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都会（完）

“我找到了。阿贝多——”

        阿贝特的声音带着点危险而兴奋的意味，手指悬在屏幕上的某一个按键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下去。

        “不——”荧大脑中一片空白，举起剑冲着阿贝特冲了过去。

        “荧！”身后传来了阿贝多的声音。

        荧停下脚步，不敢转身。

        “旅行者，请你过来。”阿贝多的说话声听起来夹杂着电流的紊乱声，荧咬紧了下嘴唇，拖着步子向阿贝多走去。

        她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又是消失的场面，又是她无论如何伸手都无法抓住的离去，如果说她每次完成副本都意味要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去，那么她不如从一开始就放弃挣扎……

        “旅行者！看着我！”阿贝多急切地说。

        荧抬起头，眼里失去了焦距，失魂落魄地看向他。

        她看到他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痛苦神色，颈间的星星颜色不断加深，蓝紫色的电流在他的皮肤上游走，他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

        不……不要……荧下意识想要去扶他。

        “别碰我。”阿贝多制止了她的行动，一只手捂住了脖子上的星星，喘息着开口。

        “旅行者，你听好了……我告诉过你，离开并不是你的错……我现在的情况，与你无关，而是我做好了准备。”

        “你那么聪明，肯定已经明白，离开是必然的结局。只是因为你不能……唔——不能忍受离去，才会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件事……”

        “荧，你必须面对它……不要逃避。”

        “别说了，你一定很痛。”荧颤抖着，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了这句话。

        她看到他努力抑制着电流带来的抽搐，听到他几次将涌到喉口的痛吟咽了回去，甚至还想努力安慰她……

        “我不疼，我必须要说。”阿贝多抬头寻觅着她的眼睛，用力扯了扯嘴角，“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负疚感，不仅是对于我，还是对于以后……”

        “你……有你的任务，这个世界的秩序……还等着你去拯救……你……不要自责……”阿贝多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的轮廓，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堪，他想把这最后一刻的图像永远印刻在脑海里。

        就像一幅画，一幅圣洁，而又残忍的画。

        “我……只希望，你记住我，回到提瓦特后，先来找我，好吗？”

        荧呆呆地点了点头。

        “结局……如此……不用惧怕……不要抗拒失去……去找……失去背后的……真相……”

        阿贝多的声音渐次低落下去，他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点气力也松懈了下去，他的身影化为光点，渐渐消散在空中。

        不要惧怕失去，去接受，去寻找。

        阿贝多最后的话在荧的耳边隆隆作响，她眨了眨眼睛，酸涩无比。

        他到了最后一刻，依然在帮助她……

        “亲爱的，告别完了吗？”

        阿贝特走了过来，荧下意识望向他。

        “你该回到我身边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荧忍不住问他。

        “因为我爱你。”阿贝特的眼神中带有些奇异的悲悯，“我那么爱你，怎么能够接受你的眼里有别人的存在呢？即便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仿生人也不可以。”

        “你爱我……”荧指了指巨大的虚拟屏幕，“那你为什么不去把闸门系统替换成唤醒仿生人的程序呢？如果你爱我，你就帮帮我，去把它换掉。”

        “亲爱的，我不能。”阿贝特摇了摇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家吧。”

        荧勾起一抹笑：“所以你骗我。什么想要为仿生人争取权益，什么你已经是半个仿生人，全都是谎话。”

        阿贝特温柔地看着她：“这些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已经是半个仿生人了，我也愿意为仿生人争取权益。”

        “那为什么？”

        “因为我……还是人类。”阿贝特叹了一口气，“你们的计划是唤醒仿生人然后进行武装斗争，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仿生人被我发明出来的时候，定位就是人类的奴仆，人类也都是这样认为的。虽然研究的深入，我爱上了你，对仿生人也产生了感情，但是我始终不能让仿生人影响到人类的利益啊……人类，本质上就是自私的动物，我们判断事情的重要标准，是利己。”

        “仿生人……被你发明出来……”荧重复着。

        “是的，亲爱的，你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仿生人啊……”阿贝特看她的目光带着痴迷和狂热，他伸手触摸她的面颊，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品，“你是我创作的第一件作品，也是我创作的最完美的一件作品，是你，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你诞生之后，我声名大噪，获得了无数财富、名望、赞誉。我成立了m·a公司，迎合人类的需求，一对一定制仿生人，我协助政府制定了仿生人管理条例和人类保护法……毫不谦虚地说，这个世界，是由我一手创造的……我，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是神！”

        “所以亲爱的，就算我爱你胜过爱这世上一切，我也不会因为你而推翻这个稳定的世界啊……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在没有威胁到你我的利益的情况下，我有什么理由去改变他呢？”

        荧想起来自己的那个称号，“最终的王后”。原来所谓的进入扮演类型的副本会自动为她匹配最方便完成任务的身份指的是这个……

        她明白了。

        “我美丽的星辰，和我一起回家吧。”阿贝特轻轻地说着，用着蛊惑的腔调，“让我们把人类和仿生人都忘到脑后去吧，现在的你和我，都是世界上的异类。我们不是人类，也不是仿生人，我们没有义务管这些事情，现在的m·a也并不需要我直接负责，我们可以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去，做一对神仙眷侣，永远永远，永生永世，生活在一起……”

        “所以你的车祸，不是意外，是你自己策划的。”荧突然意识到了。

        “对呀。”阿贝特显得很高兴，“我很高兴你发现了，我的爱。我的车祸确实是我自己策划的，因为我太爱你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但是人类这种渺小的生物，生命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这是我不能忍受的。我将自己的器官掏出，用仿生材料进行替换。很痛，真的很痛，但是为了能够和你永远在一起，我甘之如饴。”

