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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陈渭打开房门,面色苍白地走出来,微笑着说:“他们回来了。”

        大家欢呼着冲进房间,只有魏正注意到陈渭的神色。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轻声道。

        谢枕山也站住,不安地问:“渭哥不舒服?”

        “没事,”陈渭飞快朝他做了个手势,“进去吧。不要扫大家的兴致。”

        屋子里,一群人围着那四个叽叽喳喳,早就热闹开了。

        大盛和小杜乐呵呵把汉堡一个一个摞在桌上,又把饮料小食整齐码好。

        “见者有份!不要着急,每一种都买了!鸡肉,牛肉,鱼堡!自己挑自己拿!”

        小杜又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小的国旗,递给陈渭。

        “餐厅里拿的。队长,明天就是国庆节了。”

        窗棂上正好有一个插孔,陈渭就将国旗插在那上面。

        没人去动桌上的食物,所有人都用虔诚的目光望着那面小小的国旗。

        焦娇忽然带着微弱的哭腔,小声道:“明天就是国庆了。队长,我想回家……”

        “再坚持坚持。”陈渭轻声说,“我们一定能回家。”

        聚餐开始。

        众人一定要让陈渭第一个拿汉堡,陈渭拗不过他们,只得拿了个板烧鸡腿。

        大家又七手八脚分了桌上的食物,就连梁国威也被塞了一个腿堡。

        “刚才的感受如何?”小杜笑嘻嘻看着他,“可惜时间太短,只有十分钟,走马观花。”

        梁国威若有所思地啃着汉堡,忽然问:“你们还有那样的给我看吗?”

        “什么?”

        “就是陈队给我看的,《千古变局两百年》。还有那样的吗?”梁国威满眼期待地问。

        大盛赶紧自夸地说:“我的平板就在车上,里面塞了好多呢,什么discovery啦,lonelypla啦,还有央视九台的各种节目,从量子物理到鸡毛蒜皮……应有尽就!”

        梁国威一听,汉堡也顾不上吃了,一把抓住大盛:“快带我去看!”

        看着他们匆匆忙忙出了门,小杜摇摇头:“那么大个鸡腿居然都填不满他的求知欲,太可怕了。”

        乔睿敲了敲他:“你也该学学人家,好好上进。”

        小杜大口大口啃着汉堡,他含糊着说:“队副此言差矣。梁总管这么热爱科学知识,真不见得是好事。他知道得越多,只会越痛苦。”

        自从进屋来,谢枕山就一直盯着陈渭,虽然也和大家一样有说有笑,吃着汉堡,但谢枕山看得出来,陈渭的胃口很不好。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关切地凑过去,“渭哥,你别忍着。”

        “我没事……”

        谢枕山伸手试了试他的额:“有点烫……”

        “都说了没事!”陈渭有点火,“别拿我当病人!”

        他一发火,谢枕山呆住,大家也安静下来。

        陈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尴尬,努力挤出笑容:“枕山我真没事,你别蝎蝎螫螫的……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他站起身,拍拍乔睿:“给我根烟,我出去透个气。”

        乔睿赶紧摸出小半包烟,连带打火机一并交给了他。

        陈渭出屋子,走到廊檐下,打了两回火,这才点了根烟。

        他的手有点抖。

        为了把那四个人送回去,刚才他再度全身透明,化为陨石。

        前面的过程非常顺利,问题出在结束阶段。

        那一刻,有东西在阻止他,不让他回到实体。那是一种超出人类想象的强烈诱惑,而且这诱惑就来自白塔!

        白塔想让他放弃肉/体,彻底化为陨石,就像韩思退那样……陈渭现在可以断定,韩思退当年就是这样被迷惑,放弃了肉/体,成为了白塔的一部分。

        至于为什么他没有重蹈覆辙,陈渭并不想归功于自己的意志力,人类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抵不过最劣质的毒品的诱惑,而更何况白塔散发出的吸引,比毒品强烈得多。

        陈渭能够挣脱这诱惑,完全是因为现实中有更强烈的“诱惑”:他想和朋友们在一起,想和谢枕山在一起。

        他不想孤独地成神。

        可是他保证不了下一次。

        如果再次置身白塔的诱惑中,陈渭很难保证,他能扛住这诱惑,继续当个大活人。

        尤其,大活人也一样孤独。

        除非他能从谢枕山那儿,抓到一些实实在在的爱……可他偏偏不能那么做。

        他父母过世,又无妻儿,说得好听是无牵无挂,说难听点就是孑然一身。

        如果没有任何能拴住他这颗心的东西,那让他还怎么留在这个世上呢?

