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他这一句话，说得屋里众人都呆了，陈渭皱眉：“梁总管，就连你也怀疑我们和洋人勾结，是幕后黑手？”

        “我不怀疑你们和洋人勾结。”梁国威抬起头，冷冷直视着他，“我是说，皇上原本不会被绑架，对吧？你们的历史中，压根就没提到这一折，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是不是因为你们的到来？”

        他这话太厉害，直指核心，陈渭一时竟不能言！

        梁国威双眼涌上泪水，他缓缓点头：“陈队你也说了，历史是可以改变的，只是我没想到，这改变会把我们万岁爷搭进去。”

        屋子里，气氛一时尴尬异常。

        老董在一旁，不咸不淡开了口：“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年月，你以为我们有多愿意来吗？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被他妈一块破石头带到了一百六十年前，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这难道怪我们自己吗？”

        梁国威双颊愈发惨白，他颤声道：“可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我们昨天枪击洋人，皇上就不会被绑架？”老董冷冷看着他，“还是你想说，那天晚上陈渭就不该进圆明园，救出你和其余的三十多个人？”

        陈渭赶紧揽住老董的胳膊：“老董你说什么呢！行宫里出了这么多事，梁总管心情不好……”

        “他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把矛头指向你！”老董更生气，“你哪次开枪不是为了救他，顺带救他那个万岁爷？哦，现在他家万岁爷自己没种，半夜玩失踪，他就怨上我们了？他怎么不想想，如果圆明园当晚他没逃出来，是个什么下场！”

        这番话就像一根杵进梦里的擀面杖，真真把梁国威给捅醒了！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半晌，才哑声道：“董先生教训的是。都是我糊涂脂油蒙了心，才来找你们问罪。”

        他这么一认错，老董张了张嘴，反倒没词了。

        陈渭心中一松，他确实不想在现阶段和梁国威闹翻。

        他体谅地拍了拍梁国威的肩膀：“事已至此，谁也别怪了。想办法救皇上吧。”

        “不，这事得怪我。”梁国威眼角微红，“自从来了行宫，我……我瞧着皇上，就总觉得不对劲。”

        陈渭一愣：“怎么不对劲了？”

        “以前看得惯的，现在都看不惯了，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做得不好，才会把大清害成这样。”

        梁国威说到这儿，简直要掩面而泣。

        老董又看不过去了，他粗声粗气道：“你这算什么？狠斗私心一闪念？检讨自己哪儿还做得不够奴才？我告诉你，这没错！你看不惯是天经地义的！是个人，就得有良心！就应该看不惯！外头的屁民，成堆成堆烂死街头，他在行宫，美妻娇儿莺歌燕舞，凭什么！”

        梁国威呆呆怔怔，他忽然想，就是这三个字。

        凭什么。

        陈渭硬掰过老董的胳膊，瞪他一眼：“行了你，非要把人家稳固了二十年的三观给毁成渣渣，你才满意吗？”

        老董这才尴尬起来：“我也没那个意思……唉算了，还是先把皇上找回来再说吧。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梁国威忍泪道：“皇上找得回来吗？”

        “找得回来。”陈渭语气十分肯定，“洋人绑了他去，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增加一个砝码。他们没有伤害砝码的理由。”

        得到这个回答，梁国威的情绪多少稳定了一些。

        他想了想：“能和我说说，你们接下来的打算吗？”

        陈渭转头望向魏正，自从魏正来了，大家就不由自主把领导的位置让给他了。

        魏正认真作了一番思考，这才谨慎地开口：“目前只能等。就像警察等绑匪打电话给家属，早晚，联军那边一定会把‘天子被俘’的消息放出来——多半放到恭亲王那边。等知道了洋人的确切要求，我们才能有所行动。”

        他又停了停：“梁总管，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原历史中，咸丰皇帝并未被俘，饶是如此，他依然签下了一箩筐的不平等条约。这一次皇上落在了洋人手里，就算洋人要求大清割掉半壁江山，也不足为怪。”

        梁国威的脸色难看得简直不能看！

        他突然道：“你们能阻止吗？”

