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理想

“啊！没想到，肖师兄还加入摄影社了啊，啧啧，真是文武双全，了不起！”

        王威是个机灵鬼儿，自从跟肖逸“不打不相识”之后，捡着机会就献殷勤拍马屁，搞得俩人关系多好似的。

        所以，不容闫瑾拒绝，王威就拍着胸脯答应了肖逸。

        “没问题！师兄去忙吧，这里放心交给我们！”

        “好，那就拜托你们了，如果有人找，就说我在摄影棚。”

        肖逸说着，从摊位下抱出个大纸箱，里面装着一堆瓶瓶罐罐，看起来，都是他们平时实验用的药剂。

        “学校还有摄影棚？”

        闫瑾忍不住好奇，可没想到，好奇害死猫，当即被王威逮到了机会。

        “诶，闫闫，你不是也对摄影感兴趣么，正好跟师兄一起去看看啊，还能帮师兄搬搬东西。

        这我一个人看着，完全没问题！”

        王威冲着闫瑾一通挤眉弄眼，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什么意思，搞得闫瑾无比尴尬。

        好在，肖逸正抬头看天光，没留意王威的动静，随口就答应了。

        “好啊，小瑾想去就一起去吧。

        这会光线好，我想拍一组药品试剂，你上次在实验室拍得就挺好，能帮我参谋参谋。”

        这下，闫瑾想拒绝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肖逸屁股后面，穿过大半个校园，来到一幢老建筑前。

        “来过这么？”

        肖逸一边领着闫瑾进门，一边随口问。

        “没。”

        看着这满是历史感的红砖小洋楼，闫瑾眼里浮上光亮。

        他们学校，作为全国顶尖的医科大，学术渊源很久远，如今的校址所在地，是几所百年学堂旧址合并在一起，有不少老建筑散落在林荫深处。

        闫瑾一直很感兴趣，没想到，这次竟有了机缘一探究竟，也算是达成心愿了。

        顺着咯吱作响的木楼梯，跟着肖逸爬到顶层一个好几百平的阁楼，当中除了各式各样的摄影器材，还有一些绘画用具。

        “这空间大，视野开阔，光线也充足，除了摄影，美术社的人也用它当画室。”

        肖逸解释着，放下手里的纸箱，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把帷幔似的窗帘全部拉开，阳光洒进来，整间阁楼就像个舞台一样，开阔透亮。

        肖逸挪了张小圆桌到窗边，盖上一块米白色的厚织麻桌布，把他带来的几个试剂瓶摆了上去。

        “这样摆，还不错？”

        闫瑾走到肖逸身边，发自真心地说了句：“挺好”。

        学神就是学神，眼睛堪比标尺，闫瑾从肖逸的摆台上，明显看出了黄金分割线布局。

        “是么？可为什么拍不出效果呢？”

        肖逸拿着相机试拍了几张，总不满意，翻来覆去找更适合的角度，却始终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难得见肖逸遇上难处，闫瑾想了想，凑到跟前，看了眼他之前拍的相片。

        “呃……我觉得，挺好的了。”

        闫瑾并非奉承。

        在他看来，这些照片无论是布局，还是光影，都很符合美学标准，要是打印出来，再好好装裱一下，可以媲美静物画了。

        “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肖逸却还是摇头。

        “本来想着，这个时间，自然光强弱合适，角度也正好，打在试剂瓶上，应该更鲜亮。

        可你看，还是乌濛濛的。”

        经肖逸一解释，闫瑾才明白，他脑子里的画面，大致应该是什么模样。

        如果按着那个设想，肖逸现在拍出的效果，确实还差不少意思。

        闫瑾四下扫了眼，从角落搬来一架立身镜，对着窗口，调整了一下角度，一束强光便从镜面，直打向那堆试剂瓶。

        “这样呢？”

        闫瑾抬眸，看向肖逸，却见他也在瞧自己，眼神玩味。

        “可以啊小瑾。”

        肖逸的一句肯定，让闫瑾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解释两句，就见肖逸已埋头拍起照来。

        “这才是我想要的效果！”

        肖逸把照片放给他看，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欢喜，让闫瑾联想到自己做出实验后的快乐。

        “哈，真不错，确实比刚才好。”

        “这回你立了大功，来，师兄请你喝好东西。”

        肖逸说着，把相机放到一旁，转身从他搬来的纸箱里掏出个试剂瓶，递给闫瑾。

        “药院限定饮品，除湿去燥，包君满意。”