        “渭哥……”

        谢枕山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他站在陈渭身后,担忧地望着他。

        陈渭烟瘾不算大,但他抽烟时,心情一定不好,谢枕山了解他这个习惯。

        陈渭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随手摁灭了烟头。

        “没事,有点累着了……”

        “不对,渭哥你有事瞒着我。”谢枕山走过来,他认真起来,脸庞显得更加刻板,像玉雕一样缺乏生气,“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那我就一直守着你。”

        陈渭忽然伤起心来。

        谢枕山越是对他贴心贴肺,他就越是止不住伤心。

        “你为什么要守着我?你是我的什么人,非得守着我?”

        陈渭这突如其来的语气不善,把谢枕山给说呆了。

        “渭哥……”

        “你总说你把我当成亲哥哥,可有些事情,你从来不和我说。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谢枕山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

        时机不对。陈渭和自己说,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提这种事,这不是好场合。

        但他忍不住,他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脆弱。

        “没有?真的没有吗?那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提,你那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关于过去,你一个字都不和我说。”陈渭越是心酸,脸上就越是冷笑连连,“可你知道那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那段时间连着半个月吃不下东西,睡眠总共还不足三个小时吗?是的,你是被陨石带走的,这我不怪你。可你明明回来了,明明人都到江北分局的旁边了,却连过来打声招呼都不肯!”

        陈渭说到这儿,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刚听见噩耗的那一刻:那样的猝不及防,犹如被一把看不见的透明尖刀给捅了个对穿,滚烫的鲜血几乎把他的皮肤骨肉蚀出一个大血洞……

        谢枕山站在那儿,身形竟微微有些不稳,就像平地里起了九级飓风,要把他连根拔起,一并摧毁。

        “渭哥,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陈渭整个人,笑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符号:“你不是故意?是组织上要求你瞒着我?谢枕山,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就对你挖心掏肺,任凭什么事,都是把你放在第一位。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不是故意瞒着我?没问题,你继续瞒着吧。就当我不认识你。”

        他说完,转身刚要走,忽听身后谢枕山说:“我被人穿过琵琶骨。”

        陈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琵琶骨是哪里。

        “他用铁链把我拴在狗窝里,每天,就给一点水,一口坏了的高粱米。”谢枕山轻声说,“我疼得快疯了,疼晕过去,再被泼冷水醒过来,然后被他从狗窝里拽出来……”

        陈渭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谢枕山:“是谁干的?!”

        然而谢枕山却像没听见那样,兀自说了下去。

        “我是逃回来的,可是回来以后没多久,就被确诊了精神分裂,每天都要吃很多药……顾医生说我已经治好了,痊愈了,可我知道,并没有。”谢枕山抬起苍白苍白的一张脸,他望着陈渭,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像是在看陈渭,又像是透过了陈渭,在看别的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我有大半年不能说话,因为我不会说普通话了,一开口就……我把舌头咬烂了,刚开始他们只能把我绑在床上。我没法和人沟通,顾医生每天来看我五次,三次吃药,两次吃饭。墙上一直开着电视机,他们发现我看不了别的节目,于是把别的都删掉,每天播新闻给我看,所以我一开始,只会重复新闻里的话,主持人说一句,我跟着念一句。”

        如果此刻手里能有一把枪,陈渭真想回到五分钟前,给那个失控鲁莽的自己,狠狠来上一枪!

        “枕山,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我不问了。”陈渭语无伦次地道着歉,他双眼通红地抓着谢枕山的胳膊,“你怎么怪我都行!我不会有一点意见!”

        谢枕山略有点呆滞的眼睛微微转动,尖瘦的下巴扬起来,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尽的苦痛和惨然。

        在夕暮的树荫下,他的脸异样灰白:“我不怪渭哥,我从来没有把这些告诉过别人,我怕人家……人家歧视我,因为我偶尔,还是会有发病的迹象。上次回去,顾医生又给我调整了日常用药,他把魏正骂了一顿,他就担心我会复发。”

        所以上次在钓鱼城杀人,其实是发病了?陈渭心头一悸,原来谢枕山到现在还在服药。

        “渭哥,我不想瞒着你,我现在这样……活不活死不死的,总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谁看着心里会舒服呢?可是这些事情说出来,我怕你会躲着我。”

        “胡说!胡说!”陈渭用力抓着他,他咬着牙道,“没有那种事!”

