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装逼失败

a级哨兵与向导的生活区，凌河靠着门框，查看戴在手腕上的老式手表。

        那是一块前纪元遗留下来的古董，还需要手工上发条才能走表。但上面的花纹特别漂亮，凌河是从一位行脚商手里换到的。

        现在是夜晚二十一时四十一分，距离他们报到还剩十九分钟，凌河想要再检查一遍装备和格雷的精神状况。

        “格雷，我们该出发了，剩下的柯研一个人也能解决。”

        a009，空置很久的a级宿舍，整个休息区最边缘的房间，在今天下午六时四十八分迎来了它的主人。

        其实把时域安置好以后就没有那么麻烦了，但格雷执意要求帮忙，于是柯研只能抱着自己的绿植看他来来回回地搬运大型物件。

        最多也只有三趟吧，柯研心里想，因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时域的书要占一大部分。

        但即使很累赘也没法丢，万一时域醒过来后，朋友包括柯研都正在任务中，那能够给他打发时间的也只有这些书了。

        凌河走之前有些欲言又止，留下一句“万事小心”就追着格雷前往大厅报到。

        自己应该不会那么没用吧，但凡事想得太多也是凌河的老毛病，难怪格雷总偷偷吐槽他。

        柯研重新设置了宿舍大门的密码，这里没有贴心精密的人工智能系统，他只能自己处理卫生问题。然后需要按照编号，把书一本一本放回书架……对了，还有申请表。

        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搭档，很安静的睡脸，并没有因为失去那些嘀嘀嘀的医疗仪器而产生任何异样，也不会因为床铺变成了单人床而不满。

        摸上去体温也正常，肌肉情况良好，没有萎缩的倾向。

        但柯研毕竟没办法一直看护他，因此不得不向“塔”申请最低限度的生命检测设备，然后改造自己的终端，把时域的身体数据连接到这上面，这样就可以随时查看。

        在以前这些，不过是他能够理所当然享受到的福利，现在名为“时域”可以庇荫的大树倒了，他必须振作起来才行。

        柯研从时域的床边坐起来，他需要从打包的箱子里找一支笔，还有纸。

        没有人工管家替他处理琐事之后，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必须靠这个方式记下每天的待做事项。

        记到“每日给植物浇水”时，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柯研的思路。他下意识按了按手中弹簧式的水笔，在心中记录此刻的时间。

        十点二十八。

        这是柯研长期执行任务的习惯，因为结束后需要报告复盘，对时间的敏感度是必要的。

        开门后外面站了大约四个人，身上穿着休闲的服装，不太可能是高层派来慰问柯研睡得好不好，认不认床的。

        那应该是邻居吧，但他现在不想面对有自主意识可活动的东西。

        换言之就是社交时间已经结束了，柯研得想个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并不会举行一个超级棒的乔迁party，也没有免费的汽水和妹子。

        领头的那家伙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壮汉，即使是柯研也要稍微抬起头看人。但他的脖子今天已经受到了足够多的压力，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对着比他脸还大的胸肌说你好。

        “你就是时域养的那个小白脸？”

        a级宿舍的装修很简单，穿过客厅就是卧室，基本上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但柯研有随手关门的习惯，此刻确实看不到房间里仍然沉睡的时域。

        “不是很对，因为现在是我在养他。”

        外面那群人愣了一下，接着开始哄堂大笑，但是柯研皱起眉打算关上门。

        这些家伙显然不是什么好鸟，小白脸也并非是套近乎的词汇，他从笑声里听出了轻蔑和不屑。

        “等一下，大家都是同僚，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吗？”

        即将关上的门缝被强硬地掰住，柯研盯着那只黝黑的手，有些无言，他还不太想那么快就搞臭自己在邻居中间的名声。

        “不好意思啊，我刚搬过来里面比较乱，而且我的搭档比较喜欢安静，或许我们明天可以去训练场约一下。”

        “哦，但可惜我是向导，所以果然还是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吧。”

        柯研抬头，仔细看了看壮汉的脸，又低下头。

        虽然时域已经打破了柯研对于向导都是柔弱小白花的刻板印象，但此刻看着鼻毛比胡子都长的壮汉，柯研还是叹了口气。

        然后向对方说对不起，并且礼貌地再次拒绝他们。

        接着对方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嘲讽，内容无非围绕着哨兵向导那点桃色交易。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特别喜欢开一些低俗玩笑，即使面对同样性别的人，并且以为这样就能磋磨一个人的自尊心。

        是找不到对象憋得太久了吗？

        那也可以理解，自己也看不上这种货色。

        可惜柯研上学时相当不务正业，撺掇格雷把能够收集到的旧时代小说全看完了。

        什么先婚后爱，身体契约，不得不感叹先人的文学素养和脑洞远远超过这些家伙，让他的精神得到了反复淬炼。

        柯研摩挲着藏在袖口里的水笔笔尖，垂眼估量和对方的差距，然后一秒放弃。

        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对抗这么多哨兵向导的。

        兄弟的名声和兄弟的性命比起来，还是性命更重要，他只能敷衍地点头嗯嗯啊啊对对是是。

        唯独在壮汉说到自己是被时域金屋藏娇的柔弱哨兵时才反驳，因此场面一度非常诡异。

        显然对方也发现再这么聊下去就真变成唠家常，违背了自己来挑衅的初衷。

        “说起来，这里的门锁并不是完全保险的，你知道吗？”

