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错误

“它？”西莉亚想起了此行目的，“是海妖埋藏在此的恒能魔纹？”

        “准确来说，是它过去的投影，一个魔力凝聚成的幻象，真正的魔纹早就被这数百年的魔力潮汐冲刷干净。”诺亚的双瞳里亮起灿金的锋芒，他微微收紧了五指，“啧，就算是幻象，也会蛊惑人心吗？”

        “萨拉，放空你的思维，专注于感受你手中的魔纹，它很快就会消失了。”

        专注力，是每个法师的必修课程。下一刻，她的眼神便放空，脸上呈现出麻木的寂静，仿佛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没过多久，掌心的蓝色光芒便熄灭，但诺亚并没有收回手，他审视着面前少女的脸，直至她抽搐着再次清醒过来。

        “我……虚无……”西莉亚打了个寒颤，语无伦次道，“我看见了本质，那是虚无，没有尽头的虚无。”

        “你目睹了世界的毁灭和终结？无法理解的破碎知识涌入大脑？”诺亚大致可以猜出她经历了什么，“不论你看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假的，不少法师因此迷惘，研究停滞，甚至自杀。却不知道那只是古赫尔设下的精神陷阱。”

        西莉亚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么强大的种族，究竟是怎么一夜覆灭的？”

        诺亚扬眉，“你真想知道？”

        她连连摇头，“算了，等我有能力知道时，自然会知道的。”

        诺亚松开手指，“说说你从魔力洪流中窥探了什么吧。”

        少女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她仍能想起将符文纳入其中的感觉，那种俾睨天下，目空一切的傲慢与狂妄。

        “我可能旁观了一段过去。”她向诺亚简单讲述了刚才的经历，“那名金发骑士，今天我在旅店也见过，是巧合吗？”

        “凡是有玛丽插手的事，都不会是巧合。”作为受害者之一，诺亚多少了解这位大法师的行事风格，“姆利纳，金发骑士，男性兽人，能运送恒能魔纹安然无事，会是谁呢，这个被玛丽骗来暮色镇的倒霉蛋？”

        “算了，见面就知道了，先解决眼下的事吧。”诺亚抛出了一枚鸡蛋大小的圆球，它在空中舒展着，释放出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符文，最终它们降落在地面，勾勒出魔法阵的线条。

        魔力从四面八方向着法阵汇聚而来，形成了一条乳白的飘带。魔法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一道银白光芒从中跃出，迅速点亮整个法阵。

        片刻后，法阵那边传来了人声，“诺亚阁下，不知一切还顺利吗？”

        “我这边已经准备妥当，你们可以传送过来了。”

        “感谢您的帮助。”魔法阵中，金发男人的身影由虚转实，他的目光略过西莉亚，微笑着点头致意。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留意对方的目光。诺亚却看了他一眼，“别做多余的事，梅纳德。”

        金发法师脸上笑容不变，“谢谢您的忠告。”

        魔法阵中再度亮起光芒，浮现数道身影，随后从中陆续走出了几位法师，胸前佩戴的默尔林徽章，全都是高阶法师的标志。

        诺亚的目光落入迷雾之中，“来了。”

        众人沿着他的视线望去，无数蓝紫色的光芒，犹如夜幕间摇曳的萤火，在浓雾影影绰绰，若即若离。

        随后，这些光点汇聚成形，飘落在他们面前，从中走出了一位银发紫眸，容貌艳丽的年轻女人。她勾起暗紫色的唇角，嗓音沙哑而妩媚。

        “贵客临门，真是有失远迎，希望我那不懂事的弟弟，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

        诺亚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关于血兽的全部记忆。”

        “当然。”女人走上前，半跪在诺亚面前，低下头，“赞美您的仁慈，永夜者阁下。”

        “你不如先想想怎么保住祖上传下来的魔力井。”对于这种程度的阴阳怪气，诺亚不以为然。眼前的海妖固然是一位优秀的魔导师，但在她没有踏过大法师的门槛前，默尔林将是永远压制在头顶的巨兽。

