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音会

钟声悠远，催人昏睡。陆陆续续地，竹林里的音修都到齐了。

        根据宗服区分，这里仍是以淡金色法衣的昆旭宗弟子为主，除此之外，穿的红艳艳的仙音门少门主辞镜和仙音门一众音修也有许多在场。

        很快，手持白玉琵琶的音修上前主持。所谓的百音会开场，即是大家共同听昆旭宗的宗门曲目，自千年前便流传下来的乐音。

        “这钟声听得我想睡觉。”天书不客气地点评，“我老觉得这里的乐曲也没有多动听。”

        事实上，姜瑾姝已经迷迷糊糊间到了另一个地方，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似一朵轻柔的云，身心放松无比，除了幽远的钟声和偶发的铃铛脆响，再也听不见什么。

        云雾缭绕，山头四季常青。她什么时候回到天启宗了？

        青龙堂的剑冢被称为藏兵库，正是在天启宗内门后山。此地虽有数万神剑长眠，却并无冰冷的剑气，只有锋芒毕露的剑势和通身正气的剑意。全因藏兵库选址位于浩然正气池的下口，受浩然正气滋养。

        姜瑾姝看到了一位红裙悬壶的少女，正将一柄剑拔出，她看不清那人是何模样，却笃定那人一定是她本人。

        至于“她”手中的剑，并非藏兵库的普通弟子铁剑。

        姜瑾姝想细细看那剑的模样，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似有迷雾遮了眼。可那剑泛出的浩然金光即便是在日光下也熠熠生辉。一看便是正气凛然的神兵。

        她不受控制地想上前去看看那剑，突然那剑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便钻进了“她”的心口……

        姜瑾姝心跳骤然加快，脑中突然清灵，钟声乐音又能入耳。

        她睁眼：果然是梦！

        周围的修士似乎都进入了神游状态，一个个面色放松，或是贪婪或是享受或是哀痛，简直是表情鉴赏大会。

        “你刚刚睡着了。”天书见她终于醒了，激动地拍了拍自己的书页。

        她摸了摸自己怅然若失的心口，感叹到：“这钟声……竟有如此的魔力。”

        一旁的萧成钰正持打坐姿势闭眼端坐。可那神情却严肃无比，眉头紧锁。

        “萧师兄或许做了个噩梦。”姜瑾姝猜测道，却不敢随意唤醒。

        她方才感觉梦过之后灵台一片清灵，昆旭宗的镇宗乐曲，应当不会有异。

        许久之后，姜瑾姝发觉紫竹林内传来一声铃铛的巨大脆响，只一声，其余未苏醒的修士皆睁眼。

        “诸位道友辛苦了。修真本就是一场幻梦，梦里梦外，曲终梦醒。昆旭宗的这曲《心梦清音》可还入各道友的耳？本宗的雪仙子特意请宗主敲奏这首曲子恭贺诸位的到来。”白玉琵琶的女修温柔一笑。

        “我名素娥，是负责主持百音会的昆旭宗音修。”素娥拨弄着自己的琵琶，琵琶顿时灵气充盈，乐音悦耳。

        “音律可以反映一位音修的功力和对修行的理解。百音会，当以多种乐器的音修共同分享为先。素娥斗胆做昆旭宗的音修弟子的表率，抛砖引玉。”素娥语速轻缓，温声细语，边弹奏一曲琵琶，边为大家解释。

        她演奏的曲目和她的人一样温柔，姜瑾姝一听便如沐春风，虽然听不懂，但不妨碍她觉得好听。

        素娥每拨一个琴弦，白玉琵琶仿佛受到感召，便溢出灵气，白色的灵力如玉一般清透，是至纯之人才能奏出的灵气。

        “这是《君子曲》。”萧成钰眼中划过赞赏之意。

        姜瑾姝和天书两眼懵。

        素娥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便是各音修弟子上前了。什么乐器都有，有琴有筝，有箫有笛……

        萧成钰倒是听得陶醉，偶尔还有几分点评。姜瑾姝则是遭大难了，她对音律一窍不通，当年综合课上音修长老的课也是睡大觉过去的。

        月上枝头，两个时辰后，乐意上去演奏的音修已经都上去了。素娥又让大家自由交流，谱曲的，造新乐器的，应有尽有。

        姜瑾姝已经将面前的果点全部扫净，对萧成钰盘中的垂涎欲滴。

        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萧成钰笑笑，将果盘推到了姜瑾姝的桌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姜瑾姝已经无所事事，和天书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一起研究正高悬的月亮什么时候会落下时，素娥终于宣布百音会即将结束，请雪仙子最后为大家践行。

        听到熟人，姜瑾姝才来了精神。

        “哇，好美的仙子姐姐。”天书如果有实体，已经眼睛发直了。

        紫竹林中心，素纱蓝裙的妙龄女子缓缓步入，她手中抱着一架古琴，天级法器凤首焦尾琴，不需主人注入灵气，也可自行调动天地灵气的天级法器。

        秋水为神玉为骨。似是九天玄女落凡尘，只能让人感叹只有神界的天河和星月能塑出这样的绝色佳人。

        “诸位远道而来甚是辛劳，昆旭宗师姐妹亦为昆旭宗牺牲良多。沈傲雪无以为报，只得以一曲相赠。”话音一落，她温柔的眼眸骤然清冷，凤首焦尾琴临空而起。

        沈傲雪弹奏的曲子不似她的温柔，反而气势磅礴，似万马奔腾，又似九天雷鼓。灵气与琴音交织在一起，又融入了月色，仿佛女战神在战场上冲锋。这般气势让人一下子想起了千年前盛极一时的昆旭宗，是何等的风光。

