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两人故事

闵岚凌晨才进自个儿房间，上床闭眼的时候黎明前的黑暗都过去了，真正陷入沉睡的时候，东方甚至已经隐隐浮现了翻滚的鱼肚白。

        高鹤早起试探性地敲了敲门，没见门开，怕惊扰到大佬被狠批上一顿，只能放弃见她，怀揣护身符硬着头皮跑去学校上课了——只要想到学校里有个不知下落的女鬼仍在游荡着寻找仇人，而那些教职工中或许正潜藏着某个道貌岸然心肠歹毒的杀人凶手，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拒绝这种不科学东西，但毕竟还不到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影响自己现实学业的时候，咬牙忍了吧。

        阮教授倒是挺放心，昨晚上闵岚出门前就说了今天上午多半起不来，她也不强求，正巧今日有事要出门，于是临行前把炖得酥烂的猪蹄放在电炖锅里温着，顺手煲了锅饭定时，又切了一海碗水果加冰激凌放冰箱，拿张纸条贴厨房门上作提醒。

        闵岚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打开房门，与厨房相连的整个大客厅都飘荡着浓郁的肉香味，整个人的心情顿时阳光灿烂，连轻快的脚步都情不自禁带点飘，但没等她走两步，一道黑光掠过，黑漆漆的鸟脸都硬是扭曲成一幅狰狞的模样。

        魔魂快给她气炸了：“要死！你个大烂人！有本事把门窗给封禁住，防着你大爷吧——让大爷我给你跑腿，还嫌我烦着你睡觉，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狗比！啊——狗！比！”

        它跑了趟老桑观，把易道长从被窝里扒出来问了个透，赶回来就发现闵岚这渣滓把自个儿的门窗封得死死的，那符贴的，就算是它这种本就收在她契约里的魔魂也没法突破，用屁股想就知道这是为了啥——她为了补眠时不被吵到，简直脸都不要了！

        几乎扯破喉咙的尖叫落在闵岚耳里什么都不算，这家伙甚至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洞，侧身，绕过悬停在空中的乌鸦继续往厨房走。

        别说忏悔之心了，她连一个手指甲的注意都不想抛给它。

        魔魂炸着毛飞在后面冷嘲热讽，但任是它在这屋子里飞来飞去半天，自个儿气到癫狂，也没敢糟蹋阮教授给她做的饭。

        闵岚这家伙脑回路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关注点与众不同，你要砍她一刀可能也就是叫她皱个眉，但你要动她已摆好的餐盘，她疯起来能六亲不认，就算是魔魂也没法不怵她。

        闵岚肉汤浇饭啃光蹄子，拿水果捞当甜点，又倒了杯柠檬水清了清口，终于掀眼皮给魔魂了：“易道长怎么说？”

        魔魂冷笑着杵在桌子上不说话，斜着鸟头，乌漆漆的鸟眼撇在她身上，那种发自肺腑的讥讽简直浓到可以凝成实质，片片飘落下来。

        “没给问到？”闵岚靠着椅背，慢条斯理拿手指头点了点桌面，“要你何用。”

        被这么一句话戳到，刚瘪下的肺跟气囊又膨胀了：“胡说八道！你大爷出面的事怎么可能有做不成的？！”

        它恶狠狠道：“易道长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压了他师兄十年阳寿才从太岁神手上抢下来的人，当然会提到那么一两嘴巴，不过他还真不知道那倒霉鬼还活着，毕竟压十年换二十年，镇命的法子起作用的时间也只有二十年而已，出了这个时效，‘凶神’随时索命……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倒霉鬼跟老桑观有关的？你‘看’到了？”

        说着说着它就忘记还怒着的事儿，又真情实感地酸起来：“老天爷真是不厚道，明明都是被记着名的家伙，凭什么单给你开这样的天眼！我老是怀疑它究竟是爱你还是恨你了……”

        “成吧。”闵岚懒懒道，她心里有底了，早前看到卫乐逸的过往，见他是以承担亲人霉运的方式换得家神庇佑，有这一层关系在，就难切断他跟他血亲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她不但要管个卫乐逸，还要管他全家，既然镇命法已经失效了，两者之间就已经断了，那就不用管他爹妈了。

