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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同饮一壶酒

        深秋,云淡天高,风清气爽。天鹰堂后的小花园里,李寻欢正驻足在一株丹桂树下。秋风一阵,落英缤纷,折扇平铺,接住了几瓣清香。

        唇角微弯,星眸含笑,剑眉斜飞,一袭烟灰色的长衫在如雨落花中随风飘舞。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听到身后响起的声音,尚未回头,先露微笑。

        杨逍其实已看一会儿了,眼前的一幕,仿若人在画中游。

        “怎样,今天感觉如何?”

        李寻欢转身,笑答:“已经无碍了。”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杨逍每日坚持为他输送真气之外,殷家父子更是着人去临安买来许多贵重的药材、补品,一日三餐地进补。杨逍看了看他的脸色,确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嗯,咳嗽倒是轻多了。”边说着边瞟了一眼那人身上的衣衫,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了句,“怎地不穿白色了?”

        李寻欢一怔,随即笑着反问:“怎么?”

        “没怎么,喜欢看你穿白衣。”很直接的回答,且颇理直气壮。

        手一颤,扇上的花瓣悠悠飘落。试探着问:“你既喜欢,为何自己不穿?”

        杨逍一笑:“白色极其衬人,却也过分挑人。自古以来总有很多自恃清高、自命不凡的人喜穿白衣,仿佛若不是一身洁白无瑕、便昭示不出自己的飘尘脱俗一般。殊不知白色并非任何人都能担得起的,除非真有一身清傲的风骨,纯净的性灵,否则穿了也只会亵渎了这纯白无垢的颜色。”

        看到李寻欢定定地望着自己、眼里似涌动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杨逍忽邪邪一笑、又补了一句:“十几年前我是穿过,不过后来发现我只是个凡夫俗子,而李大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所以还是你穿白衣最好看。”

        李寻欢当然听得出那人是在变相地称赞自己,可这一席话仍是令心中微微泛起酸涩。“清傲的风骨、纯净的性灵”,说的不也正是当年的锦毛鼠?无论表面如何飞扬狂傲,出手如何狠辣无情,内里始终是那一颗赤子之心。

        ——如今的你,其实仍未变。白衣换黑衣,我懂你被世人误解为魔道、壮志难酬的寂寞;我懂你心境的变迁,有成熟,有沧桑,也有无奈……

        想到这里,不由地一声轻叹,也不与他争辩,只笑道:“好吧,明日便换回来。”

        “嗯。”杨逍似是满意地点点头,才想起本来要说的正事:“天鹰旗整编诸事已全部完成,临安那边总管府的悬案也不了了之,我想若你身体已康复,即日便动身去苏州一趟罢。”

        “哦?”李寻欢挑眉问道,“是有何计划?”

        杨逍负手望天。又一阵秋风拂过,黑衣外的轻纱随风翻飞。

        “上次在‘双义楼’时我曾给你讲过明教的编制与分工,我与范遥分别统御四大门与五行旗,正因为此,范遥当年不告而别后,五行旗才不肯听我的号令、认为我无权调动与指挥他们。此次锐金旗在临安两度想要杀我,庄铮更是跟我一路从西域赶来江南,可见眼下他们对我的不满已达极致,绝非短期内就可以震慑与收服的。若想重整明教,目前唯一可行的,我想只能先从四大门入手。”

        李寻欢听了赞许地点头:“此言极是。”

        杨逍续道:“四大门分‘天’、‘地’、‘风’、‘雷’,门下是所有未归入五行旗的明教教众,‘天’字门是男教众,‘地’字门是女教众,‘风’字门是释道教众,‘雷’字门是外族教众。这些年通过对四大门的管领我发现存在一些问题,比如组织松散、约束不强、纪律涣散,是故它们名义上虽存在,实则并未发挥出五行旗那般的能量与作用,当然也就不能与五行旗制约和抗衡。现下五行旗对我步步紧逼,难保哪天不会联合起来造反,我必须早做防备。苏州是天字门在中原的总坛所在,天字门是四门中人数最多、力量最强的,所以我想尽快过去一趟。”

