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闭摇

“算是吧，不过我们九尾狐一族，常年隐居避世，从不害人的。”

        闭摇笑了笑，带着她回了家。

        她从小就住在山里，自从她阿爹去世后，她就独自一人在山中竹屋。

        山中岁月孤寂且荒凉，偶有小兽路过，都不会多停留。

        闭摇见狐狸受伤很严重，于是咬牙去镇上卖掉了家中唯一的玉石，买了药和食物来给狐狸治伤。

        涂仙仙都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凡人还挺善良的，明明自己都一穷二白了，还要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来救她。

        很快，她的伤就痊愈了，妖力也恢复了几成。

        某日一早，涂仙仙化为了人形。

        闭摇一醒来，看见躺在自己身边的小狐狸变成了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美目盼兮。

        她面上一喜：“你是小狐狸？”

        涂仙仙扬了扬下巴，道：“是啊，我叫涂仙仙。”

        后来，涂仙仙发现山中果然凄凉，寻遍整座山，除了偶尔出来打猎的猎户，竟只有闭摇一人住在这里。

        涂仙仙灵机一动，变出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摆在院中。

        涂仙仙在山中待了数月，与闭摇朝夕相伴，她在族中已然是百岁成年了的年纪，可闭摇却把她当成了妹妹对待。

        仙仙也一直将她视为姐姐。

        昔日在族中，族人心性凉薄，亲友之间并无过多来往，有时好几年也见不着一面。

        在闭摇这里，涂仙仙第一次感受到了世间温情。

        但她不可能一辈子在这，她耗损妖力也要硬闯下山，是为了在人间踏遍山野，游玩享乐。

        这一日，涂仙仙想出来一个报答闭摇的好办法。

        连着几天，闭摇发现狐狸总是清晨就出了门，到了傍晚才回来，闭摇有心想问她，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她只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闭摇心中无奈，却并不阻拦，只要她不会伤害到她自己就好。

        然而次日，涂仙仙外出还没回来，闭摇在屋中听见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是她回来了，一出去却看见三四个村妇打扮的女人气势汹汹站在院中。

        闭摇问：“你们是？”

        为首的一个女人，扔了把菜刀在她跟前，叉腰说道：“那个小姑娘是你妹妹吧，我们都看见了她往你这里走。”

        闭摇一下子想到了涂仙仙，疑惑道：“是我妹妹，她怎么了？”

        “是你妹妹就行！还钱！”

        三四个女人的声音齐齐讨伐似的：“还钱！”

        闭摇被她们挤到了一边，磕磕绊绊说：“她做什么了？”

        女人说：“她在路上打劫了我们，我是前天的，她她是大前天的，这个是昨天的！”她挨个指着旁边的女人说。

        闭摇一时之间明白过来，缓声道：“各位姐姐，闭摇身上暂时拿不出那么多，不过我会尽快还给你们的。我替家妹向你们道歉。”

        几人对视一眼，见她态度恳切，才点头离开。

        闭摇站在原地，眼眸下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

        是夜，涂仙仙悄悄推开门，看见屋内亮着一盏烛火，闭摇坐在桌前，在绣着手帕。

        听到声响，闭摇没有抬头，轻声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涂仙仙不擅长撒谎，她眼神躲闪：“有些事没做完，不过很快就好了。”

        闭摇发出一声鼻音：“嗯。”

        过了许久，闭摇抬眼看了看她，说：“你的伤也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闻言，涂仙仙面色惊愕，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赶自己走。

        她猛地站起身：“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罢，她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化作了一只小狐狸，在寂寥的夜色中行走。

        涂仙仙走后，闭摇叹了口气，眼眶湿红。

        林中，涂仙仙愤愤不平从怀里掏出这几日自己打家劫舍抢来的钱财。

        其实她大可以用妖法变出许多金银，只是她才疏学浅，金银的状态不能维持太久，就会变成一堆石头。

        她见闭摇平日里省吃俭用，日子贫苦，她只是想让她在自己走后，能过得好一些。

        涂仙仙想到闭摇说的话，鼻头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

        她可是把她当成亲姐姐一样，她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

        没过两天，涂仙仙拉耸着尾巴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木屋，她还是想把那些财物给闭摇。

        但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回来闭摇，仙仙有些着急，化为人形跑去山中寻。

        她嗅着闭摇的气息，在一个村子找到了闭摇。

        她正将手帕里的东西交给一个村妇，村妇对她并不客气，冷嘲热讽一番，才肯罢休。

        涂仙仙见闭摇也不还口，只是静默地听着，时而点头。

        那不是她前两天抢劫的人家吗？

        随即她见闭摇又去了另一户，很巧的是，也是涂仙仙曾经抢掠过的人家。

        涂仙仙心中一惊，这次她才看清，手帕里的是什么东西，是一些碎银。

        她心中有什么在逐渐瓦解，看向闭摇的眼神变得很难过，眼泪一瞬湿润了面颊。

        原来她都知道了，还一个人在帮她跟这些人道歉又还债。

        这也是涂仙仙第一次知道，何为付出和感动。

        ·

        夜深了，闭摇才回到木屋，她心力交瘁，这两天她绣了无数条手绢，拿去镇上卖了再去挨个还给村人们。

        她轻轻推开门，一道人影陡然朝她扑过来，紧紧抱着了她。

        有一滴温热的泪滑落进了闭摇的脖颈。

        闭摇讶然地说：“仙仙，你怎么了？”

