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语调很平，没有半点起伏，但是卫娇却从中听出莫名的寒意。

        空气中的燥热都消失不见，卫娇仿佛又回到了那晚御音阁，被破木头威胁的那个时候。

        心脏开始极速跳动，卫娇闭了闭眼睛，极其不情愿地抬起了头。

        摄人心魄的眸子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不过这一次不是在梦中。卫娇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双幽深如寒玉的眸子上，她看到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得意，似乎在说，我找到你了。

        那晚她用泥巴糊了脸，烛火又昏黄，卫娇原本还在期待他认不出自己，可是看到那双眼睛的笑意。

        卫娇知道，他认出了她。

        他是禁龙卫，那点伪装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那晚她将他砸晕，希望他看在之前她拼命救他帮他包扎的份上不要过度为难她。

        想到这，卫娇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奴婢见过大人！”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几分天然的柔媚，这样的声音若是乍一听，甚至会让人失神。

        容晔抬眸凝视着卫娇，那晚光线暗淡，这宫女脸上做了伪装，如今瞧着这宫女，容貌娇美之极，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对方眼睛打量着她不吭声，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卫娇的心一直紧提着，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等着他的回应。

        他这是在心里思考如何处置她吗？

        卫娇的手微微收紧，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内心煎熬了半响，她终于没忍住，再一次重复道：“奴婢见过大人。”

        意识到自己走神，容晔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他淡淡颔首嗯了声，身上那凌厉又磅礴的气势因为这个动作而削弱，多了几分暖意。

        “那晚多谢！”容晔生硬地吐出几个字。

        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卫娇想要否认都不行。她看着神情冷漠的容晔，想到那晚的伤口，没忍住多嘴问了句：“大人的伤势如何？”

        容晔还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容七就忍不住插话道：“原来你就是那晚帮主子上药的大胆宫女啊！那晚多谢姑娘，否则我家主子不知道还要遭多大的罪呢!"

        容七这话一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温度降低了不少。

        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主子，然后识趣地闭嘴。

        卫娇看向容晔，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还知道关心他。

        容晔心里莫名有些高兴，燥热的心也因为她这个举动而意外地平静。

        “你的药效果很好，伤口已经结痂，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痊愈了。”

        他的语气声音平缓没有半点起伏，但是容七熟悉他，听出了他语气中掩藏的轻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的目光在容晔和卫娇身上打了几转，嘴角微微一笑，眼神暧昧。

        “那就好，”卫娇浅笑，“大人无事就好。奴婢自作主张给大人胡乱用药，大人勿怪啊！”

        “不会!”容晔淡淡地吐出一个词，接着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得到他的保证，卫娇暗自松了口气。然而她这口气刚落，就见容晔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那个地方正好是乌金抱珠花盆砸到的地方，卫娇有些心虚，假装没有看到他这个动作。

        “那晚过后，这个地方老是疼。”容晔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

        他来了，他来了，他迈着恩将仇报地步子算账来了!

        卫娇眨着无辜的双眼，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话。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容七在旁边看得有些着急。

        容晔看着心虚不说话的卫娇，心里有些不虞，在御音阁的时候像个蜜蜂似的嗡嗡说个不停，可是现在她却半天不吭声。

        “你怎么在这里？你们司乐准许你出来？”容晔知道礼乐司的人无诏是不得外出，她一个小宫女独自在这里，身边又没有同伴，他有些好奇。

        禁龙卫的耳目多，卫娇也不敢隐瞒，她将自己随着黄乐师一块出来献乐的事简单说了。

        “奴婢因为私事找师父请假，如今天色不早，大人要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就……”说着，她指了指礼乐司的方向。

        “容晔。”

        卫娇以为他会让自己退下，没想到他说了一个名字，不过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卫娇迟疑地问道：“你的名字？”

        “嗯，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报我的名字。”容晔睨了她一眼，又道：“算是你救命之恩的报酬。”

        报他的名字，还真当他的名字那么好用啊！

        等等，容晔？

        “容世子？”卫娇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对方的表情告诉她，她没有听错，眼前这个玄袍矜贵的男子就是众人口中那个杀人如麻的修罗阎王。

        “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世子，世子恕罪。”卫娇一直都知道他身份尊贵，但也只当他是禁龙卫，从来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是禁龙卫的老大。

        “无妨。”容晔看着卫娇对自己更加恭敬，眼尾下压，有些不高兴。当初猜出他身份不凡就迫不及待地撇清关系，如今知道他的身份，恐怕更是不想沾惹。

        可是他偏不如她的意。

        “你的名字？”容晔漫不经心地问道。

        “奴婢卫娇。”

        “卫娇？你是卫大将军卫昭之女？”容晔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容七听见卫娇的名字，忍不住跳出来惊呼道。

