势，“而你的家里，只有一把菜刀。这时候你怎么办？”

        “打110报警！”

        一个孩子的声音非常清晰地响起来，陈渭听到，不由笑起来。

        “如果不能报警呢？”

        报警这个天然天成，早就规训进大家潜意识里的选择竟然被否定了，孩子们不由茫然了，他们互相看了看，一个女孩子胆怯地说：“我会带着爸爸妈妈逃跑。”

        陈渭一点头：“这位同学，咸丰皇帝采取了和你一模一样的策略，不同的是，你带走的是爸爸妈妈，他带走的是自己的嫔妃，还有自己的儿子。”

        他放下粉笔，抬起头，静静注视着教室里的所有孩子：“就是现在，就在距离我们这间教室一百多公里，也就是出租车开三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清朝的咸丰皇帝就躲在那儿。他缩在一个小小的度假村里，把整个北京，全都让给了闯进来的外国人。”

        孩子们顿时纷纷议论起来。

        “我很想问问大家，刚才我说的这个家里闯进坏人的故事，如果换做是你们，会怎么做？”

        教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个男孩子很大声说：“我会在一开始就多买几把菜刀！”

        另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嗤之以鼻：“菜刀根本打不过枪！买再多也没用，要是我，就买一把坏人那样的枪放在家里，他们敢拿枪打我，我就拿同样的枪打他们！”

        “光买/枪也不行。”一个十分伶俐的女孩说，“我爸爸说，女孩就要多练身体，不要太乖，要狠一点！不然就算手里有枪，也会被别人抢走的。”

        陈渭扬了扬眉毛，这女孩的父亲倒是个明事理的人。

        还有孩子说：“我会要求爸爸戒烟！我要劝爸爸妈妈和我一起锻炼身体，这样坏人来了才能把他们赶出去！”

        有一个孩子弱弱地说：“我会劝爸爸妈妈把钱存在银行里，手机上，只留几块钱就行了。”

        他的同伴一脸鄙夷地望着他：“几块钱，连根烤肠都买不起。你怎么不把家搬到公安局去呢？那样更安全。”

        陈渭和几个老师都笑起来。

        其实这些孩子们说的，恰恰也是清末那几条著名的救国方案的简体版。

        可见说到底，原理都是一样的，大家其实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刚才那个女孩翘了翘嘴巴：“就算都存在银行，坏人也照样会绑架你！难道你爸爸妈妈敢不掏钱吗？”

        那个男孩被她逼得没法，急中生智，“我认为，一开始生活就不要过得太豪华！车也是最好的，衣服也是最好的，项链也是最好的，每天大包小包往家买东西，一天好几趟外卖，搞得这么张扬，人家能不盯上你吗！”

        陈渭微微动容，对孩子而言，这倒是个难得的见识。

        “张梓涵，你搞错了一件事。”那个女孩子用手点着男孩的姿态，就像个老练的成年人，“有钱没错，买东西，也没错。错的是闯进家里来的强盗啊！”

        陈渭深深被震撼了，他抬起手，给这个女孩子鼓起掌来。

        “说得太好了！”他点点头，“错的是强盗，是闯进来的坏人。锻炼身体，把钱放好，购买武器，这些都是很好的防范手段，但是家里没有枪，爸爸妈妈身体虚弱，以及自己家很有钱，这都不是错误，更不需要为此反省道歉。”

        讲到这时，外头已经黑下来了，陈渭朝着窗外看了看，忽然转头道：“刘主任，我想带同学们到楼顶的平台上去。”

        刘主任一愣：“这个时候？”

        陈渭点点头：“就是要这个时候，才能看得更清楚。”

        刘主任会意，她拿过麦克风：“同学们，接下来我们去楼顶的平台。大家依次离开电教室！”

        十分钟后，陈渭将这一百个孩子带到了教学楼的楼顶。

        其实这座五层教学楼很矮，尤其被旁边几座摩天写字楼一挡，平时连光线都不太充足。它被长久地围在都市林立的高楼里，像个小孩子一样不出众。

        但是此刻，周围的高楼消失了，它忽然就成了荒野之中唯一的“巨人”，仅仅五层楼的高度，竟让陈渭有了会当凌绝顶的错觉。

        “同学们，大家看这个方向。”