        “好。”李寻欢微笑颔首,心中很是钦佩杨逍果然见识卓超、善于运智铺谋,与此同时亦喜见他肯将心力放到明教的复兴之上、不再纠结与纪晓芙的儿女私情,当下便说:“我随时可以走。”

        “啊?李大侠,你要走哪儿去?”身后忽然传来殷野王的声音,李寻欢明显看到杨逍双眉一蹙。

        “哦,殷堂主来了。”刻意向后退了一步,与直直走到他面前停住的殷野王再拉开一点距离,客气地说,“已经在此叨扰鹰王和你这么些时日了,很不好意思。我和杨兄还有别的事要办。”

        殷野王有些着急地说:“可李大侠你受伤了啊,需要多休息、多静养……”

        “殷野王——”杨逍沉下脸,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别忘了我布置给你的任务,你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殷野王一听杨逍开口,脸上表情立时一僵,忙赔笑道:“是是,杨左使,我都记得呢,您放心。”

        “记得就好,两个月后我会回来验收操练成果。”杨逍说着伸手轻推了一下李寻欢的后背,“走吧,进去收拾一下。”

        转瞬间,花园里只剩下殷野王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与杨逍有说有笑地渐行渐远。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被秋风拂起,在他眼前勾勾缠缠地飞扬飘荡,丝丝缕缕竟似缠绕在心上一般,再难开解。

        待一切收拾停当,铁传甲赶出马车,殷天正率殷野王、李天垣和教中几名坛主已等在门口,又让殷无福、殷无禄和殷无寿往车上装了许多的衣物、药品、酒,还有钞币,并换了一匹好马。杨逍拦道:“东西收下,钱不必了,按我们的计划用于扩编人员、购买兵器、强化训练。”

        殷天正道:“你放心,两个月保证让你看到成效。”

        杨逍点头,又叮嘱了几句,便与李寻欢上了马车。铁传甲一声吆喝,骏马飞驰而去。身后远远传来天鹰教诸人的声音——“恭送杨左使与李大侠!”

        下了天鹰山后继续往东北方向前行,走不多时便上了去苏州的官道。李寻欢挑起车窗帘幔向外望去,只见拉车的、赶路的、担担的、办货的、骑马的、牵驴的……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在赶着自己的路。

        大地苍生,谁不凄惶?谁不庸碌?谁又知前路风景如何?风雨如何?

        “不用看了,只要鞑子还在中原一天,所有的汉人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杨逍说着仰头猛灌了几口酒,然后把酒壶递给他,“尝尝,鹰王特意叫人买来的‘女儿红’,虽不如麦正那个什么‘三十年陈酿’,味道也很地道。”

        李寻欢笑着接过,从怀中摸出自己的酒囊,还没倒,杨逍忽问了句:“怎么,你嫌弃我?”

        ——臭猫,你嫌弃我?

        愕然,停了手上的动作。熟悉的情境,熟悉的表达,熟悉的语调,一句话瞬间带他穿越过三百年的时空。眼前,白玉堂正举着刚沾过唇的酒杯递到自己唇边,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

        心头蓦地划过一丝疼痛,但相伴而来的、也有甜蜜。

        他轻叹一声:“我是怕把我的病过给你。”

        杨逍满不在乎地一挥手:“没事。我看你这咳嗽自打到了天鹰山就没怎么犯过了。”

        李寻欢心念一动,前次铁传甲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当时心系梦中情境、没有留意。仔细想想,这段时日以来似乎真的很少咳过,除了五里坡……

        ——这,莫非是……

        杨逍微眯着眼,仔细玩味着李寻欢眼神几度复杂的变化,越来越好奇,眼前的人,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你既不说,我可以不问。不过我赌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一切。