        涂仙仙沉默不语，只是抽抽搭搭地哭。

        闭摇心紧了一瞬：“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她拉开涂仙仙，上下打量着。

        涂仙仙眼眶红得像只兔子，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委屈巴巴地摇摇头，“没人欺负我，但是有人欺负你了。”说着她眼泪又落下来，滚烫地落在闭摇手背上。

        闭摇一愣，反应过来，笑了笑，擦了擦她的泪，拉着她坐下。

        “你都知道了？”

        涂仙仙轻轻点头，眼神不安地看着她。

        “你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我会把那些东西都还给他们的”

        闭摇见她这样子，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柔和得像夜里的一点烛火：“我也有错，我不该跟你那样说话，既然你认我当姐姐，我应该要好好教导你，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涂仙仙茫然地点头，嘴角咧开一抹笑。

        后来，涂仙仙就不想着要走了，她想在这再住上几年，然后她可以带着闭摇一起去游历世间。

        ·

        一年后，一位下山历练的修士途径这座荒山，他见山间妖气弥漫，一路寻到了木屋。

        彼时，涂仙仙正在教闭摇怎么修炼，她看着闭摇打坐，百无聊赖之下，变回了小狐狸，慵懒地往蒲团上一躺。

        修士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中有了决断。

        他在木屋四周布下了阵法，只等他救出那名女子，便可以启动阵法，活捉妖狐。

        午间，闭摇出了木屋，准备去林子里寻些果子，却突然被一人拉到了一旁。

        她神色慌张，看着眼前的人。

        修士说：“在下是一名下山历练的修士，林中妖气浓盛，姑娘可是被那妖狐迷惑了心智？”

        闭摇心下明了了，这人是冲着仙仙而来，说不定会伤害她。

        她说：“我并不是被她迷惑的人，阁下有所不知，她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坏妖，我与她日日朝夕相伴，从未见她作过恶。”

        修士听了她的话，却缓缓摇头：“我在附近询问过村民，他们说那妖狐曾经打家劫舍，险些伤人性命。姑娘你是被她的假象迷惑了。”

        闭摇见这修士大哥执意这样想，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仙仙了，她心中焦急万分。

        “姑娘，在下已在木屋设下捉妖法阵，只等妖狐踏入。”修士说。

        闭摇一惊，当下就要跑回木屋，却被修士拦下。

        修士腰间符咒微闪，他笑着说：“妖狐入阵了。”

        “你不能这样对她！”闭摇猛地推开修士，往回跑。

        修士怕她会扰乱阵法，急急地追上去。

        闭摇还没靠近木屋，就感受到了一阵强大的压力，让她走一步都艰难。

        “啊！”涂仙仙痛苦地叫声不断传来。

        闭摇不顾身上被法阵逼出的伤，强行跑到了木屋外，她看见仙仙手脚都被法阵中的符咒绑住，让她动弹不得。

        她头顶不断有惊雷劈下，虽不致命，却如绞肉一般。

        闭摇看得触目惊心，想上前却又被拉住，她一向柔和的面容此时也愤怒起来。

        她紧紧拉住修士的袖子，哀求道：“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只是一只小狐狸。”

        修士毫不动容，他心对待妖物，从来都是冷血的。

        他望着被惊雷劈回原型的涂仙仙，得意道：“妖就是妖，它们生来就残忍暴虐，就算她现在没有杀过人，以后也不见得不可能。”

        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闭摇内心挣扎痛苦，她发觉有时候人比妖更加残忍。

        “她会死吗？”闭摇问。

        “法阵已经启动，必须要吸纳一道生魂，才会停止。”

        修士觉得这女子就是心软，她当妖狐是一只随处可见的小猫小狗，可妖狐有一天可能会吃了她。

        闭摇抬眸，深深看了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身上精细的紫红色皮毛被惊雷劈得发焦。

        既然当初是她救了她，现在也不会让她死。

        仅仅在一刹那，修士看见一道白色的人影闯进了法阵之中。

        他脸色惊愕地看着，随即发觉腰间一空，他的短刀不见了。

        法阵中，闭摇轻轻抱起脏兮兮的小狐狸，小狐狸望着她，身上的疼痛让她无法开口。

        好半晌，闭摇缓缓闭上了眼，一滴泪珠打在了狐狸的脸上。

        小狐狸感觉到了，虚弱地睁开眼看她。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你别哭了，我可是涂山氏之苗裔，轻易死不了。

        可是她说不出话，只能看着闭摇。

        “你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闭摇摸了摸她的头，一如往常，只是她苍白的唇上沾上了泪水，目光决绝又眷恋。

        在下一道惊雷劈下来之前，仙仙看见她捡起了地上的短刀，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你要做什么？

        不要！

        仙仙在她怀中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刀刺进了自己心口，白衣被鲜血染红，她唇边溢出一丝血。

        但她依旧是笑着看自己。

        “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我再也不能帮你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隐没在了法阵中，蓝光照向闭摇的身体，无情地收走了她的生魂。

        下一刻，法阵关闭了。

        涂仙仙用尽了全力去她身边，不停地喊她，哭着叫她，可是闭摇已经死了。

        她被痛恨蒙蔽了双眼，妖力大发，九条狐尾在空中摇摆，她不动声色之间就杀死了那个修士。

        修士最后都没想明白那个女子为什么要那么做。

        涂仙仙抱着闭摇，痛不欲生。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跟闭摇说呢，她不能死！

        幻境中的最后一幕，是涂仙仙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收集了闭摇流落在山中木屋的残魂，让她寄身于一块白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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