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司马怜

皇宫的圣旨于次日下达，婚事便定在了十日之后，七月初十。

        钦天监的人上奏，那日七星汇聚，紫气东来，是大吉之兆，在那日迎皇后入宫，是最好不过。

        皇帝纳后的消息不胫而走，全长安的人都在讨论着这件天大的事情。

        长安城西部一家酒肆之中，二楼隔间处。

        一袭青衣的男子坐于软榻之上，斜倚着团枕，一头墨发随意散开，柔顺地在肩上、软榻之上铺展开来。

        端看这塌上之人，面貌如刀刻斧凿般深邃，双眸如灿星，蝶羽一般的睫毛如小小蒲扇在眼窝处打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纤薄，肌肤如玉一般柔滑细腻。

        他一手支着脑袋，宽袖滑下，露出一截皙白的手臂。

        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恭谨地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大人，陛下的圣旨没有经过朝堂官员审议，昨日镇北侯夫人带着长女入宫觐见陛下，我们的人在宫外不曾探听到谈话内容。”

        被称作大人的，正是当朝太尉司马怜。

        长安城中流传着一句话，打马长安城，俊俏怜公子。

        说的便是，这长安城中无人能比司马怜还要俊美，称得上是才绝无双。

        司马怜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淡淡启唇：“镇北侯长女？周昭？”

        小厮立马回应：“正是此女。”

        “大人，有一事，不知该不该禀报。”

        小厮低垂着头，嘴唇微抿，眸光闪烁，面色显露出纠结。

        司马怜微微抬眸，似是有了兴趣，“何事？”

        微风穿过窗棂，将楼下小贩的叫卖之声吹了进来，纱帘之上的铃铛叮铃作响，小厮的回答伴着这些声音一齐传入司马怜的耳中。

        “小的在长安城中，经常接触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其中有一条就是这镇北侯的长女周昭似乎……属意大人。”

        叮铃~

        风吹着铃铛发出缠绵的响声，一下一下，犹如一曲乐章。

        司马怜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改变，狐狸一般的眼尾微微上翘，钩子似的，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如此，你退下吧。”

        隔间之中又只剩下司马怜一人，指骨分明的手指捏着一把玉骨扇，摩挲着扇柄，忽地轻笑出声，“有意思。”

        镇北侯府。

        周昭一大早便起身收拾好书案，拿出泛黄的宣纸，细白的指勾着笔杆在上面写下一串娟秀的文字。

        重生回来，周昭用了一天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生怕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直至今日醒过来才确定，自己确实重生了。

        便马不停蹄地在纸上一一写下这几年大楚会发生的大事，先是渝州、兖州诸侯起兵叛乱，这倒不用担心，三月之后便会被父亲平定。

        最严重地要属苏州的叛乱，苏州是当今陛下的叔叔宇文儒的封地，乱世之中，宇文儒自封皇室正统，说当今天子受佞臣挟持，早就沦为傀儡，不配为天下之主，当讨之。

        周昭捻着笔杆，神色肃穆，一点一点将后续的事情写下，也是为自己梳理烦乱的思绪。

        此时她有些庆幸自己上一世在战场游移五年之久，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

        这一坐、一写，便写到了日悬高空，闷热的暑气从门边溢了进来，周昭的额角泛出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轮廓滑落至中衣之中，顺着玉白的肌肤落了下去。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周昭才将宣纸卷好放在一边，抬眸看着手捧嫁衣的云裳。

        云裳迈步进来，笑意涔涔：“小姐，这是送过来的嫁衣，端看这布料可是长安城都找不出的好布料！奴婢听闻，这嫁衣上的金绣玉线都出自宫中绣娘之手，尤其这栩栩如生的凤，更是出自绣娘之首！”

        周昭听着云裳的吹捧，目光落在她手中捧着的嫁衣上面，起身抬手在嫁衣之上摩挲几下，勾起笑意，低声吩咐：“拿去放好。”

        “是！”

        云裳蹬蹬着小步子就将嫁衣小心地放在了箱子之中。

        周昭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一卷卷的宣纸之上，随手吩咐云裳拿了炭盆进来。

        热气蒸腾的夏日，本就燥热不堪，屋中多了一个火炭盆，更是让人感觉在热火中灼烧一般。

        汗水如雨，云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看着小姐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烧着那一沓纸，忍不住出声：“小姐您放着，奴婢来吧。”

