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石村往事

轻飘飘的一言却让姜瑾姝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与萧成钰对话了一番，萧成钰此时附身的人并不在这几百个凡人当中。

        萧成钰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个修士。似乎与我萧家有些渊源。”

        哭声、呼痛的叫声连带着魔兽的嘶吼混杂成一片。绿油油的麦穗苗上，粘稠血液顺着麦穗，滴成血河。被压垮的麦穗，折断了根，再也直不起腰。

        明明幻境之中是日光充足的下午，却似人间烈狱。

        他们拼死抵抗，似是想要拦住这只魔兽进入村庄。这些凡人中，有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有年近古稀的老人、有壮年男子和妇人，唯独没有小孩。

        五阶魔兽一挥掌，便是一片人海倒了下去。可这些它脚一踩就能原地毙命的凡人，不停地用石块、刀叉给它挠痒痒，这也烦躁。

        姜瑾姝无法阻止他们挨个上去送死，虽不理解他们牺牲一切的坚持，却依旧动容。

        巨大的实力悬殊使这些凡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尽数安安静静地躺倒在地上，只留下无数摊血迹与残缺不全的尸首。

        姜瑾姝所附身的妇人也倒下后，她元神终于可以行动了，飘到半空中，她继续传音询问道：“萧师兄？你那边如何了？”

        她却并没收到回应，反而有一道陌生的女音闯进了她的听觉范围。

        “怪我错信小人之言！”悲愤欲绝的哭嚎从一角落传来。

        一女子抱住最靠近她的老妇人，肩头颤抖。她拿剑的手也不稳了。

        那柄剑，还是银光闪闪的，从外观上看，与飞剑除了颜色，几乎一模一样。飞剑是黑色的，而这把剑，是银色的。

        那魔兽见还有活口，本在嚼食，突然振奋起来，抛掉嘴里的凡肉，它嗅见了灵肉的气息，正好用来滋养它的伤势。被血染红的下颌毛发打结成一片，还有黄色的涎水滴了上去。

        它扑了上去！

        姜瑾姝闭上眼，感觉那女修凶多吉少。

        弥漫的黑气突然覆盖了她的视野，混浊的死灵之气笼罩了周边。以女修为基点，一个个刚逝去不久的亡魂被吸附过去。

        这是修真界已明令禁止的献祭亡魂之术，以亡魂不可转生为代价，驱策亡魂的力量，用以淬炼法器或锻体。既是运用这样阴损的招数，则必遭天谴。

        正当此时，整个幻境如同打碎的镜子一般，开始破碎，画面崩塌。撕碎白昼的镜子之后，是已被黑夜覆盖的秘境坟冢。离开时她隐约看见，那银光利落的剑身，已被黑气侵蚀。

        “小心。”熟悉的声音响起，姜瑾姝回神之际，发觉有一人揽腰将她带离了幻境崩塌后所产生的灵力碎镜。

        萧成钰救下她之后就迅速放开她，离她三丈远。

        “多谢。”她连忙道谢。

        姜瑾姝险些被碎成渣渣的镜子吓出心悸。若是不小心沾上一点儿，她恐怕神魂会受重伤。

        黑夜悄然降临，没有月的秘境当中，也无光，渗出阴冷。那些剑都消失了，只剩一把飞剑插在坟冢前，屹立不动。

        书灵特有的声音也终于又响起了。

        “你终于说话了！刚才你就在那儿一个劲地练剑。这架势，和……怎么这么邪门？”

        萧成钰低声：“是我连累了你。”

        “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何来这一说。”姜瑾姝感受到对方突如其来的抑郁，有些不自然。

        一道泛着寒气的虚影从坟冢前的飞剑中飞出，黑气缭绕在虚影周身。

        “他可没有说错。”虚影冰冷地说。

        姜瑾姝利落地持剑，警惕虚影。

        “前辈……”萧成钰行了一礼，颇有些歉疚。

        虚影冷笑一声：“住口！你这萧家的小儿，你先祖阴险狡诈，因他之故，我白石村才遭灭村厄运，他竟逃跑，妄为正道修士！”

        她似是含恨，连带着飞剑，也不安分地在半空中打转。可这虚影再恨，也没让飞剑对他们二人动手。

        “前辈，请息怒。”姜瑾姝也行了一礼，试图解释，“我二人无意冒犯，为取曜安剑而来，只是被卷入了百年前的幻境当中。萧师兄光明磊落，必不是你口中之人。”

        “萧家人只要活着，就会给周围人带来厄运！他们的存在，就是对我们的威胁！”虚影的黑气愈来愈浓，声音也越来越气愤。

        “曾几何时，我也曾将信任托付于萧家人。虽知萧山身怀异能，靠近他的人皆会不幸，却也从未疏远过他。一只受伤的五阶魔兽偏偏降临了白石村。可他，提前知晓了惨事发生，却编造谎言，一人逃走！”

        “刺啦！”一道浑厚的剑气从飞剑处发出，迅疾地朝萧成钰手上的剑攻去。

        姜瑾姝飞身靠近萧成钰，持剑相护。

        “需知冤有头债有主，我敬前辈乃女中豪杰。不去寻那祸害村民的魔兽和卑劣的逃跑者，在我们两个小辈身上泄愤又有何用？”