        从壮汉的背后幽幽地传来一声问句，大家下意识地都看向发话的人。

        “因为是一直享受着最高等待遇的家伙，所以对所谓a级的状况完全不了解吧？”

        “依靠武力、甚至落后一点的强制破译机器就能打开这层宿舍的门……忽然某天你回到宿舍中却找不到搭档的身影，那么他会去哪儿呢。”

        “……你可以寸步不离地待在这里吗？”

        ……

        柯研自己也没有想到手比大脑先反应过来，当大脑传来的剧烈疼痛取代极速分泌的多巴胺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把某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按倒在地。

        膝盖非常痛，壮汉也捂着脸倒在地上，手中弹出的笔尖陷入对方喉结下三寸的皮肤里。

        他的大脑绞痛加剧，仿佛神经都被揉成钢丝球，感官放大了几倍的哨兵体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一阵痛苦的痉挛后，鼻血如注般狂喷，全部淋到那张恐慌的脸上，反而让柯研顺畅了一些。

        任何羞辱或者调侃柯研都能够忍受，情情爱爱的他也不知道。但危及到生命的威胁，是真实地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在这个鬼地方。

        “……如果你不道歉，我会让你的血流得比我现在更多，而且会有一部分喷到天花板上。”

        武力是最好的震慑，可他无法做得更好了。

        哨兵的重点培养项目是单人作战能力，然而现在的状况柯研只能带走一个。

        好吧，两个，最多了。

        啊，之后要不要说，是因为高压的精神控制导致思维混乱和判断力下降，所以自己一个手抖，才捅穿这傻逼的喉咙呢。

        禁闭倒也无所谓，但时域会被处理掉吧。

        唉，快道歉然后爬吧，我的头真的好痛……

        但周围的人似乎反应过来，开始慢慢朝柯研聚拢，摩拳擦掌地把他包围在圆心中间。

        算了，投降躺平任他们揍吧，装逼这事真不适合自己，没后盾可让自己犯贱了。

        柯研眼前的景物已经慢慢开始变成模糊的色块，并且逐渐支离破碎。

        这是精神壁垒逐渐瓦解的前兆，如果柯研再不放手甚至进一步威胁男人的生命，他同伙里的向导大概会直接在柯研的大脑里开几百头大象恰恰舞，只是被碾碎踩扁的是他的意识。

        “……”

        很突兀的，或许所有人只关注了这个混子a级哨兵马上要崩溃七窍流血，都没注意到身后的卧室房门打开。

        一秒，还是三秒？

        在精神即将飞离身体的时刻，柯研只能感受施加在自己大脑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了，以瞬间为单位来计算。

        同一时刻，来挑衅的家伙们察觉到不对劲——他们对于周围的感知能力变得迟缓，仿佛陷入泥淖般逐渐沉沦却无法自救。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看到了一丝情绪。

        那是顿悟后的绝望。

        没人知道自己是如何一齐遭到了精神攻击，然后在肢体不听使唤之际，被拎起再踢飞出去的。

        当然，严谨一点，他们并不都是被踹出去。

        普通的精神类攻击是以广阔的横向攻击取胜，比起一击毙命更注重降低、混乱“更多”敌人的状态。

        这种方法贵多不贵精，接下来就是让近身作战能力更强的哨兵收人头了，毕竟向导是珍稀资源。

        通俗来说，普通向导对于精神力的操控仍然停留在“广撒网，多捞鱼”。当他能够精准把握对敌方大脑伤害的尺度，这就是由面到点的进化。

        无论任何物种，大脑都是最神秘和精细复杂的存在。

        而高级的向导可以敏锐地洞察到一切精神力发出与接收的中枢，并且一击破坏。

        当然，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所有生物都会产生脑电波以及错综复杂的思想代谢产物，这一切不过是仅存于书面研究上，对于向导这一类个体的可能性开发罢了。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一个天才的诞生。

        已经开始溃散的意识被一层柔和的力量慢慢包裹住，如果这种形式能够具象化，那么大概可以比喻为透明而富含温暖流体的薄膜，同时还有细小的触手向外抓取细碎的记忆。

        “……”

        柯研嗫嚅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是有人遮住了他的眼睛。还有手上的笔，连从身体里流出鲜血的温度也逐渐无法感知，但柯研仍然想说。

        想确认。

        时域，是你吗？

        “嗯，是我，我回来了。”

        “对你来说现在必须好好睡一觉……该说晚安了。”

        妈的，这货真是装得一手好逼，自己也快要被感动了。柯研在昏迷前有些煞风景地想着，但却不介意对方读取自己的意识。

        他偶尔也会想骂一骂搭档：

        下次能不能在自己摆谱之前就出现，装逼失败，还要自己柔弱不能自理的“娇妻”向导救场，这一点也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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