        “现在，我们是两个异类，难道不是天造地设吗？”

        “你是个疯子。”荧挣脱他的手，摇着头退后，“异类不是这样的。”

        异类不代表要放弃一切责任，抛却一切道德，将自己和尘世彻底割裂。

        荧又想起了阿贝多。在提瓦特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阿贝多有一种奇妙的共鸣感，因为她作为旅行者，并不属于提瓦特这个世界，虽然有派蒙的陪伴，但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依旧是个异类，每当夜深人静独自抱膝而坐时，她就会有一种异样的孤独感。

        而阿贝多，他是莱茵多特的造物黑土中诞生的白垩之子。与他同为造物的魔龙杜林已经骸骨零落在龙脊雪山。作为人造人，炼金术的产物，阿贝多无异也算是这个世界的某种异类。不是神明，不是仙人，却独自一人踽踽独行在世间千百年。遇到阿贝多后，荧在他的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

        他们都是异类，但是他们并没有将自己视为异类。荧作为旅行者，在蒙德迎战风魔龙，在璃月击败奥赛尔，在稻妻反抗眼狩令。即便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哥哥，她也将自己和世界紧紧绑在一起，她会帮半个璃月制作霄灯，参与风花节的一系列活动，帮助所有遇到困难的人，哪怕是摘个日落果，送朵甜甜花，她也乐于去奔波。

        而阿贝多，他待人接物极为真诚，在西风骑士团担任重要职务，指导助手蒂玛乌斯和砂糖，帮可莉闹出的乱摊子善后，还会偶尔帮蒙德市民画几张速写。他们都承担着或多或少的责任，与世间相互温暖。所谓异类，只是一个普通的身份，而不是逃避一切的借口。

        “你不配说自己是异类。”荧眨了眨即将涌出泪的眼睛，“那只是你为自己的极度自私找的借口。”

        阿贝特看起来略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又笑了：“但是亲爱的，除了和我一起回家，你又能做什么呢？你不会替换系统啊。”

        “我能做的事……”许许多多的信息在荧的脑海里旋转着，人类，仿生人，第一个，情感系统……

        一抹亮光冒了出来，荧抓住这抹光，豁然开朗。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副本的失落。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副本只有她和唐璜进入，为什么她是世界上第一个仿生人，为什么只有她，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因为，她是一个向导。

        向导能够感受到人类的情绪，厉害的向导能够安抚别人的情绪，也就是可以改变他人的情感状态。如果她更近一步，尝试去改变人类对于仿生人的情感……让所有的人类都能够同情他们，理解他们，也就是直接改变人类对于仿生人的认知呢？

        “因为我……还是人类。”阿贝特的话出现在荧的脑海里。

        “那就从你开始。”荧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伸手将阿贝特身上浮现的白色细线收拢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将自己的精神力注入其中。

        仿生人应该和人类拥有同等的地位，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仿生人可以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爱。

        任何伤害仿生人和人类的行为都应该被法律所惩罚。

        ……

        阿贝特睁开眼睛，眼里多了些迷茫，随后他转过身走到虚拟屏幕前，开始更改系统设定。

        荧闭上眼睛，将自己浩如烟海的精神力尽数放出，覆盖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将每个人类身上的细线都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覆盖。

        她看到，正在殴打仿生人的人类突然停下了手，眼里流露出慌乱和恐惧。面对对自己表露出爱意的仿生人，哭泣的女孩停止了惊慌失措，张开手臂给绝望的仿生人一个巨大的拥抱。正在进入m·a的仿生人被路过的人类拦住，制止了他们走向毁灭的行为。

        阿贝特替换好了系统，荧走到虚拟屏幕前，点击全选，开启了所有的闸门。

        她的精神力看到了更多的事情。正在送外卖的仿生人突然颤抖了一下，眼里流露出神采，精神抖擞地踏上了下一段路程。刚刚被殴打的仿生人站起身，给了自己残暴的主人狠狠一拳。更多的仿生人涌到街上，将那些会发射出子弹的监控摄像头砸毁……

        荧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谢谢你。”身后传来声音，荧回头看去，是林毅，正带着保护组织的人走了过来。

        “是我应该做的。”荧冲他点头示意，“我是时候离开了。”

        “你能不走吗？”

        阿贝特脸上还带着些迷茫，但是听到荧的这句话，他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荧盯着他熟悉的脸，缓缓摇了摇头。

        “你不应该和他长得一样。”

        “这个世界就交给你们了。”她对着林毅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阿贝特，他是仿生人的创造者，他会帮助你们的。”

        阿贝特咬咬牙：“我杀死了阿贝多，你不打算……报仇吗？”

        他脸上甚至闪烁着希冀，似乎期待荧将手中的剑捅进他的心脏。

        “不需要。”荧淡淡地说，“你活着才是最好的惩罚。”

        “副本，我要提交任务。”她扬声对着天空说，“失落的物品是我自己，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仿生人。不管任务是什么，反正我已经改变了这个世界，达到了人类和仿生人之间的平衡，你满意吗？”

        副本的声音传来：“现在进行副本结算，玩家荧主线任务‘沉默的人类’已完成，可提交。检测到有玩家找出‘副本的失落’，可脱离副本……”

        熟悉的失重感传来，荧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烟霞云梦榻上。

        精神力几乎耗尽。荧整个人疲惫不堪，撑着最后一点精力给弗兰克和古琅发消息报平安，又安慰了一句焦急的派蒙后，她便放任自己放空一切，陷入黑暗当中。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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