        “家神”也就是本家祖宗，卫乐逸命非常糟糕，这样的孩子不但遭爹妈讨厌，连家神都会见弃，但桑道长亲手给施了法，拿保家庇亲作为交换叫家神镇住他的命数，才侥幸给了他活命的机缘，任他倒再大的霉都能保留一线生机活到成年，至于现在这种情况，还能活着估计就全靠他苟。

        怪不得闵岚看到这倒霉鬼时直接窥到了女尸化僵的画面，其实也不是说那女尸一定与卫乐逸有因果，结合各方面的讯息，闵岚有理由相信，那一幕其实是预示了卫乐逸会命绝于此。

        毕竟苟功再强，也强不过天要你亡，一头撞上“胎里神”这样的恶尸，人家身上的阴怨之气，沾一沾就够他死无全尸的——但天道这玩意儿又不可能完完全全摁着人死，总要给人一线突破的机缘——于是闵岚自己就莫名其妙成了卫乐逸的生机。

        她也不介意自己被坑，揽都揽下来了，又何必生气，卫乐逸确实叫她很感兴趣，既然甩到自个儿脑门上了，她就顺稍研究一下。

        谁说麻烦不能转变为好处呢？

        高鹤钻实验室一天，本来早就完事儿了，中途接了他导师一个电话，需要修正方案，得，重新来过。

        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红霞满天，阮教授今个出门会友说好了不会回家烧晚饭了，高鹤就决定在食堂里把吃饭问题解决掉，于是这堆难兄难弟从楼道里蜂拥而出，勾肩搭背着准备去离得最近的食堂。

        忙碌的时候一点都想不到非科学食物，这会儿忽然望见那栋生化楼，猛地想起了那一遭事，情绪就很是复杂起来。

        他也怕女鬼找上自己，毕竟据闵岚的说法，他跟这女鬼的牵涉貌似还挺大，但是光就这么袖手旁观，他也觉得挺不是滋味——女鬼一直在女生之间转悠，把人当中转站一样拈一个换一个，但这种“附身”方式产生的副作用实在太大，那几个“发病”的女生精神失常至今都还在医院，仍然被那种活生生灼烧的痛苦缠绕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摆脱，如果女鬼一日找不到凶手，是不是受害者还会不断增多？

        警察确实在查这桩案子，但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要找到凶手挺悬的，从鬼怪的角度难道就容易了？

        还有，如果连鬼自己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呢？

        阴间怎么处理这种事的？或者说因果相连，凶手脑门上会有标志？

        他闵岚亲姐好像说过，鬼停留在人间的时间越长，聚拢的阴气越重，能力就越强，这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鬼，都快成煞的恶鬼，它要一个劲儿地在校园里游荡下去，不知道有多少无辜者要遭难。

        高鹤越想越觉得不好，忏悔感与责任心一起来，实在不好受，可是闵岚又不愿意管这事，他又不能从外面随便招个道士还是和尚来做法，不知道对方究竟是真高人还是骗子这倒是其次，被学校逮住他准得挨一个处分，老高的脸都能被他丢光。

        一顿晚饭吃得食不下咽，他对桌的哥们好奇地尝了筷子他餐盘里的菠萝咕咾肉：“甜的啊，你怎么吃得那么痛苦？我都以为是苦的。”

        旁边探出个脑袋，煞有其事地指着他的脸说：“苍白、乏力、倦怠，还食欲不振，绝对是肾虚！”

        这下子马上引起热议：“肾虚？小高有女朋友了吗？他竟然偷偷脱单了？！——该！”

        高鹤的脸不但苦涩，还更黑沉了，把扒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去的餐盘一推，叫旁边这群牲口分吃掉：“别胡说八道！”

        吃完饭跟同学道别，人家回宿舍，他回自个儿家，结果出食堂门一抹，口袋里的护身符不见了——闵岚给画的护身符就一张鬼画般的黄纸，还皱巴巴的，他给仔仔细细叠好，收在小号防水袋里，随身携带——怀疑是摸饭卡的时候带出掉下了，他立马疯了一般跑回去找，结果寻了一圈问了一遍都没见那个小东西，顿时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

