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此是兄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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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望着摔进泥沟里的隋刃,他哑然开口:“你,本就不配过生日。”
隋刃静静站起,看到父亲的背影,冷漠的声音,“自己把车运回去,不会再有任何人帮你。如果你想,你,可以不再回来。”他忽然停下脚步,侧头,淡淡地:“…我的家,已不需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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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来越大,风,开始呼啸。
隋刃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李天飞五六个人撑伞下车,一一走进父亲车里。
看到林立头也不回坐进车的副座。
看到父亲关上车门,收伞,上车。
他只是呆呆站着,摊着两只手,看着车启动,开走,远去,直到变成一个小点,不见。
他呆呆站在泥坑里,只是站着,然后,牙龈忽然流出血来。
漫天的热浪里,他终于冷了。
身子开始颤抖,越发剧烈,全身颤栗,颤栗。
呼啸的车,偶尔驶过,有人好奇地回头看看。
遥远的未来,没有人会记得,在冬季的一个雨里,路旁站着一个刚满二十的大男孩儿,呆呆站在透骨凉的雨里,看着路尽头,全身上下,哆嗦了整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
漫天的雨。
他擦了擦眼睛,回过神来。
冷热交替,隋刃咳嗽了一声,用发冷的手心贴上滚烫的脖颈,想要稍微好过一点,才发现,手心也是烫的。
他安静地爬出水流开始湍急的泥河沟,回头望一眼雨帘下一望无际的干枯麦田,还有远处和青色天际、远山连成一片,白芒的野森林,转头摇摇晃晃向林立那辆巨大的越野车走去。
这里,真的是个游玩的好地方啊。
裴,如果你来了,我带你来这里玩,好不好?
我们可以打野兔,烤火,然后,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隋刃沉默。
…我很久没说话了,兄弟。
蹲在后轮旁,整个车轮已经扁了,被陷在泥坑里,出不来,雨打下来,车身开始歪。
这样,就算打着火也没用。
先把车弄出来。
隋刃沉默一会儿,跳进水洼泛滥的大泥坑,单膝抵地,弯腰用肩膀试着去扛。
车摇晃一下,没有动。
隋刃呆,才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力气。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滴顺着衣领全流进衣服里。
剧烈地颤抖一下,上举的袖管全湿了,滚烫的脚心跟鞋袜粘在一块,像踩着湿泥。
泥坑里的水过了膝面,湿裤裹住他的腿,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和背,横扫过他的脸。风雨里,他不能抬头,不能睁眼,不能呼吸,扛不起东西。
他再去扛,车不动,他像是已泡定在水里,第一次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
他已分不清前后左右,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茫茫觉得心有点热气,耳边一片雨声。
全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满身泥。
他忽然低头拿起泥坑里的一块石头,紧紧攥住双手,紧紧攥住,攥住。
狠狠按在心口,昂起了头。
开始下冰雹,打在脸上,耳朵里。
风雨里,有人在说:我一直陪你到底,不管是什么距离,都没关系…
一百千万个公里,再加一千也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不管是什么距离…我们早晚会回去。
…我的家,已不需要你。
泥巴顺着头发,淌下来,流进血红的眼睛里。
然后,从眼睛里流出来。
冰雹渐渐大了,葡萄一样,打在车窗玻璃上,剧烈地响。
隋刃侧头看看车轮上已压扁的拿破仑头像刻记,然后,低下了头。
多年的坚持,轰然塌去。
黑血,呛咳着喷出。
他站起来,摇晃一下,头一黑,又栽进泥坑里。
旁边的车轮上,拿破仑的头像歪立着,陷进泥里,嘴角笑意扭曲,看着面前跌进泥坑的隋刃,笑意变得凄凉,同样的,枭雄走到末路么。
隋刃在泥坑里咳了一会儿,开始重重的喘气,他重新拿起摔在旁边的石头,歪靠在巨大的轮胎上,想把石头垫在轮胎下,抬不动。
他再抬,轮胎还是不动。
他手撑住地,靠着车身,慢慢再站起来,捂住淋雨发炎、枪口已经肿起来的肩膀。
头被刚才磕出一个口子,冰雹用力向那里打过去,血流出来。
隋刃抬头看着漫天的冰雹,呆了一下,打开车门,想进去避一避,却在看到干燥的车座时愣住了,他低头,看看满身的泥和雨。
他终于停下所有动作,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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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拿,热气环绕。
上午十一点二十七。
经过一上午的赌博,净收入七万,还赢来一辆跑车。
上午在酒吧喝酒吃饭顺便找到份魔术师加调酒师的兼职,月工资一万。
巨大的按摩房。
红酒一瓶,晾着黑西服一套。
美女环绕。
身边一个光头。
亚瑟惬意地躺在桑拿唯一一个吊床上,喝着红酒,听着新手机里的歌,摇摇晃晃,光裸性感的身子上,满身的疤。
吓的旁边蒸桑拿的满身纹身的光头大哥直想报警。
亚瑟浑然不知,跟着歌兴致勃勃地哼唱着,“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喝口小红酒,侧头瞅一眼旁边的光头,哎呀这个像张飞。
嘴角勾起笑,摇摇晃晃着金色的头发,丝毫不知道这笑容简直要把周围众美女看醉了,当然,光头邻居黑脸张飞这会儿已经成了红脸关公,在亚瑟咿咿呀呀地唱戏中脸色又有了向蓝转的趋势。
亚瑟再喝口红酒旁边的二锅头,吃口牛排,忽然沉默了,刃他,像什么呢?