        “舒锦！不可。”萧成钰头一回叫出她的名字，虽是个假名，却也彰显了他的立场。

        “哈哈哈哈哈哈！”癫狂又绝望的笑声从虚影身上发出。

        过了半晌，她才娓娓道来。

        七百年前，此地名为白石村，只是修真界下普通的小山村。村民们纯朴善良，世世代代以种田养殖为生。方梨和萧山，是其中唯二具有仙缘的凡人。

        方梨便是这道虚影。她对修炼成仙一事并无追求，只想守着一方平安，赡养老母。修炼，不过是随心而为，一介散修而已。

        同为修士，她与萧山互为知己，约定等老母亡故后再游历天下，共同修炼。

        萧山，是受天道眷顾又试图制衡的修士。除却自身修为，他拥有一门观气运术，可观修士之灾祸，洞上天之福祉。正是这类似天眼的异能，让他气运衰微，随时随地都可能遭受天谴，被天道铲除。他为了保全自身，只能修仙，以一己之身和天道对抗。他本不是白石村人，幼年被家人托孤于此，后在此长成。

        某年，萧山观白石村众人皆气运灰败，是惨死征兆，此村将遭横祸，便与方梨商量离开此地。不过是因为此地将降生一种百年灵果，这种百年灵果对魔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可方梨不愿离开此地。眼看村人气运越来越弱，萧山便骗她说自己找到了救村子的办法，让她撑住，随即一人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方梨听信了他的话，劝全村人也离开此地，却并不被听取。村人执意不离开家乡，方梨别无他法，也只能留下来抵抗。

        魔兽一出世，若不诛灭，只会吸食修士精气，越来越强，残害更多人。方梨向最近的仙宗昆旭宗求援后，带领村民苦苦支撑，期望仙宗与萧山前来增援。

        可是……惨剧铸成时，她所指望的人也一个都没来。为了镇压魔兽，她只能献祭全村人刚刚牺牲的亡魂，连带着自己一同，淬炼佩剑，将魔兽打至残血，同归于尽下方将魔兽镇压。

        曜安曜安，日出有曜，乐业安居。

        这把象征希望与安宁的剑，最终成为邪剑，不见天日，所守护的一方安宁也化为泡影。

        她的执念附着在曜安剑上，在此等待曜安剑新的主人，希望他能消除曜安剑上的死灵之气，将镇压的魔兽彻底铲除，并找到萧山，替她谴责一句：你的仙途可坦荡了？白石村几百亡灵的哭嚎你可听见了？

        听完方梨所说，姜瑾姝唏嘘不已。

        “你说萧山这人，要逃跑就直说嘛！这样好歹能给方前辈留点时间思考如何救村子人，偏偏他自己说了有办法让大家撑住，给了人希望又让人绝望！”书灵鄙夷道。

        而萧成钰，正是萧山的后人。

        “我家祖上，确有萧山其人。”萧成钰闭眼，似有痛苦，“在幻境中，我便附身了他。他躲在战场后，等大战结束后，才出来为牺牲者……”

        “有一点。方前辈和先祖都没提及，灵果因何降生在凡人所在的白石村。是天道，要诛灭萧氏族人的观气运术，这才利用魔兽试图将萧家人赶尽杀绝。白石村人……确是被牵连……”

        萧成钰说完，便将剑丢开，坚定诚恳：“前辈，你的诉求我已知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法表达我的歉意。我愿意协助你净化曜安剑，铲除镇压的魔兽。萧山先祖已经亡故几百年了，我愿代为受过，任你处置。”

        方梨冷哼一声，没说话。

        他一早便知，总有一天会离开人世。死，是最轻的东西。

        从有记忆开始，萧成钰就能窥见修士的气运。小时候，他以为这是天道对萧家人的眷顾，说不定他会是什么天命之子。一剑妙剑夫妇却似十分沉痛。

        原来，这是天道裹挟的甜蜜毒药。靠近他的人，总会受到不必要的牵连，霉运缠身。他自己，也时常遇险，若非平时修炼神速，行事处处谨小慎微，他早就夭折于修真半途。

        萧氏族人，不仅天生少子嗣，且易半途夭折。大概只有某一天，世上再无萧家血脉，和那门观气运术，天道才肯放过这门疏漏。

        死亡，总在任何时候。萧成钰很早就放下了一切，他并没有什么牵挂，除了他的父母，一剑妙剑长老夫妇。可萧家人，总是看淡生死的。连他的父母都做好了随时殒命的准备，他又怕什么呢？

        被崇敬又畏惧的目光注视，他已经习惯了。万虹宗内，师兄弟已经待他很好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和萧成钰一起总是这么倒霉。后来，也没有疏远，只是不刻意一同而已。

        那么这一次，或许就是结束一切的时候。死在这场秘境中，替萧山先祖还清债务。

        “这贼老天！”书灵怒骂，“凭什么让萧师兄来背锅啊！他对小弟子从来都是耐心温和。虽然确实有些倒霉在身上……哎？我怎么这么有代入感？”

        “你这么骂天道，真的不会被天雷劈死吗？”姜瑾姝扶额，让他安静。

        她觉得，方前辈并非不讲理之人，此事，或许有转机。

        方梨仔细打量丢弃兵器的少年，觉得他神情不似作伪，便幽幽道：“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了你。捡起你的剑。还有你的师妹，随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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