        陈渭指的是圆明园那一边。

        此刻夜色已经浓重，但是圆明园上方的天空，竟是通红通红就像抹了血。那是英法联军纵火的烈焰，它已经烧了一天一夜，到现在还没有熄灭。

        “那个地方叫圆明园，是一个比咱们市的中山公园还要大很多很多的超级大公园，它非常漂亮，而且里面有很多很多好东西。”陈渭尽量选择简单易懂的词汇，来让孩子们加深印象，“从昨晚开始，英国人和法国人就在里面四处放火。”

        孩子们无不满脸惊惧地望着那惊天的烈焰，因为站得如此之高，他们看得见隐约的火光，听得见轰隆的断裂和倒塌声，更闻得到空气里那股刺鼻的味道……

        就连刚才那个老练的女孩子也有些害怕了，她小声问：“他们为什么要放火？”

        “是啊，为什么呢？”陈渭眺望着远处的火光，他背着手，面色淡淡地说，“也许只是因为他们太坏了，赶走了里面的皇帝，抢走了里面的东西，但是还觉得不够，还想干点更坏的事情。可不是吗？还有什么比放一把火，把对方欺负得快要死了更过瘾的呢？”

        “为什么不打回去！”一个高个子男生，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叫起来，“为什么要逃跑！越跑人家就越打，这都不明白吗！”

        “对呀！在教室里都挨打，你跑到厕所里人家就不打你了吗？你不还手，人家只会追着你打！”

        “他们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要让坏人闯进自己家里！”

        “这个皇帝，太没用了！”

        “孬种！”

        孩子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小脸全都气得红扑扑的。

        陈渭做了个手势。

        “有一件事，同学们别忘记了，我们是穿越过来的。”他指着圆明园那边，“那是发生在160年前的事情了。古代的人和我们现代人，非常不一样。”

        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可是我仍旧希望你们能记住今晚。”陈渭用一双比远处火光更加明亮的眸子，扫视着面前的每一个孩子，“不要忘记我们曾经受过的欺负，但同时，更不要觉得是我们自己不好、活该受这份欺负。就像刚才那位女同学说的，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说着，笑了笑：“其实你们说得都很好，要劝爸爸戒烟，要锻炼身体，要变得很强，在坏人来之前，准备好同样厉害的枪。还有一点，那就是要团结。坏人，可以打你一个，可以连你的爸爸妈妈一起打，但是他没本事一口气打四十个同学，如果全班同学都站在你的身后，他一定不敢的。”

        刘主任站在一边，她慢慢放下手臂，轻轻的，无声无息地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这一场“教学”，陈渭把需要孩子们注意的所有的点都过了一遍，而且令人印象深刻。

        他让孩子们在情绪上接受了外面可怕的现实，却没有令他们陷入沮丧。

        他甚至在孩子们心里，巧妙地埋下了一颗隐秘的火种。

        这批年龄最大的孩子立起来了，未来，更小的孩子也会受他们的影响，跟着立起来。

        刘主任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变得平稳。

        有陈渭在，有江北分局的警察们在，孩子们不会有事的。

        未来，也不会有事的。

        将孩子们送回各自的班级，陈渭正要跟着刘主任去校长办公室，忽然听见小杜在教学楼下面喊他。

        “队长，天机所来信了！”他用力挥了挥手，“赵局叫你赶紧回去！”

        陈渭匆匆忙忙跟着小杜回到分局。

        赵局一见他，就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十分钟前发的。”

        陈渭一把抓过电脑，仔细一看，不由暗自吃惊。

        陈渭同志：

        今天下午四点左右，天机所成功派出了一组小队。

        然而经过白塔的计算，我们发现救援队并未降落在你们那边。

        起初我们以为是误差所致，后来才发现，救援队降落的是另一个陨石集中点。

        根据距离推测，他们此刻正在热河行宫也就是咸丰皇帝所在地。

        因为终端错误，此次开辟的通道只维持了十分钟就湮灭了。

        到目前为止，救援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陈队，我们希望你能尽快赶往热河，与救援队汇合，并且第一时间给我们发消息。

        落款是魏正。下面附了救援队的名单。

        陈渭在名单中看到了傅轻舟、萧尧，以及，谢枕山。

        他猛然抬起了头。

        “局长，我要去热河，今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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