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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罪状


黑压压的骑兵在道路上狂奔向前,目标直指靖王府,旁边的百姓抱头鼠窜,生怕被一不留神殃及了去。

        为首的是位杀气腾腾的汉子,名唤田二,相貌丑陋满身煞气,他原本是恒王爷庄上的农民,天生力大无穷好勇斗狠,一次吃醉酒闹事不想打死了人,被恒王出面保下,还好生款待,因此入了王府私兵,忠心耿耿。

        像田二这样的人,恒王府还有很多。

        王爷只有一个儿子,为了给他留下足够的砝码,他韬光养晦在朝中小心谨慎,只敢结交两袖清风的文臣,事事都把自己择在外面,所有政事皆一问三不知;另一方面则尽可能招兵买马豢养门客,甚至不惜低三下四来收买些无知武夫的忠心,只盼着儿子将来外地就藩时,能够有实力保身。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清早起来,恒王爷面对儿子的惨状,哭得痛断肝肠,伺候的奴仆吓得晕厥过去,吊起来泼了一桶凉水后才逐渐苏醒,然后涕泪交加地伏在地上:

        “非是老奴偷懒没有及时照看少爷,只是就寝前少爷交代有友人将访,无关人等不得入内,亲自把贴身的几位全都赶了出去,老奴心里到底不放心,夜半丑时扒窗外偷看少爷正与人把酒言欢,因此也就松懈下来,留了人守夜万万没想到啊!”

        刚说完,那奴仆就要往柱子上撞,幸得被一旁的士卒眼疾手快抱住。

        “你说说,我儿见到的那友人长什么样,姓甚名谁?”恒王爷双目失神,梦呓般喃喃,“说完了再一起下去陪我儿。”

        “我哪儿敢偷听,只是看了一眼,对面的公子也是个容颜俊俏的”奴仆擦着眼泪,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西门!我想起来了,少爷叫那人西门!”

        西门是个不常见的姓氏,宫中姓西门的只有一位即将致仕的老官,而少爷能接触到的姓西门的年青人恒王的眼神逐渐清晰起来,景焕身边有一个叫西门云的暗卫,此人相貌出众,顾盼神飞,但行迹神出鬼没,从未被主子亲自引荐出来,如若不是自己之前留意打探,不会知道靖王府有这样一个心腹。

        “你说的话,可有假?”

        那奴仆大哭道:“老奴跟随王爷四十多年,若有假话死无葬身之地,全家暴毙,断子绝孙!”

        然后,抬起一张皱巴的老脸道:“王爷,老奴下去陪少爷了,您多担待!”

        言毕,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此刻再无人阻拦,头发花白的奴仆猛冲向前,一头磕在了堂前的柱子上,鲜血迸溅。

        没有太多时间够恒王爷悲伤,他简单交代了儿子的后事,就吩咐管家聚集府上现有的人马,然后修书一封送到庄上,信中只有一个意思,王爷辛苦一生,不求你们多知恩图报,只要立刻带队收拾兵马,杀掉靖王府所有家眷,此后再无地契,庄上钱财按战功分配,谁在靖王府杀的人多,拿的份额就多,然后去留随意,景某临死跪谢。

        想到信中那痛断肝肠的字句,田二的眼眶就有些发酸,他们庄稼人没什么本事,被恒王爷好生照料,眼下只图为子报仇,这个遗愿,他一定要完成。

        田二振臂一呼:“兄弟们,咱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恒王爷爷把咱当个人看,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如今是杀子之仇,一定要让靖王府血流成河!”

        后面的汉子也都咬牙切齿地振臂同呼,虽说只有五千私兵,但各个身材高大骑着骏马,常年劳作使得浑身肌肉都明显隆起,再加上恒王爷派人悉心训练,这批人和樊由手下的精锐之师相比也是不相上下。

        农民的想法简单而质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以及,血债血偿。

        京城虽幅员辽阔道路宽敞,但也架不住五千兵马在街上纵横,还好他们目标明确直指靖王府,并未对普通百姓造成什么损失,听到消息后靖王当机立断,吩咐人马准备携带家眷离开,同时在外围布置兵力抵抗,造成王爷还在府内的错觉。

        八月十五的兵谏以来,这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对抗,王府不能待了,私兵一旦杀红了眼入府,那就是抢掠放火和随意屠杀,靖王爷不敢多想,为防止龙羽卫暴动和各地勤王护驾,樊由的兵力都驻扎在京郊,此刻快马加鞭跑回,也得足足半个时辰,因此他纵身上马面色阴沉:

        “走!去皇宫!”

