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信则不欺

七月十三。

        周昭和宇文潇一行人日夜兼程赶到都旬城。

        城中县令苟顺天得知天子驾临，早早收拾出自己的县令府。

        入城之时，已近黄昏，城内的街道早已清理行人，只有县令带着一众小吏候在城门口。

        “下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苟顺天肥硕的身子跪在地上，活像一个球。

        而跪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反倒是身材瘦削，脸色寡淡，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

        周昭无心与他多费唇舌，直接开口道：“苟县令可知麒麟阁的具体方位？”

        她上一世大多时间在战场之上，也只是从司马怜那里听到过麒麟阁的存在，并未亲自来到过这里。

        “娘娘，下官惭愧，不知。”

        不知？

        周昭眸色一凝，复又问他：“你担任都旬县令多少时日？”

        “回娘娘，已有五年。”

        “五年之久，竟然不知麒麟阁在何处？”

        这次是宇文潇开的口，他握着缰绳的手覆在周昭手背之上轻拍两下，似是抚慰。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磅礴的威压，直直落在苟顺天那浑厚宽阔的背上。

        苟顺天这时候才觉得害怕起来，额上的汗珠成片地渗出。

        他咬着牙，肥胖的手掌撑着地，有些底气不足：“回陛下，下官——确实不知。”

        “来人！”

        宇文潇抬手一招，身后的两个士兵立即下马跑过来。

        他看着地上抖如筛糠的苟顺天，眸中流露出厌恶和叹息：“将都旬县令暂时关押，待救出世子再做处理！”

        “是！”

        苟顺天被这一句吓得大喘气，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瞪起来像两颗黄豆子，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被两个士兵拖着走，模样实在是滑稽。

        “师爷！师爷！”

        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去一样，苟顺天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还跪在地上的顾常。

        宇文潇的目光这次落在顾常身上，杏眸微眯，竟透出杀气，他幽幽道：“你、知不知道？”

        他大概猜到了，这县令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糊涂蛋。

        刚刚回答问题的时候，那脑袋就一个劲儿地往这个师爷的方向扭。

        这师爷，才是都旬城的实际管理者。

        顾常比苟顺天强上不少，是个惯会耍小聪明的：

        “若是草民告诉陛下，还请陛下救下草民这条贱命！”

        他高声说着，将头低得更低。

        “哦？”

        宇文潇将周昭散乱的发丝整理好，“你是说，你说出来，会有人要了你的命？”

        “草民不敢妄言！”

        “陛下，麒麟阁建在西山半腰，桃林深处，除了阁中之人从没有外人进入！他们对外宣称——擅自闯入麒麟阁者，杀之……”

        听着这话，宇文潇惊讶之余，竟觉得有些好笑。

        在大楚的江山之下，竟然还有一个地方，让这些当官的畏惧，甚至于面对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敢说出来。

        究竟是麒麟阁太过于可怖，还是他这个天子、实在太不成器。

        夜晚子时。

        都旬西山。

        周昭和宇文潇带着二百士兵和县衙中一百由捕快和狱卒组成的队伍聚集在山下。

        夜色如墨水倒灌，今夜无月，只有几点星辰发着微弱的冷光，整片山林在乌黑的天际之下寻不出一丝亮色。

        夏日的夜晚，并不同于白天。

        尤其是山林之中，冷风穿过密集的树林，带起一阵簌簌的响声，刮在每个人的面庞。

        周昭手中握着缨枪，视线顺着这条山路往上看。

        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枝叶茂密，在黑暗之中，活像是地狱之路的爪牙一般，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一下午，她仔细回想上一世的那些片段。

        司马怜与她交谈次数并不多，只知道麒麟阁中各路高手云集，有才比军师的谢承、武胜名将的柳如生、通晓音律的陆回……

        这几人，皆会在三年后出山，成为司马怜的左膀右臂。

        当初自己天真地以为这些人会助大楚征得天下，也觉得那天下之主的位子就该司马怜这种人去坐……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陛下。”

        周昭将缨枪横在手中，眸光似刀一般望着这黑沉沉的山：“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强取，怕是不易。”

        宇文潇一身月白色华服在黑暗之中尤为显眼，他轻笑一声，接着周昭的话：“确实易守难攻。”

        “而且今日你我入城之时，只怕麒麟阁中之人早已听了风声，更难下手。”

        “不过——”

        宇文潇话锋一转，握着折扇在周昭额头之上轻点一下，语气颇为宠溺：“麒麟阁中之人，善武者并不多，他广罗天下失意之才，各路皆有。

        若是我们强攻，也未必不能攻下。”

        “况且……”宇文潇目光稍移，望着眼前的山路，眸中迸发出一阵寒凉的杀意，如万丈寒冰一般：“江湖之力与皇室作对，就该斩草除根。”

        哗啦啦——

        一阵冷风吹过，树叶枝丫撞在一起摇晃，将他的话淹没在风中。

        看着眼前充满杀气的宇文潇，周昭心神一晃。

        是啊，宇文潇之所以放弃装病同她一起来都旬，其一是为了乾儿，其二是为了让在外征战的父亲安心，其三……便是让这个有天下盛名的麒麟阁消失。

        既然天下人都说得麒麟阁者得天下，如今麒麟阁与皇室为敌，他便亲手抹去这一势力。

        向天下人证明，凡与大楚皇室作对者，下场只有一个——死。

        上一世这个帝王一直在深宫蛰伏，也有一条重要的原因，周府投入司马怜帐下！

        这样一个人，能够蛰伏如此之久，实在难以看破。

        “昭儿，你可知道，无选锋者北与信则不欺？”

        宇文潇转过头，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昭点头，因为赶路一天没有休息，眼底泛着青黑，脸颊也瘦削一圈：“凡与敌战，须要选拣勇将锐卒，使为先锋，一则壮我志，一则挫敌威。”

        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神亮了起来，察觉到了宇文潇的用意：“而信则不欺，是说士卒踏入万死一生之地，皆因对将领的信任，而无悔惧之心！”

        “陛下！臣妾明白！”

        周昭眼眸之中闪烁着晶亮的光。

        她因为经过上一世，了解麒麟阁中人才济济，才心生怯意。

        但是陛下点醒了她。

        麒麟阁勇武者固然多，但皆是江湖人士汇聚之地，无纪律约束。

        这里的人皆为天下之才，恃才傲物，自不会有统一强大的信念！

        而士兵不同，陛下带过来的，皆是宫中禁军，勇武不必说，信念更不必怀疑，尽管个人能力不如，贵在陛下刀锋所指，皆是他们提刀所征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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