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快乐安逸

卫乐逸啊，闵岚在心中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快乐安逸，相当直白的愿望，看来这倒霉鬼的爹妈对儿子最初的期许还是很朴素的。

        事实上谁不是这样的呢，全天下正常的爹妈都会爱自己孩子，没人指望着生个龙产个凤，大多数爹妈对孩子的期待都还停留在平凡而普通的愿望，不求出人头地，只求平平安安。

        但如果这个孩子生得不对，那就是一场灾难了。

        就着这个名字看他的面相，闵岚先是皱眉，然后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冷笑：“竟然父母双全？”

        卫乐逸愣了愣，不知为什么忽然讲他爸妈，但这个明显带着讥讽与不以为然的语气着实叫人听着刺耳。

        闵岚眯着眼睛似乎在掂量什么：“也是，生了这么个儿子，能吸光自家的霉运，永远阳光普照鸟语花香，怎么可能不快乐安逸。”

        这话就能听得懂了，正因为听懂了，卫乐逸的脸忽然之间变得极其苍白，好像所有的气色都从肌肤上消失，血管中本该流动的血液都凝滞不前，那每个字都跟针一样死死地扎进胸口，刺穿肺腑，忽然爆裂的情绪叫他眼前都冒出数不尽金星，连呼吸间都会带出绵延不断的钝痛。

        层出不穷的意外，如影随形的死神，这个孩子就像是被诅了咒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濒临死亡的绝境，却一次又一次地爬出来。

        ‘为什么还不死？他为什么还不死……家里已经没有钱了，这个败光家底的废物什么时候才能死？……他要死了？！不，为什么又活过来了……他该死的，阎王爷都惦记着他的命，他为什么不早点死？！’

        亲生的父母，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恐惧、忌惮、排斥，甚至是怨恨，或许是出于某种“虎毒不食子”的道德负担，又或许是害怕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们并没有直接害死他，或者将他丢弃，但又不情不愿地如瘦弱的老马拖车一样拉扯着这个一无是处的孩子，越来越憎恶，越来越难以忍受——所以，他是一个累赘，一个怪物，一个有父母的弃儿，一个无家可归的废材。

        也怨不了人，谁家也不想遇到他这样的孩子，父母的心也是肉做的，不断地拿刀子捅穿又修补、刺破又缝上，就算看上去好好的，也留下了难以抹去的伤痕，再深的爱都会被消磨光，再多的耐性也会荡然无存。

        直到那一年，三岁那一年，他们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煎熬，决定将他丢弃，他吃了人生中第一个冰激凌，甜到十多年后依然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开心地坐在鲤池边等着妈妈回来……

        那是一段空白的记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刚被人从池子里捞出来，救他的人是个穿着奇怪的花胡子道长。

        遇到这个道长，就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道长带他回到家——后来很多次回想的时候，他都好奇，那时候的自己明明都不知道自己住哪，为什么道长能准确找到他的家门——那段过往就像是蒙着层窗纱一般朦胧，那个时候的他还太小，如今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说那是真实，不知道是臆想出来的幻觉还是说确实有那么一段经历——他依然是很倒霉，甚至比以前还要倒霉了，但是父母欢天喜地迎接了他，并且将他养到大。

        他依旧饱受嫌弃与厌恶，父母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挥散不去的恶意之外，还有一种没法解释的贪婪，在他被视作隐形人岁月里，家里买起了房，买起了车，他甚至有了一个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亲妹妹。

        他学会了如何闪避能躲开的麻烦，随时警惕着掉下来的高空坠物，随时紧张那些隐蔽的无盖窨井；学会了尽量远离一些麻烦，因为打架的人的拳头与刀子总会偏到他身上，出门掉钱包的那个人永远都是他；学会了在觉察到身体状态不对的时候自己叫救护车，学会了随身常备药酒绷带与止血药，因为不会有任何人会帮助自己。

        后来卫乐逸才隐约觉察到原因，只能说是“隐约”，因为他也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不是真实，总之——那位道长似乎用了什么手段修改了一番他的倒霉命数，以此换取他在这个家里成长的资格——他依然遇到很多的危险，比年幼时还要频繁的危险，但再大的祸患都不至于致命，而这份多出来的霉运其实是来自于他的父母，正是因为他替他们承受了本不属于他自己的厄难，所以他的父母才能如此顺利如意。

        要怨恨吗？其实没有的，相反，他挺感恩的。

        至少父母在他受伤的时候还是会出足够的医药费，至少他被学校劝退的时候还是出钱给他再换一所学校，至少他跌跌撞撞付出了比别人多得多的辛苦，却到底是活到了那么大。

        当然，在发现自己的能力越来越失控，甚至又会伤害到自己的家人之前，他还是离开了那个家庭，他自己租了房子，自己零散地打工过活，自己挣扎在生死线上，他没有那么好运再遇到一个怪道长。

        但他撞见了一桩奇异的杀人案。

        他！卫乐逸！发现了这个世界是不科学的！

        那个拉开了他三观破碎序幕的女人垂着眼睛嘲讽地看着自己，短短两句话直接刺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将他的心脏戳出了无数个血洞！