        更别说，这次的事，是安瑟一族先挑起来的，更是给了默尔林充分的理由。

        “族长……”青年的声音从雾中传来，伴随着沙沙啦啦的轻响，那是海妖尾巴在地上拖行。

        在诺亚的精神强压下，女人勉强挤出笑容，“我没事，永夜者阁下所需的货物，你带来了吗？”

        “是的，族长。”与她面容相似的青年，怀中正抱着一个昏睡的少女，她有着一头绚丽的蓝紫色卷发，但细看之下，那却像是一条条蜷曲的小蛇，随着少女的呼吸颤动。

        诺亚伸出手，读取了少女的记忆，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微点头，“我的事情结束了，安瑟一族没有涉及到我的立场，我不会再干涉。”

        女人优雅地起身，向他行了一礼，“请代我向安娜阁下问好。”

        “如果你们真的有交情，玛丽的手下是不敢来抄你家的。”诺亚提起紫少女，扭头对西莉亚道，“萨拉，我们该回去了。”

        女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她还是维持住了魔导师的风度，“愿您前路顺利，阁下。”

        金发法师强忍住笑声，“辛苦您了，我们这就连接传送通道。”

        随着法师们的吟诵声，魔法阵再度浮现银白光芒，两人先后步入其中，在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回到了起点——法师协会的大厅中央。

        她揭下了面具，望着窗外的晚霞，深深吐出一口气，“还真在晚饭前回来了啊。”

        …………

        吃过晚饭后，旅店房间里，西莉亚正在接受诺亚的精神训练。

        她已经触碰过恒能魔纹，间接与恒能魔力井建立了联系，继而通过预知梦加强这种联系，最终找到古赫尔遗址。

        但以她目前的精神力，最多只能“看到”画面，无法改变梦境，更不用说还要容纳诺亚的意识。前几次的预知梦中，由于诺亚过强的意识，他一旦靠近，梦境就会崩塌。

        精神训练内容非常简单，就是和诺亚“对眼”：诺亚会将自身的精神力逐渐施压在她身上，直到判断她无法承受为止，才会停止。

        在强大的精神影响下，她因此产生了不少幻觉，无数纷乱场景闪过脑海，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的梦。每当她在梦中迷失自我时，诺亚的声音总会适时响起。

        “苏醒，萨拉。”

        少女缓缓睁开双眼，空洞无神的双瞳里，倒映出他的脸，“我，看到……”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忘掉。”诺亚用食指轻按她的眉心，“想要掌控梦境，那就要压抑你的思维和好奇心。”

        她的眼中恢复了神采，脑海中却是无边无尽的黑色火焰，吞噬着幻觉残留的影像。

        “诺亚。”

        “怎么？”

        “我想休息会。”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以你的天赋，大概十天内就能达到精神力要求，可以试着开始探索梦境了。”

        西莉亚松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宁静的夜色，漆黑的夜幕间，流淌着璀璨的星河，令她想起了另一个人。

        不不，相比阿斯塔德的魔鬼特训，诺亚简直堪称温柔，她绝对不想经历第二次那种体验了。

        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那一瞬间，仿佛夜空都被点亮。

        “那是什么，流星吗？”她直起身，伸着头去看窗外，但那抹光亮却如昙花一现，转瞬熄灭。

        诺亚推开窗户，嗅闻着空气中的气息，“该死！一定是玛丽干的！”

        “发生了什么？”见他神态紧张，西莉亚也不由警觉起来。

        “你带穆萨去找温丝黛尔，告诉她霍尔提斯来了，让她带你们离开暮色镇，越远越好！快！”

        说完，诺亚便从窗口跃出，化作一道黑焰消失在夜色中。

        西莉亚立刻转身跑向穆萨的房间，敲了两下房门却没有反应，又忙跑向门纳的房间，不出所料，小队三人都在。

        开门的诺伊有些意外，“萨拉？”

        她的目光移向了坐在床头的男人，“穆萨，我找你有急事。”

