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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暗查


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仁寿宫里的宫人穿梭不已,一位年长的嬷嬷拨着金兽里的香料,用盖子熄了,把窗户打开,这时那缠绵的香味才慢慢消散去。

        凌云挨着太后坐,绞着一方月白的手帕,头垂得很低。

        “皇帝还没来吗?”周太后双目紧闭,前面跪着个嬷嬷,正在为她捏腿,依言抬起头回道:“刚春蓉来报,说陛下快到了,正走着呢。”

        周太后睁开一双混浊的眼,前些日子被火熏过,又连着哭个不住,原本疲态的脸更显得衰老,她侧过头看向凌云:“你去门口迎着罢。”

        凌云立刻起身,顺从地行礼后退,她今日穿得依然素净,只在发髻上带了只缠金玉簪,眼圈还是红红的,一副怯弱不胜的样子。

        “算了,”周太后想了想,“外头风大,还是歇着吧。”

        “不碍事的,”凌云乖乖地说,“孩儿正好走走路,等会儿能多吃两口。”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声音还没落地呢,景瑛就迈着腿进来了。

        “给母后请安,孩儿甚是挂念。”他大喇喇地跪倒在地行礼,然后抬头看向周太后,“这几日让您受惊,朕很是不安”

        周太后亲自起身搀扶,瘦削的胳膊搭在儿子手上,然后慢慢走向餐位,二人非常默契地对前些日子的巨变闭口不谈,亲昵的交谈中,到像是一对真情实感的亲母子了。

        “哀家听得太医院的人说,你的眼疾有很大的好转了?”周太后落座,景瑛坐在她的右手边,凌云也在下方坐下,宫人静悄悄地摆出四碟到奉点心,茶实刀切,杏仁佛手,蜜饯桂圆和一份合意饼,没多久,又流水般摆上一堆精致小菜。

        景瑛夹起一枚蜜桂圆放进太后面前的小碟里,眼角噙着笑:“好多了,想来要不来多久就没事了。”

        “那就好,”周太后宽慰地点点头,“哀家也知道你政事繁忙,前朝的事我一深宫妇人也不懂,但有些到底不吐不快。”

        景瑛放下筷子,静静地听。

        “你的年纪不小了,再过两月,先帝的三年国丧也该结束了,”周太后关切地为对方夹一块胭脂鹅脯,“就像此次乾清宫修葺,很多后宫的事也该有人给你打点,这样也是叫先帝放心呐。”

        那胭脂鹅脯红艳艳的,应是南京口味,景瑛一向不爱甜口,却不动声色地用银箸夹了放入嘴中,这时周太后僵硬的神色才逐渐缓下来,招呼着凌云一起动筷。

        瞧着周太后的脸色,景瑛心里明白这不是她的本意,这名义上的嫡母才懒得管他的婚姻之事,大概是前些日子周家尽数下狱,让族人受了惊吓,于是忙不迭地想要给他塞人,好在朝中更添稳定。

        “那母后可有中意的人选?”胭脂鹅脯甜腻的香在嘴里泛开,景瑛小口饮着清茶,甫一放下,就听得凌云在一旁笑道:

        “陛下莫要贪嘴哦,母后之前就教导过我们,饭粒咽净再饮茶,方不伤脾胃。”

        景瑛笑笑,没说话。

        周太后见状,趁着一口气说了下去:“哀家也没什么中意的人选,还得跟内务府一起商议,选那知书达理的好女孩儿,只要八字合适,你定就好。”

        “朕心里记下了,过两月就操办这事。”景瑛不想就此事再多什么话了,“这段日子事务繁忙,仁寿宫的门也踏得少了,儿臣不孝。”

        老妇人的眉眼舒展开,殷勤地招呼两个晚辈吃饭,一时间殿内其乐融融。

        景瑛有些食不知味,到底惦记着明日早朝的事端,关于靖王的党羽要牵扯一大批人,是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是按着周悬的说法雷霆震怒,他有些拿不准主意,甚至连周悬的话他都有点吃不准,不知是首辅本人的想法,还是内阁的意思。

        现如今朝中大事,主要定夺都在内阁手上,阁内共五人,首席内阁大学士周悬,其余四人分别是冯敬如,屈宣,王轶和鲍文华。

        冯敬如已是古稀之年,曾是响当当的文坛领袖,现在人老心衰多次流露出致仕之意,只是为了自己不成器儿子的前途,才不得不勉力支撑,但早已有心无力。屈宣是周悬一手提拔上来的,又娶了周家女儿,纯粹的外戚党。王轶文采斐然写的一手好字,明面上是个谁都不沾的“独臣”,但景瑛心里知道,这也是周悬埋下的人,不过是在暗地里运作罢了。

        只剩下一个鲍文华,有名的老好人兼“一问三不知”,熬资历和拼人脉入了阁,遇到什么大事就称病装恙,明哲保身。

        可怜大齐偌大的朝廷,内阁已然是被周悬一手遮天了。

        所以周悬要格杀靖王幼子,也是内阁的意思吗?景瑛喝着一碗珍珠粳米粥,味如嚼蜡。

        大概是瞧着景瑛脸色不对,周太后软语道:“孩儿可有心事?”