        当年先帝宠信妖妃，权宦把持朝政，百姓民不聊生。多亏卫昭和禹王坚定支持当今皇上，拨乱反正，诛杀权阉，才有今日景朝的海晏河清。

        容七其实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英雄，可惜全景朝的人都知道，卫昭看不惯他家主子，有事没事就爱找他们禁龙卫的岔。

        终其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他家主子和禹王关系不好，而卫昭身为禹王的好友，自然站在禹王那边。

        想到这，容七看向卫娇的眼神有些微妙。

        容七这句话落下，卫娇微微垂眸。容晔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只听见她平静而坚定地说道：“是，奴婢卫娇，卫昭之女卫娇。”

        她爹爹卫昭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天色不早了，大人要是没什么事，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容晔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黑眸凝视着她。眼前这宫女面若桃李，眸若星辰，蛾眉敛黛，娇美无比。只不过惨白的脸色破坏这张美人面。

        她在伤心。

        容晔心里像扔进了一块沙砾般，极其不舒服。

        卫娇现在也极其不舒服，任谁被人这样挑着下巴盯着都会不舒服，更何况她因为暴晒头还有些晕。

        她轻微地挣扎了一下，容晔却误会了，以为她这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的难受。

        他摸了摸她的眼睛，问道：“要哭吗？”

        卫娇皮肤娇嫩，容晔手指上厚厚的茧子磨得她眼睛发疼。她原本不想哭的，可是这痛意却让她逼迫留下不争气的泪水。

        容晔自以为猜中了卫娇的情绪，心里有些莫名的开心，他耐着性子看着卫娇哭，甚至还用手沾了沾卫娇的眼泪。

        眼睛一直被他摸来摸去，疼得流泪。卫娇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后退半步。

        手上柔软的触感消失，容晔有些遗憾地捻了捻手指，掀眸问道：“还哭吗？”

        卫娇摇摇头，警惕地看着让她哭的罪魁祸首，担心他再一次发疯折磨她的眼睛。

        容晔瞧着她的动作嘴角微勾，心情很好地扬长而去。

        莫名其妙，卫娇看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一句，然后打道回府。

        卫娇有些不舒服，告诉黄乐师自己回来了就准备回房去休息。她的房间在宫女住所的最里面，走到她隔壁的屋子外面，弄梅拦住了她。

        卫娇不耐烦地蹙眉，眸子半掀地睨着她，冷声道：“让开！”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休息，因此对于阻拦她休息的弄梅很不耐，语气也相当不客气。

        要是以前，弄梅早就跳出来大喊大骂了，但是这一次弄梅没有继续纠缠，反倒很爽快地让开，同时嘴角升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卫娇大脑昏沉沉的，但是理智尚存，对于她的反常很疑惑，脚步微顿。下一刻，一盆凉水自旁边的房间倾来，从她面前擦过，甚至小部分水溅落在她身上。

        若她没有停下脚步，此时已经恐怕已经被这盆水浇成了落汤鸡。那水冰凉，裹挟的寒意直面扑来，卫娇神情一凝，漆黑的眼瞳中翻滚着冷意。

        她刚从酷热的外面回来，又被这冰水一淋，一热一冷，再好的身体也熬不住。

        看来这些日子太老实了，有些人已经忘了她也是有脾气的，卫娇冷笑，淡淡地看着眼前不停道歉的人。

        弄梅看着仅被淋了少部分冰水的卫娇，有些失望和可惜。这是她专门为卫娇准备的礼物，为了让这水足够冰凉，她还专门花了几个月的月银买了冰块。

        可惜这水倒偏了，弄梅不悦地瞪了眼倒水的金盏，没用的东西！

        金盏挡在卫娇面前道歉，语气诚恳，一脸愧疚。看似诚意满满，实则故意挡住卫娇回房的路，拖延时间不让她回屋换衣服。

        弄梅指着金盏的鼻子训斥，指责她毛手毛脚，她的训斥很严厉，就是为了给其他人暗示金盏不是故意的，她不过是毛手毛脚没注意。

        天气炎热，冰可是一种奢侈的东西，礼乐司的冰有限，金盏一个宫女有这样一盆冰水本就不正常，如今她又将这盆冰水倒了，这举动更不正常。

        礼乐司虽然没有后宫其他地方那么多勾心斗角，但是并不代表司里的人就是没脑子的傻子。

        围观的人心知肚明，但是碍于弄梅身后的乐卿大人，没有吭声。

        弄梅跟金盏一唱一和，像唱戏似的。要是平时卫娇可能还会给面子看一会儿，但是现在她不舒服，没那心情陪她们虚与委蛇。

        金盏还在不停地道歉，卫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压下的眼尾慢慢上扬，淡声道：“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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