        穆萨皱眉，“发生了什么？”

        “诺亚没告诉我，但似乎是很紧急的事。我们需要现在就去找温丝黛尔。”

        他抬起头，神态疲惫，“和我的身世有关？”

        “他也没说，但我猜，大概？”

        “那走吧。”

        莱娜拉上了诺伊，“我们也一起！”

        但当一行四人冲进法师协会后，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温丝黛尔阁下不在。”

        “请问她去哪了？我们找她真的有急事。”

        “抱歉，我不太清楚。”高阶法师认出眼前的少女，正是温丝黛尔特意关照的对象，“可能是涉及到她的私事，所以并没有向协会报备去向。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梅纳德阁下今晚值守，他也是一位魔导师。”

        诺亚特意找温丝黛尔，就是为了避免暴露穆萨的身世。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您，如果您能联系到她，请告诉她我有急事。”

        “我会转达的。”

        西莉亚不再耽误时间，离开协会时，却在庭院里撞见了那位金发法师。

        他笑得漫不经心，“晚上好，萨拉，这是遇到什么急事了？我能帮上忙吗？”

        “没什么，谢谢您的好意。”

        “不必客气，孩子，能满足预知者的愿望，是我的荣幸。”

        西莉亚看着他仿佛贴在脸上的笑容，感到莫名的违和，“就不麻烦您了，您还是先着手处理海妖一族的事吧。”

        “好吧，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可以随时联系我。”他递来了一枚圆形符文片，像斑驳黯淡的圆月。

        她收下了，“谢谢您，我会的。”

        然后就在她离开暮色镇后，立刻丢掉了那枚符文，向着流星坠落的相反方向走去。

        行走在漆黑的森林里，莱娜的声音放轻了许多，“那个法师有问题吗？”

        “我不确定，只是一种直觉。但实话说，离开了大众的视野，只会更不安全。任何一个高阶法师都可以轻松杀死我们。”

        走在前方的穆萨，举起了不知从哪顺来的魔法灯，“但你还是听从诺亚的话，离开了暮色镇。”

        “我见过最强大的毁灭魔法，也见过诺亚出手。”西莉亚微微摇头，“但连他都会感到紧张慌乱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

        当诺亚赶到流星陨落的地方时，那里仅剩下一具数十米的深坑，周围所有一切都在巨大的冲击下化作灰烬。

        他吸了吸鼻子，巨龙能嗅到同族的气息，当然前提是，双方都觉醒了血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柔软而干燥的气味，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温柔又和煦。

        老龙们都说，气味往往对应着他们的力量和脾性。诺亚认同这个观点，毕竟他的兄长，霍尔提斯，曾经是条多么温柔的巨龙，是有目共睹的。

        但那都是那颗龙蛋丢失之前的事了。

        没有谁知道他永远随身携带的龙蛋是怎么丢的，他从未向任何人诉说，连他们的孕育者，教会了霍尔提斯温柔与怜悯的父亲，也一无所知。

        那颗蛋丢了。从那以后，他就陷入了内疚和疯狂的漩涡，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似乎恢复了正常，但又变得极其陌生。

        他曾经珍惜的那些生命，赞颂的那些美好，守护的那些事物。他都不在乎了。他只在乎那颗蛋，那颗以塞用幻象编织的假蛋。

        因此，即便知道了穆萨的身份，诺亚也同意温丝黛尔的想法：至少目前，不能让霍尔提斯知道这件事。无论他是高兴还是愤怒，相信还是怀疑，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少年循着气味走入森林中，远方隐隐飘着魔法灯的光芒，走近后，灯下抬起了一张熟悉的脸。

        “霍尔提斯？”

        对方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少女清脆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回荡，“诺亚，怎么是你？我们明明是向着另一个方向走的！”

        同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柔软干燥的气息从身后涌来，“诺亚，你在找我吗？”

        那一刻，诺亚再次认识到，和玛丽的那场赌博，是他今生所犯最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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