        外面已经全黑了，高鹤越看就觉得越害怕，就算来来往往都是人，都觉得很不舒服，不敢自个儿回去，联系不到他姐，忽然想起了那只所谓的信使鸟，于是立在食堂门口的树下，偷偷喊：“小黑？小黑？”

        觉得光这么喊不够，于是还加上了定语：“闵岚姐的小黑？你在不在？”

        叫了好一会儿，没见到鸟影，正觉得太不靠谱了，还生气呢，忽然脑门背后一凉，似乎有一股气直冲下来，叫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地抬头，就见一只翻着白眼的乌鸦悄无声息地立在那儿。

        “小黑？！”高鹤忽然就兴奋起来了。

        瞧瞧这股子独一无二的阴气！看看这骨子冷漠厌世又显得吊炸天的气质！

        “小黑我把护身符给丢了，我觉得感觉很不好！”高鹤开心地说道，“你能送我回家吗？”

        闵岚一直把它当信使用，因为她俩之间有契约在，还是闵岚单方面霸王式一言堂契约，只要她把重要的人记进条款，那么它那头自然而然就会受到相应的束缚，像是高家这三口人，虽然跟暗界没有任何关系，但她把召唤信使的暗号，也就是“小黑”这个名字告诉了他们，又将他们的名字放进了信使契约，所以高鹤这边一喊，魔魂自然就接收到了召唤。

        忽然被触动，魔魂拍拍翅膀就赶过来了，闵岚正在研究李瑜送过来的档案，研究倒霉鬼的详细情报，它跟闵岚两看生厌，正想着溜出去玩儿，还没窜出门就发现高鹤叫它——它就想不到为什么高鹤召唤，真有什么事也不要紧，解决麻烦是次要的，看热闹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来了一看，这倒霉催的就是丢了护身符而已！

        这算个什么事儿，既然来了就必须玩大点！

        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魔魂拍拍翅膀飞走，存心打着让人跟上的主意，他就没直接化光，而是保持着稍快又不至于叫人跟不上的速度。

        “唉别——小黑！”高鹤先是一惊，然后脑袋一懵就下意识跟着跑，由于过于意外，声音没收住，一下子拔高，“你飞哪去？！”

        周围人奇怪地扭过头，看着这边有个家伙追着一乌鸦跑，乌鸦还有名字——这年头竟然有人养乌鸦的！

        由于近年来八哥这种鸟宠被人养得多，因为网络发达，八哥说话的视频到处都是，大多数年轻人对八哥都不陌生，也知道八哥跟乌鸦怎么区分，所以眼看着眼前飞的这鸟通体纯黑，连鸟喙跟爪子都是黑的，自然就知道这是乌鸦非八哥。

        难免对这个养乌鸦为宠物的同学肃然起敬。

        高鹤也不知道魔魂要去哪里，弱鸡身材跑得气喘吁吁，跟上就不容易了，也没想到跑到哪里，等待小黑翅膀一收，忽然落他脑门上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先想的不是自己身在何处，而是——妈蛋，他的护身符丢了，跟小黑接触过后，不会又染上能见鬼的阴气吧！！

        先吓了个半死，然后剩下一半也被吓到差点魂魄出窍。

        他他他他这是在哪里？！

        高鹤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挪到一棵大树后面，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蹲下来。

        紫藤萝架，繁花走廊，不远处有湖——他被吓到差点罢工的脑袋慢慢运转起来，后知后觉这里是学校的情侣圣地。

        可圣地就圣地了吧，有感于自家亲爹亲妈之间人到中年才有的爱情，单身狗高鹤对于女友方面的态度是宁缺毋滥，并不会恰柠檬，但如果这“圣地”里恰恰有个恐怖存在，他就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小黑的鸟脑袋正对的方向，确实有一对情侣坐在椅子上抱在一起你侬我侬互诉衷肠——高鹤在树后面偷偷瞄过去。

        很普通的小青年，很普通的长相，就跟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小情侣没啥两样，可可可是……那女孩背上！

        背上糊的那是什么东西？！

        小黑在他脑门上待的时间越长，那一大块模模糊糊的东西，在他眼中的轮廓就越清晰。

        明明是两个人的故事，现场还多一只女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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