        魏正看看其他人，半开玩笑地扬起眉毛：“就我们这十几个人，阻止大清和洋人签条约？太高看我们了。”

        梁国威突然大声道：“陈队说过，历史可以改变！既然魏大校你都能开着那个什么油微来大清，为什么不能让更多的人来大清？为什么不派你们的军队来大清？”

        一屋子人都懵了！

        大盛试探着说：“梁总管，如果把谈判和战争的权力都交给我们，那你们大清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梁国威一怔，忽然扑簌簌落泪，他惨笑道：“大清的颜面？大清如今，还有颜面可言吗？”

        他这样子，让所有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梁国威也知道自己失态，他胡乱用袖子擦擦脸，哑声道：“我就这么一说，你们不用放心上……”

        “如果我们真的派军过来，你们受得了吗？会给我们一席之地吗？”

        魏正这突然的发问，让梁国威愣住了。

        陈渭心想这不闹着玩吗？这么大的问题，你抛给一个太监？他能做什么主？

        岂料梁国威轻声道：“历史是可以改变的，人，也是可以变的。”

        魏正低下头，不断抚摸着中指的那道疤痕，他的神色陷入到一种不可捉摸的变幻莫测中。

        梁国威没再说什么，他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大家正沉默着，安德海来了，他带来一个消息，懿贵妃已经说服了无头苍蝇一样的皇后，允许陈渭他们在行宫内“便宜行事”。

        魏正一挥手：“走！抓紧时间找陨石！”

        天机所的几个研究人员带上了仪器，一伙人出了门，大家先看陈渭。

        陈渭低头找了找感觉，这次依然是满天星。

        “在那边。”他忽然抬头轻声道，“还是在如意洲那边，你们掉下来的方向。”

        陈渭抬起手，那些拴在他手指上的细丝线没有脱落，它们能穿墙入室，无论陈渭走到哪里，始终都和白塔主人保持着联系。

        去往如意洲一片云小戏台的路上，太监宫女一个个避之不及，但避开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看他们。

        只言片语随风卷进众人的耳朵——

        “那几个怎么没辫子？是让洋人给捉去剪掉了？”

        “不是！我听说这是一群神仙，从天上掉下来的！”

        “神仙为什么没头发？真丑！连那女的都没头发……难不成神仙也当姑子？”

        焦娇听得直磨牙，小杜在一旁嗤嗤笑，但是听见下一句他就笑不出来了。

        “男的是和尚，女的是尼姑，当神仙可真惨！我不稀罕！”

        到了如意洲那还未修缮好的戏台跟前，陈渭停住了。

        “就在这儿。”

        天机所的人把仪器架起来，傅轻舟走过去看了看数据，果不其然，这一块的陨石波比别处都更强烈。

        萧尧为难道：“就这片空地？这也没法找啊！陈队你看得见陨石吗？”

        陈渭想起圆明园那晚，忽然间，灵机一动！

        “点一堆火！”

        大家吓了一跳，小杜震惊地说：“在这儿点火？队长，这可是古迹……”

        “上周的古迹吗？”魏正淡淡道，“都还没修好，算什么古迹？轻舟，你什么意见？”

        傅轻舟更加直接：“烧。”

        于是众人又去找宫里人要了柴火，就堆在戏台的正中间。事先因为懿贵妃和皇后的吩咐，虽然他们举止古怪到极点，但也没人干扰。

        干柴浇上了汽油，魏正让其余人都退到边上，他将一根燃烧的火柴扔进柴堆。

        腾地一声，火焰窜了起来。

        烈焰烤得每个人脸上又热又干。小杜迟疑地看看陈渭：“队长，你想怎么找？”

        陈渭盯着火焰，他能看见一些东西正向焰心聚集，那是陨石碎片。

        陈渭向它走了一步。

        小杜一把拽住他：“队长你想干嘛！”

        他吓得声都不对了，队长这不是要……自焚吗？！小杜以前在纪录片里看过东南亚某国僧侣为抗议军政府而自焚明志，那可怕的镜头到现在都让他难忘。

        怎么队长也不分轻重往火里跳？

        陈渭拽开小杜的手，淡淡道：“没事。”