        看着手里褐红色的液体，像极女巫的毒药，闫瑾眨眨眼，心想，这该不是他又一次整蛊吧。

        有了前两次经验，闫瑾不敢轻信，但又不好直接质疑肖逸，只得不动声色地握着那试剂瓶，跟着肖逸坐到了窗台上。

        “那个，师兄，这个洋楼，之前是干嘛的啊？”

        闫瑾假装随意地，把那试剂瓶搁在身侧肖逸看不见的地方，又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话题，想把这“限定饮品”的事给岔过去。

        “你可问对人了。”

        肖逸没疑心，嘴角扬起个笑，认认真真给闫瑾介绍起了，这栋历史建筑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红砖洋楼，百年前，是一家富商的私宅。

        富商家是做粮油生意的，本该最不缺吃喝，奈何养了个“不肖子孙”，对世俗经济毫无兴趣，一门心思想成画家。

        老爷子在的时候，还装装样子，老爷子一走，就干脆卖了产业，专心作画，这阁楼，就是他改造出的画室。

        这样的故事，本该是个突破桎梏、实现个人理想的感人范例，可惜的是，这位大少爷空有一腔热血，却没什么天赋，画了几十年，也没成名堂。

        后来兵荒马乱，家产被败得七零八落，连这间祖宅，也卖给一家天主会学校。

        而那人，最后到哪去了，谁也不知道，估摸着，下场不会太美好。

        “之前这里一直当仓库，前几年，新校长清理校产，正好我成立摄影社团，缺个摄影棚，就辟给我们用了。

        我带着人打扫，在这阁楼里找到几幅画，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少爷的，看起来，确实匠气十足。”

        肖逸随口说着，没注意闫瑾的脸色，已变得暗沉。

        之前在实验室，肖逸那套“太努力不划算”的理论，已经让闫瑾印象深刻。

        这回，肖逸评论那位大少爷的口吻，让闫瑾觉得，他大概是真心觉得，像他们这样没天赋还头铁的人蠢透了。

        闫瑾有点愤愤不平了，既为那位少爷，也为他自己，抿了抿嘴，就要开怼，却忽然听肖逸又开了口。

        “不过，他应该挺快乐的。

        我看落款正是战乱期间，可他画上，还是几个小孩欢天喜地放风筝，可见，日子也没我们想象得那么苦情。

        所以啊，你说得对，人生短短几十年，开心最重要，划不划算的，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闫瑾愣住了，回怼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师兄你真这么想？”

        “嗯，是啊，为什么不呢？其实，我也一样啊，我爸妈都是学临床的，按道理，我在临床上的天分，也比制药高，我不也没顺着家人的期待走嘛。”

        闫瑾眨了眨眼，心想，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

        别人说的，都是放弃一条康庄大道，去走看不到前途的荆棘山路，你这是从一个顶峰，直接跳到另一个顶峰……能是一回事么？

        不过，肖逸能对他们这些“庸才”表示理解，闫瑾已经很是宽慰了，就没再拘泥那点“小节”，脸色也不觉转好，就听肖逸又问。

        “那你呢？”

        “我？”

        “是啊，你又为什么要学医？我听王威说，你出身艺术世家，从遗传角度，你学医算得上南辕北辙了，家里人难道没阻止？”

        听着肖逸一本正经的疑问，闫瑾暗吸了口凉气——

        又是这个问题，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

        “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没有，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闫瑾顿了顿。

        “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高二那年，她突发心梗，可急救医生人手不够，救护车来晚了几分钟。

        我那时候不懂事，还跟来晚的医生大吵了一架，后来知道，那天附近发生两起重大事故，把资源都占完了。

        之后又想，要是自己过学一些急救知识，也许外婆就……”

        “呃，不好意思啊，小瑾我……”

        肖逸有些窘迫，闫瑾却笑着摇摇头。

        “所以，我就开始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又看了一些急救相关的纪录片，才知道，急救医生有多不容易，也才懂，为什么急救资源一直这么紧张。

        我想当个优秀的急救医生，哪怕又苦又累油水还少，但我觉得很有意义。”

        闫瑾低下头，不再说话，也没看肖逸的反应。

        想到他之前那些论调，闫瑾觉得，就算肖逸不像尤皓一样直接说出来，但心里也一定觉得他又傻又自不量力。

        虽然，早就习惯了被质疑，但闫瑾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跟肖逸起争执。

        毕竟，没什么必要，这不过是他自己的事罢了……

        “你可以的。”

        肖逸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闫瑾的揣测，同时，一只有力的手，握在他的肩背上。

        “师兄相信你！”

        闫瑾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肖逸，以为他又在逗他，却看见了那双笑眼里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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