        撇了靖王府不要,紫禁城还有一万兵力驻守,靖王再也等不了了,皇帝消失就一直等着吗?说不定早就病死在外,他堂堂正正的皇叔,一旦黄袍加身,天下就唾手可得!

        来吧,鹿死谁手,是时候做个了结!

        太庙一处偏殿内,海公公正为景瑛更衣,胖太监许久不做这贴身伺候的活计,今日竟有些手生,但他仍坚持要做,双眼微肿地整理着衣带,明显哭了好几天的太监嘴上也没闲着,絮絮叨叨说乾清宫和福宁宫都给烧毁了,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几件龙袍带出来,那天打雷劈的靖王爷真真禽兽不如

        景瑛懒得制止他,森严的宫闱呆久了,他本能喜欢有人味的宦官,因此这会满耳朵唠叨,却也觉得有些熨帖。

        殿下零星站着几位身穿常服的官员,老而弥坚的周恪延还在大骂靖王,严垚正在旁边好语相劝,刑部尚书慌慌张张抱着一大摞文书等景瑛过目,两位侍郎则在一边抹着眼泪。

        这样的场面,还是令景瑛有些恍惚。

        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自己消失的这四天,宫中发生了什么。

        小康子撞死在恒王爷的剑下后,宫中大乱,樊由布下天罗地网,要把皇帝找到,靖王把太后和各位皇室亲眷都软禁在慈宁宫,有夜半被火势惊醒前来的官员,也被悉数囚禁了起来,逼着站队,还好大部分官员听到消息就直接闭门不出,只在暗地里互相联系。

        “清君侧,除周悬”的名号到底不怎么好听,靖王爷大概也是怕操之过急,表示自己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是忠心耿耿为了江山社稷才出此下策,现在皇帝不在,自己也不敢擅自拿主意,只好围困周悬府邸,同时发表檄文,将周悬的大奸大恶宣于天下,希望他不要不识好歹。

        檄文中说,周悬蒙蔽圣上中饱私囊,贪污钱财,此为不仁;趁陛下年幼行不轨之事,卖官鬻爵大权在握,此为不义;勾结蛮夷养寇自重,此为不忠;生母去世隐瞒小心不愿丁忧,此为不孝

        满满当当十大罪状。

        轰轰烈烈造了两天势,周悬充耳不闻,而皇帝也依然下落不明,靖王爷受不了了,连请其商讨都吃了闭门羹,于是直接让手下冲入周府,把周悬绑了出来下了天牢,周家各色人等也都下了诏狱。

        这些暂且不表,普慧师太是怎么回事呢。

        景瑛还一头雾水,是严垚把事情细细讲来的,他原本也是在家里急得茶饭不思,却在昨夜收到了周悬的亲笔秘信,说自己马上要被带走生死未卜,猜测皇帝可能被囚禁在太庙里,让他联系信得过的大臣一起接应。

        “不愧是我老师!”严垚讲得眉飞色舞,“他还提前安排,把海公公等人也偷偷摸摸带了出来,我能学得平湖先生一点皮毛,此生就无憾了!”

        景瑛疑惑道:“那太庙没有靖王爷的手下吗?你们怎么进来的。”

        严垚说:“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周大人在信中并没有明说,我也就尝试着带了几个人过来,发觉太庙一切如常,大概这也是供奉靖王祖宗的地方,到底于心有愧吧,也可能离紫禁城太近,反而没想到这里。”

        不对劲,景瑛按下心中的杂绪,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天罗地网的京城怎会遗漏太庙这样的地方,而严垚虽说文笔极好考中状元,到底也是天真烂漫的世家公子,周悬就这样放心交由他来安排?

        “那周悬还说什么了吗?”景瑛问道,“你把信拿与朕看。”

        严垚露出一种尴尬的神色:“怕走漏风声,微臣看完就烧了”

        眼瞅着景瑛面色一沉,严垚忙道:“但周大人说了请陛下放心,他定护你周全。”

        定护你周全。

        高烧不退的那个夜晚,也是周悬亲自喂药盖被,被围困在周府两天,怎么可能?第一天夜里人家就大大方方进了娘娘山,确认了自己的安全。

        景瑛默不作声地想,目前的形势看来,周悬仿佛是提前知晓了一切,连靖王谋反都未动他分毫,这得是多深的心机和权势。

        他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猜测,眼疾是否也和周悬有关呢?

        当初金水河畔,自己咬牙切齿发誓,如若是周悬作梗,自己定要他碎尸万段。

        少年天子脸上浮现一丝狠戾,海公公终于忙活完了,谄媚地笑道:“陛下可否还要戴上面纱?”

        若有若无的马蹄声在耳畔响起,雁叫嘶鸣。

        “不必,”景瑛站起来冷冷一笑,“朕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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