        “等苏州的事一了,我带你去凤阳,明光女山湖畔的蝴蝶谷里住着我明教一位神医,天下没有他医不了的病,我相信他一定能把你治好。”

        心中一阵激荡,李寻欢将酒壶嘴轻轻压在唇上,连喝几口,一股暖流顷刻间便席卷全身。

        ——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想帮我医好病痛。

        ——可你不知,这与生俱来的痼疾,这逆天改命的代价,似乎……只有你才是解药。

        天色渐晚,马车正行至一个小镇,铁传甲便寻了一间看上去相对整洁的客栈想要住下,可偏偏伙计说连一张空铺都没有了。杨逍刚要转身离开,李寻欢却笑着抓住他的手臂,硬是将他拉进了大厅、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面对杨逍诧异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别担心,传甲自有办法。”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工夫,铁传甲就走过来笑着说:“二位爷,南面的上房已经空出来了,正在打扫,一会儿你们用完饭就可以去休息了。”

        杨逍奇道:“传甲,莫非你跟这店家是旧识?”

        铁传甲连连摆手:“没有啊,杨爷,我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杨逍更奇了:“那你是如何让他们腾房的呢?”

        铁传甲笑道:“杨爷,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本就不多。

        但铁传甲这个解释不但没有令杨逍释疑,反倒进一步引发了他的兴趣。他转头看向李寻欢:“你这个‘挥金如土’的六如公子,这些年一直浪迹江湖,哪里来的这许多钱?”

        李寻欢但笑不语,只顾对着酒壶喝酒。

        杨逍双眉一剔:“怎地还卖上关子了?”

        “杨爷,少爷他不是卖关子,只因赚钱这事他也不懂,您还是问我吧。”铁传甲点完了菜又回到桌旁。

        “赚钱?”杨逍闻言一愣。

        “可不是嘛,不然您以为这十年来我跟少爷是靠什么活着啊,吃风喝烟么?”铁传甲嘿嘿一笑。

        杨逍心中一动,忙问:“那你倒说说看,你都是怎样赚钱的?”

        铁传甲回答道:“我有一身功夫,还有其他手艺,走到哪里总能找到赚钱的道儿,不过更重要的是要让‘钱滚钱’……”

        话音未落,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生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三人同时抬眼向门口望去,只见帘栊一挑,走进来四名壮汉,一个背插长剑,一个手提单刀,一个腰插判官笔,一个手执雷公斧。背插长剑的汉子两步就走到柜台前面,一掌用力拍在台面之上,粗声粗气地喝道:“掌柜的,怎地这个月的银票还不交来?”

        掌柜赶忙从柜台里迎了出来,一个劲地打躬作揖道:“哎哟韩爷,实在对不住,最近生意真是不行,还望您老再多容我些日子……”

        “少废话!”腰插判官笔的汉子抢上前来,一把揪住了掌柜的衣领,挥手就是两个耳光,边打边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胆敢跟我们明教作对!”

        话一出口,杨逍、李寻欢、铁传甲齐齐变了脸色。

        “你交不交?是不是真不想活了?”腰插判官笔的汉子还在那厢逼迫掌柜,扬起手眼看又要打下,掌柜无奈只能闭目待死,忽听一声惨叫,睁眼一看,那大汉的手心竟被刺穿了一个洞,正汩汩流血。

        掌柜吓得浑身哆嗦,另外三名大汉也吓得面如土色,因为他们看到掉在地上的只是一根筷子——是什么人出的手?他们个个自负武功、竟连对方是谁、何时出手、怎么出手都没看到!

        腰插判官笔的汉子痛得捂着手哇哇大叫,发疯般朝着厅内被吓得面面相觑的客人们狂吼:“是谁伤了老子?滚出来!滚出来!”

        然后他就看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边,缓缓站起一个披着长发的黑衣男子,面若寒冰,目似霜刃,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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