        景瑛接过一方水帕擦了嘴,慢慢地净手说:“有一政事,也算是家事,也想听听太后的意见。”

        “靖王罪不容诛,但已畏罪自尽,现在景焕还在捉拿中,景炽景熠也在狱中严加看管,太后认为,如何处置为好?”

        周太后默然片刻,才开口道:“到底是骨肉亲情,靖王犯此滔天大罪,但两个幼子年龄尚小,可能哀家妇人之仁,总觉得不至于要了性命。”

        看着景瑛的脸色,周太后忙补了一句:“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景瑛转向凌云:“那公主以为如何呢?”

        “啊?”凌云整顿饭都吃得小心翼翼,这会没想到皇帝会突然问自己,就嗫嚅道:“我,我一个小小女子不敢过问此等大事。”

        “什么小小女子,”景瑛笑道,“凌云不可妄自菲薄,何况景炽景熠也是你我堂弟,对家事发表议论,不算什么,你尽管说就好。”

        凌云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光洁的盘子,略微结巴:“凌云实在不懂,也不敢妄言”

        话还没说完,公主就红了眼,然后用帕子擦泪,抽噎起来。

        见此情形,周太后把凌云搂在怀里笑道:“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胆小了,陛下有所不知,这些天里,她连在自己府内睡觉都不敢,一直赖在哀家这儿到底是女孩儿家,别太为难她了。”

        景瑛也笑起来:“好了好了,朕的不是,凌云也别往心里去。”

        “等你的事忙完,哀家就也得操办公主的婚姻了,”周太后轻轻拍着凌云的背,“陛下也留意着,要才貌双全的好好儿郎,才配得上咱家的公主。”

        景瑛顺从地点头,又拉了几句家常话,就以天色已晚为理由告退。

        从仁寿宫回去的路上,一个侍卫快走两步到了陛下身边,小声耳语了什么,就看到万岁爷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看来还是伤得不重,”他有些阴郁地对旁边的海公公说,“大半夜还有心情去玩娼/妓,亏得今儿朕真以为他晕过去了呢,原来人家只是养精蓄锐,好在夜里大展拳脚。”

        海公公也不问缘由,只是陪着笑。

        景瑛心里有些恼怒,自己被刘荣施针时太过劳累,才眯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听得下属来报说周大人晕倒过去了,忙不迭跑过去看,太医说是伤重未愈兼连夜不休,除此之外也无大碍,于是就吩咐下去,用官轿把周悬抬回去好生歇着,还特意交代路上张扬些,好显得陛下恩宠。

        到底不放心,景瑛知道周悬身子骨不好,犹豫一下午要不要亲自去府上看看,又怕对方恃宠而骄,权势太过煊赫,于是还来到太后这里用膳,只是派了亲兵去看周悬的情况,告知特许明日早朝休憩,怕太过刻意,就说明了只告知首辅即可,别走漏了风声。

        结果这会才知道,周悬大半夜跑去吃花酒了!

        亲兵说,首辅大人半夜里悄悄去了迎翠楼,跟两位美娇娘和一个粉脸小倌喝酒,这会儿还没结束,怕被发觉就先回来告知皇帝,问要不要继续盯着。

        “不用!”景瑛恨恨地一甩袖子,“别误了人家周大人的好事!”

        海公公看景瑛脸色不对,大概明白了事情源头,就笑着劝道:“周大人还未成家呢,可能也是夜里寂寞

        景瑛抬起一边眉毛,刀子似的眼神看过来,海公公就闭嘴了。

        还有一小段路就到寝宫了,景瑛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其实幼时他很是喜欢周悬的,那时候稷哥哥和周悬关系好,连带着他一起玩,偶尔,周悬会用长长的草秸编蚂蚱给自己玩,笑起来总是淡淡的。

        可后来周悬平步青云专横擅权,景瑛对他的感情也复杂起来,直至前些日子的眼疾闹了笑话,兵变一事折腾了好久,他对这位浑身煞气的权臣,也有点看不大清。

        周悬想要什么呢?论权势已位极人臣,论财富也已家财万贯,可他还是形销骨立的,也没成个亲,虽说党羽众多,但他看起来也不怎么和人交往,就像一个被簇拥着站在高处的人,怪可怜见的。

        真看错了他,景瑛踏入福宁宫的门,心里冷冷地想,你当人家无欲无求孤零零,其实是左拥右抱热热闹闹,他没来由的有一种受委屈的小媳妇感,在心里啐了一口。

        男人,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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