        “雪仙子外柔内刚，这首曲子恢宏磅礴之余，细细听来又有哀伤之感。”萧成钰当起了姜瑾姝的乐理普及师父，他疑虑地望了一眼正安静与音乐融为一体的沈傲雪，不确定地说道，“或许雪仙子是遇到了何事，阻拦了她的宏愿？”

        一曲终了，沈傲雪将心事藏起，收回了自己的法器，“诸位道友，恕傲雪不远送了。”

        台下议论纷纷，赞美之词络绎不绝。

        “不愧是昆旭宗宗主的孙女！”

        “仙音门少门主有福之人！能与这样的仙子结为道侣！”

        ……

        “精彩精彩！”辞镜从乐音中醒了过来，眼中的惊艳却不减分毫。

        作为音修，他当然更能体会到沈傲雪琴音的精妙，那是灵力与琴音完美融合的产物。

        而这琴音中的气势，是他尤为欣赏的。从前他只当他的未婚妻是空有美貌，毫无情致的花瓶仙子。可听了这曲子，他承认，是他看低了这位未婚妻。

        或许，他们真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当然，无论是从仙音门少门主的身份还是沈傲雪未婚夫的身份来看，他都应该站出来赞美沈傲雪，表明自己的立场。

        “仙子的琴音实在是精妙，令辞镜钦佩。”话锋一转，辞镜妩媚一笑，桃花眼里溢出了几分魅惑，“为夫……甚是欢喜。”

        有不少昆旭宗弟子和仙音门弟子都知道他们定亲一事，纷纷凑热闹式的鼓动起来。

        姜瑾姝也乐呵一笑，全然忘记了才发生的事，“真是一朵鲜花被牛……花蝴蝶采了。”

        沈傲雪脸色大白，眼眸更为冰冷，声音动听而有力，是不容置喙的坚定：“辞少门主且慢。”

        直觉不好的姜瑾姝：“这这这？难道……”

        辞镜原本欣赏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收起笑容，望向自己的未婚妻，正经道：“仙子何事？”

        沈傲雪咬唇，心一横，将袖口的一封红色退婚书拿出，连带着自己的储物手镯，一同递于辞镜，美目坚定：“此为我亲笔所书，已告天道。交付于你。自此，你我二人，再无天地姻亲。”

        震惊不解茫然同时窜入辞镜脑中，一向处事游刃有余的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消失在此地。

        谈不上多喜欢沈傲雪，可他感到自己的脸面正被沈傲雪踩在地上，当着百音会上众位音修，一旁观赏的其他修士的面。

        这件事会传遍全修真界，修真界以后都知道一件事：他仙音门少门主辞镜，被昆旭宗沈傲雪退婚了！

        愤怒涌上辞镜的心头，他残存最后一丝理智，压抑住自身的情绪，接过退婚书，又将手镯狠狠推回，咬牙切齿：“好！好个沈傲雪！”

        身为天之骄子，他不是没有遭受过修炼的困顿和求而不得的折磨，可是……把他的脸仍在地上踩碎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发生。

        一接过退婚书，代表辞镜接受了退婚。天道自动泯灭了这桩姻缘。

        “雪姐姐过分了……”姜瑾姝别开眼，尽量不去看辞镜似是癫狂似是压抑的面目。

        她知道，今夜过后，辞镜将会被修真界群嘲了。也许大多数修士只是当个乐子传一传，可受到名誉损害的，必然是辞镜。

        萧成钰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退婚一事，便是她琴音中的困顿。我猜测，她也许是万不得已，只能这样不体面的退婚了吧。毕竟……这样难堪的情况下，再结亲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

        很快，辞镜黑着一张脸，被仙音门弟子带走。仙音门弟子脸上个个挂着仇恨和羞耻，若不是此地是昆旭宗，想必他们已经动手为少门主讨回公道了。

        “走！”辞镜咬牙，呵斥欲上前辱骂沈傲雪的同门，“即刻回仙音门！”

        仙音门弟子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离开时不忘一人一脚，踢翻紫竹林布置的桌子。

        “我说——离开这里！”辞镜一掌打在竹林之上，又呵斥了一遍弟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被一掌打到的一棵紫竹断裂，“敕拉”一响，直直砸到地上。

        沈傲雪呆呆地望着断裂的紫竹，半是哀伤半是坚定地留在原地，负着自己的琴，不说一句话，只释然地吐了口气。

        她不理会众人的议论和昆旭宗同门的疑虑，消失在了来时的法阵处。

        因着这件事，担心她的姜瑾姝又惴惴不安了一夜。

        第二天，在客房醒来，她才听说昨夜，沈傲雪已自请受罚，宗门大殿当众罚跪，九九八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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