        “不行！太危险了！换个法子吧！”

        “我说了，没事。”

        陈渭回头看了他一眼，小杜不由松了手，众人也只好安静下来。

        走到距离火焰最近的地方，炽热的烈焰几乎燎到他的眉毛。

        陈渭试着抬起那只拴着丝线的手，心中打定主意，只要手指有烧灼痛，他就停下来。

        然而，没有。

        手指在挨着火焰的那一瞬，忽然消失……不，是透明了！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陈渭不假思索地踏进了火焰。

        陈渭觉得自己消失了。

        不，他依然看得见，火焰外面，小杜大盛那些人被高温的空气给轻微扭曲的脸，但是他自身已经消失在火焰中了，身体处于一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诡异状态。

        薛定谔家的猫都没他这么诡异。

        火焰中那些陨石碎片纷纷朝他聚拢过来，就像吸铁石……不，更确切地说，是碎糖块慢慢溶在水里，陈渭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变越宽广。

        这种感觉，上次在圆明园曾经有过，但是这次，陈渭有了更多的体验。

        耳畔再度响起他在天机所里听过的那种歌声，这次没有歌词，感觉上，似乎比天机所白塔放出的歌声更加古老，古老到人类的语言都还没形成。

        那一刻，陈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和白塔，真的是一体的。

        他真的是一块女娲陨石。

        他的身体变得无限无限广阔，好像能够包容下整个宇宙。

        陈渭在火焰中睁开眼睛。

        就像上次那样，他的眼前再次出现变化的画面。

        但与上次转瞬就黑屏的纷乱画面不同，这一次，就像同时打开了很多个视频，每一个都是两倍速以上……

        如果此刻有一面能照出他模样的镜子，陈渭就会看见，自己的脸迅速黑了下来。

        网络语言“满脸黑线”的那种黑。

        陈渭消失十多分钟后，大家渐渐不安起来。

        “队长不会不出来了吧？”大盛惴惴地问。

        “火焰如果熄灭，是不是……出不来了？”小杜紧张得抓耳挠腮。

        这种情况谁也没见过，大家都没了主意，只得眼巴巴瞧着魏正和傅轻舟。

        魏正想了想，断然道：“抱柴来！继续烧！”

        焦娇一听这话，慌了神：“如果队长一直不出来，我们就一直这么烧柴火？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谢枕山却轻声说：“我来守着渭哥。他要在里面呆多久，我就在这儿烧多久。”

        焦娇一时无语，心想来场暴雪你怎么办。

        突然，乔睿叫道：“出来了！”

        大家定睛一看，一条腿从火焰中迈出来，然后是半个身体……陈渭一点点从火里走了出来，直至彻底脱离火焰和热空气，他才再度结为实体。

        小杜大喜过望，差点扑上去：“队长你没事吧！”

        陈渭飞快冲他一笑：“我没事。”

        说完他又转过脸来，凝视着魏正和傅轻舟：“其余人收拾一下现场，我想和魏大校、傅所长单独谈谈。”

        他的语气很冷，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小杜他们都听出了不对劲，也不敢细问，只得扑灭火堆，收拾烬馀。

        三人回了临时住处，陈渭等他们俩进屋，这才关上了房门，抬头看了看他们。

        “大校，我希望你们能把这次的来意，向我坦白讲清楚。”

        魏正一愣，却微笑道：“陈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为了营救你们吗？”

        “恐怕不止吧。”陈渭冷冷道，“能否不要再瞒着我，把你们真正的意图说出来？”

        魏正面色为难地看了一眼傅轻舟，他轻咳了一声：“陈队，你怕是有所误会……”

        “我没误会。”陈渭的声音更冷，“大校，你知道我在火焰中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接下来的事情：红星小学和江北分局的五百个人，再也没能回去，不仅如此，你们还开始往大清派遣驻军，迁徙更多的人口，甚至包括企业、工厂、银行和医院……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陈渭说到这儿，神色充满讥讽，像在描述一个恶毒的寓言：“我说呢，怎么突然对这个摸鱼宇宙这么感兴趣，红星小学和江北分局的陷落，是不是你们天机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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