蓝脸儿…红脸儿…黄脸儿…黑脸儿…哎呀他都变过,现在的话。
…像白脸儿曹操。
亚瑟正咕噜乱转的深蓝眼睛顷刻停滞一瞬,心里,忽然没来由乱了一下。
像是,似乎,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关了歌,沉默一会儿,拿起新手机拨了几个号码。
第一遍,电话那头忙音。
第二遍,电话响了六七声,终于被接通了。
亚瑟心里悄然松口气,摇晃着双腿,“哈喽。”
电话那头是沉重的呼吸。
亚瑟愣了愣,“咳,是我,我买了新手机,打听出你的号码啦。”
电话那头沉默。
亚瑟眨眨眼,坐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做饭呀。”
电话那头是大雨,噼里啪啦,隐隐的雷。
空旷,巨大。
树叶的沙沙。
亚瑟:“你…”
“亚瑟。”终于传来声音。
干哑的,沉重的…虚弱的。
亚瑟猛地坐起,抓紧电话,瞳孔微缩,“刃?”
那头沉默一会儿,“…轮胎,是你弄破的吗?”
亚瑟愣了,声音里有遮不住的洋洋自得,呆呆地:“…哎呀,要是为这事感激我,就不必了啊,都是哥们儿的,他们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电话那头剩下沉重的喘气声,然后是忽然转急的撕裂的呛咳。
亚瑟大叫,“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一声滚雷。
忙音。
亚瑟发呆,忽然跳起来,捞起旁边的西服外套就冲出去。
桑拿房众人看到只穿了西服裤,光着身子就往外狂奔的金发亚瑟都愣住了。
亚瑟风一样地冲出了门,跳进巨大的金色跑车,瞬间消失在街尽头。
早在昨晚,他就在车底安了跟踪仪,他本想用这个来找一天趁这车没人时炸了它,毁了他兄弟被侮辱过的痕迹。
他没想过最后是靠这个找到兄弟的。
大雨里,略微发白的天色下,他找到了他。
遥远的郊外,远处是山,林,麦田和水渠。
近处是大树,大树旁是车,车底是刃。
亚瑟看到隋刃。
斜躺在泥坑里,背靠着轮胎,泥水漫过半身,脸色苍白如死,嘴角、下巴是干掉又被打湿的黑色血迹。
呼吸,很弱,很弱。
已经昏过去。
亚瑟飞掠过去,“刃!”
隋刃没有回答,头上是斑斑的血,满头满脸满身的泥巴,稀稀拉拉还在向下滑。
从没这么狼狈过!
从没见过!!
伤口发炎,淋雨!感染!他的肺病!高烧!黑血!
亚瑟惊痛,大吼,“隋刃!”
“…裴么?”隋刃模模糊糊地眯起眼睛,忽然笑了,嘴里又流出血来,“你终于来了呀。”
亚瑟不再说话,赤红了眼睛,“别睡,我背你回去。”
他扛起他,向远处的车跑去。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隋刃模模糊糊中,感觉到自己趴在一个不断奔跑的背上。
血,继续下,隋刃沉默了,意识在滚烫里游离,漫天的血里,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
近乎嘶哑的声音,隋刃笑了笑,“他不需要我了。”
亚瑟不听,滞了一下继续向前冲。
不过几米的路程,却因为雨满是泥泞。
车停在马路对面,又好像很远很远。
亚瑟扛着隋刃,跑,不停的跑。
背脊,开始滚烫的湿,是血,在不断流下。
一旦感觉到背上的隋刃不动了,亚瑟便剧烈地晃动肩膀,隋刃再醒来。
隋刃再要昏过去,再醒过来。
隋刃趴在亚瑟背上,昏昏沉沉里,看到模糊的金头发。
…是亚瑟。
隋刃沉默,看着眼前晃动的背脊。
亚瑟。
这么讨厌的,不让睡觉的,是亚瑟。
远处是雷声,近处是雨。
泥巴又从眼睛里流出来。
“…亚瑟。”
亚瑟愣住,侧头,“我在。”
“你离开吧。”隋刃恍惚里静静开口,睁开双眼,血,流出来,“快离开吧。”
亚瑟转过头,沉默一会儿,“我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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