        周昭摇了摇头，一点一点亲自烧光。

        这些东西只是帮助她来厘清思路的东西，留着无大作用不说，若是让人见了，是个天大的祸害。

        云裳刚唤人把炭盆挪走，院子外就传来了周玥的声音。

        “长姐！长姐你在做什么？”

        这样欢快语调，满府只有那身娇体弱的二小姐才有。

        云裳不由皱眉，这二小姐昨儿个才吃了一鼻子灰，又来这里做什么。

        周昭的睫毛颤动几下，汗珠还挂在上面，要落不落，她边往里走边交代：“同她说我正在午睡，有事同你说就可。”

        云裳下意识地应是，转身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平日里小姐对于二小姐还算是疼爱的，怎么今日连见都不想见了，难道是因为昨日的事情？

        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云裳也不想了，总之自己是小姐的人，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是没错的。

        她转身合上屋门，直面上走过来的二小姐，急忙行礼，“二小姐，小姐刚刚睡下，有什么事情告知奴婢，等小姐醒了奴婢再告诉她。”

        周玥脸上如花一般的笑意僵了半刻，才出声：“麻烦云裳姐姐同长姐说一声，想必长姐现在还没睡熟。”

        “……”

        云裳登时便冷了脸，小姐是嫡出的长女，哪有睡下了还被人扰了清静的道理，更何况这人还是庶女。

        “二小姐若无事就请离开，小姐向来睡的浅，若是扰了小姐的清静，云裳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这话一出，周玥和她身边的侍女都愣住了。

        那侍女是个没脑子的，抬手指着云裳就是一通斥责：“你怎能同我家小姐如此说话！没一点尊卑！”

        “小翠！”

        周玥猛地喝止住她，面上的笑意牵强：“那、等长姐醒了我再过来看看吧。”

        云裳福了福身，没有再说。

        周玥转身拉着小翠往院子外面走，刚走出周昭的芙蓉院一个回廊，扭身抬手朝着小翠就是一巴掌。

        这巴掌声，清脆短促。

        小翠登时便红了眼，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哭哭啼啼地：“小姐这是作甚，奴婢也是看不惯那贱婢的嘴脸。”

        “你这蠢才！”周玥气得胸膛一起一伏，面上的狠毒和人前的那一副天真姿态全然不同，“那是自幼便跟在长姐身边的侍女，年幼之时，更是在军营之中与长姐同吃同住，明面主仆，实则情同姐妹，你怎可把她与奴婢等同！”

        周玥的声音尖细，训人的时候更是一副刻薄相，说罢自嘲一笑：“说起来，我虽生活在母亲膝下，头上却还是顶着庶女的名头，是如何也比不了长姐的尊贵。”

        “你看，长姐便嫁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天子，而我……”

        周玥眼眸一暗，攥着手绢的力度加大，像是要把手绢生生扯碎一般，唇角勾起一抹阴侧侧地笑意，低头啜泣的小翠突然一抖。

        “小翠。”

        周玥转过身看着长廊一侧的莲池，悠悠出口。

        “奴婢在。”小翠忙不迭地应答，生怕慢了一步惹她不快。

        莲池中的荷叶随风摆动，发出一阵簌簌的微弱响声。

        周玥的声音既童真又如阴风吹过：“长安城中不是都说长姐心悦司马公子吗？怎的，当今天子竟然不知？”

        小翠的身子猛然一哆嗦，支支吾吾地：“奴婢……奴婢不知。”

        这可是关乎大小姐名声的事情，小姐怎么能也同外面的人一样不知深浅。

        “不知？”

        周玥动作轻柔地抚着袖口的针线，尾音挑着，像是蛊惑人心的咒语一般：“你说，若是传出长姐同司马公子私会的言论……皇家可还会要？”

        砰一声。

        小翠已经跪倒在地，上身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小姐……小姐！”

        小翠已经被她这一番话吓得说不一具囫囵话，“您——您万万不可这般想，若是……若是大小姐名声毁了，小姐您……您……”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两人心里明镜一样，若是大小姐的名声毁了，周玥作为她的庶妹，将来的前程必定更差。

        周玥斜了她一眼，数落道：“你也就这点胆子！司马公子如今在朝中权势正盛，和他传出不好的消息，说不定是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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