        他喘了口气,又定了定神:“这些,再不要告诉别人了。老董老白他们,你一个也不用说!”

        “渭哥,你会怕我吗?怕我再次发病……”

        “不怕。”陈渭轻轻拍着他的背,“渭哥什么都不怕。再发病也不怕,咱有医生,有最新研制的药,什么病都能治好!”

        谢枕山望着他,努力想笑,但是那样子看上去却像哭。

        “渭哥,你们那么像,可你一点都不像他,这真的太好了。”

        陈渭一愣:“什么那么像?我像谁?”

        “就是……那个人。”谢枕山声音低下去,“你和他就像孪生兄弟那样像。”

        陈渭就像被谁下了定身咒!

        所以那个侮辱了谢枕山的古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忽然间,陈渭想起之前做过的那个荒谬的梦,梦里他看见自己变成古人,把谢枕山打得遍体鳞伤,满地翻滚——原来那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是谁?”陈渭轻声问

        谢枕山轻轻垂落眼帘:“他姓完颜。”

        还没等陈渭反应过来,大盛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队长,你们站在外头干什么?”

        一回过头,却见大盛乐呵呵地回来,旁边梁国威正抱着平板,看得目不转睛。

        陈渭慌忙掩饰道:“我出来抽根烟——你给梁总管看的什么片子,他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大盛得意地说:“《多维宇宙和外星人》,这可是我多年来的珍藏,推荐给梁总管了!”

        梁国威目不斜视,他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陈渭乐了:“这跨度也太大了,梁总管你悠着点,小心消化不良!”

        他趁机又揽住谢枕山的肩膀:“咱们进去吧,那群家伙该吃完了,啧啧,不知道麦辣鸡翅有没有给我留一对。”

        屋里的人见陈渭笑盈盈回来,阴郁全无,似乎刚才的郁结已经解了,不觉都松了口气。

        焦娇快言快语道:“队长,我给你留了一对鸡翅。从小杜嘴里抢下来的,他连吃了两个派,居然还嫌不够!”

        小杜无语:“焦娇你表功就表功好了,能不能不要拉踩我?”

        陈渭叹道:“好闺女,真没白疼你!”

        他接过鸡翅,又塞了一块给谢枕山。

        陈渭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同时又有欣喜。

        欣喜在于谢枕山居然把这么大的事都告诉他了,可见确实不拿他当外人。

        愧疚在于他明明答应过什么都不问,今天还是在盛怒之下,逼着谢枕山旧事重提。

        难过在于,谢枕山这十年的遭遇,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悲惨……

        一个姓完颜的女真人!

        难怪如此残暴,现在他总算有了解释了。

        可是更大的疑问紧跟着涌上陈渭的心头:一个金人,怎么会像自己?

        陈渭只觉匪夷所思,但转念又一想,哪怕是同一个时空,也有容貌十分相似的人存在,什么小马云,小周杰伦,小刘德华……还有那些连明星本尊都区分不出来的替身。

        这还是同一个时空,同一个国家的。如果再跨越七八百年,有一个人长得很像自己,似乎也不是绝无可能的事。

        他正满脑子胡思乱想,却忽然被谁捅了捅:“队长你怎么看?”

        陈渭回过神:“什么?”

        “是说,明天回北京谈判的事。”焦娇重复了一遍,“大校说,我们手中没有实质,谈判会很艰难。”

        陈渭点点头:“也对。人家手里有咸丰,我们却空无一物,总不能人家说什么我们就答应什么。”

        “不会让咱们来签不平等条约吧。”大盛拉着个馒头大脸,郁郁地说,“那不就成了一群李鸿章了?”

        “咱们也没资格签,”小杜打断他,“我们又代表不了大清,要签也是咸丰回来再签。”

        老董一时间火大:“签个屁!决不签,一个也不签!”

        小杜耐心劝道:“董哥,咱们做不了主,咸丰要签你也拦不住……”

        “那也不能让他签!”老董恨恨道,“哦,把咸丰救回来,就为了让他签那一堆无耻的条约?我可不干这种憋屈的事!”

        小杜哭笑不得:“董哥,你清醒清醒!”

        “这不是清醒和糊涂的问题,小子,你懂吗?”老董忽然沉下声音,他指着小杜,一字一顿道,“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咸丰签下那些卖国条约。他如果敢签,我们就把他的命根子同治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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