        “这……跟你……没关系！”卫乐逸浑身都在颤抖，惨白着脸孔，还倔强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闵岚明目张胆地嗤笑了一声，没再理会这个可怜的倒霉鬼——这人在被刺痛之后，思绪顿时强烈得如同火山喷发，闵岚的天眼本来就能从他身上窥见画面，这么一下子就又捕捉到他身上那桩年幼时最关键的成年旧事，心里顿时已经有了个底。

        扭头盯着看热闹的死乌鸦：“给我联系到贱——哦，你不知道李瑜是谁……”

        李瑜将这个倒霉鬼当做试验品恨不得圆球面监视他，遇到这么大的事没出现，可能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对所以按兵不动，但附近一定有李瑜的人，要找这家伙，她出去喊一嗓子就成了，这个还是不用死鸟去找。

        于是她顿了顿，又道：“去一趟老桑观，问一问易道长，他师兄二十年前有没有说救过一个‘凶神’。”

        魔魂直接炸毛：“凭什么？大爷是可以随便拿来跑腿的么？！”

        闵岚闻言也没气，就那么点了点头：“所以你不去？”

        语气着实平静，魔魂反倒要虚了：“不去会怎样？”

        闵岚抬头看了它一眼，还没说什么，怂货魔魂已经控制不住化光而去，她冷哼一声，低下头，卫乐逸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她。

        不至于听不懂人话，所以“老桑观”“易道长”“凶神”这几个不明不白的词语，还是很刺耳的，卫乐逸再蠢，也知道这些个名词明显关联到自己——虽说才刚接触到玄门，但是对闵岚是个玄乎的高人这个认知深入人心，本能就觉得对方从某种渠道知道了自己的事也说不准——然后就开始猜测，她是什么意思？

        “蠢货，不想死就跟我走。”闵岚才刚抛下一句话，就被打断了，猛地扭过头，如冷光般的视线直直地刺了过去。

        那企图拔剑的红裙女子如芒在背，讪讪地扭过头：“……我就是试试看。”

        魔都特事处来了四个人，除了那光头大汉跟助手在跟警方沟通协调，并做一系列障眼法的布置外，其余三个都在斜坡下了，计宣站在女尸头的位置，剑修抱着剑立在左手侧，女裙女在右手侧，仍维持着想要动木剑的姿势。

        她已经将女尸从头到尾从上到下都翻找了一遍，与计宣一样也没找到僵变的缘故，简直就跟一具普通尸身立地成僵一样不可思议，她本能地就想拔掉木剑，解开封魔阵后再看看情况。

        闵岚掀了掀眼皮，慢慢道：“剑来！”

        木剑一振，明明是迟钝的木理，那一瞬间也发出了像是金属般的峥然之音，它所缠绕的阵势立刻破碎，它斜飞起来，稳稳地落到了闵岚手上，被她随手抓住。

        控剑术！不着调剑修的视线嗖地就飞到了闵岚身上。

        这女人会剑修的法门！

        但马上对闵岚的探究就靠后了，因为遮天蔽日的阴气与怨气从女尸身上涌出，浓度之高瞬间将周围的植栽摧毁，连近处的人都要在这种恶气的冲刷中都左右摇摆，特事局三人马上变了脸色，就连那一厢的光头大汉都投来了注意。

        想到周围还有不少警察，红裙女几乎是条件反射就摸出一面纹路古怪的红色小旗，狠狠往下一刺——尸身皮肤已经僵化，但还未坚硬如铁，一尺长的旗杆很快就就没入胸口过半。

        恶气顿时从四散状态聚拢来，以小旗为中心形成漩涡，大半涌入旗子，还有小半在旗子上方盘旋，虽然未散，但如阴云一般浓重。

        红裙女完全没想到这个事实，直接被超出法器负荷的恶气激得有些反噬，顿时脸色蜡白，整个人都跟虚脱了一般，萎靡不振。

        计宣马上上前一步扶住她：“念云！”

        红裙女面带惊惧地看了眼女尸，又扭头看向冷眼俯视下来的闵岚，声音有些发颤：“不好，这不仅是僵变，还有个胎里神！”

        闵岚挑起一边眉毛，露出几分看好般的玩味——剑修也想挑眉，但是注意到她的表情后马上控制了自己想挑眉的冲动——没法不注意，这女人什么来头实在是叫人好奇。

        “胎里神？”计宣有些不解，他扶扶眼睛，“怀孕？鬼胎？”

        “不是，不是，不是指怀孕，”红裙女有些惊魂未定，“是肉身凡胎的那个‘胎’，其实就是出生时的某种异变，勉强可以称作一种体质……”

        剑修不耐烦了：“所以，钟念云，现在什么对策？”

        女子咬了咬牙：“我没法解决，我有法子暂时镇住僵变，但镇不住胎里神，一般僵变得一年之上才会恢复神智，看这一具尸体僵变的速度，没准一周就成僵醒来——得马上将它带回特事局——老大应该有法子治这种妖孽！”

        她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投向上方的闵岚，但又不敢与她对视，这时候完全不复刚出场时俯视闵岚的骄傲，反倒显得很是弱气。

        计宣与剑修也跟着抬头看向闵岚，明显是不愿得罪这位，所以默认这位同意他们才拉尸。

        闵岚慢慢道：“我听说过‘胎里神’，如果确定是这玩意儿，与其把这具尸身摆到特事局找法子，不如尽快去江南端木家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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