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戏虎

人间有无数座山，其中有十二仙山，由下界的十二位仙君分别卫护着希珍的物什。

        奇花异草、灵器，甚至是魔器，皆有。于是乎总有那么些贪婪的人来抢夺，扰得人间也不得安宁。

        夜灵从前只是一头小老虎，嚣张且跋扈，做事乖戾不寻常，无法无天惯了，突然有一天被族中委以重任，她是坚决不干的。

        她的父君是一族之主，他们虎族世世代代都镇守在讲山，繁衍后代，休养生息。

        只是寿终正寝这回事，不只是凡人会有，即便已经成仙，修为数千年没有突破也依然会神魂寂灭。

        守山仙君一职便落到了夜灵身上，彼时她正处于叛逆的年纪，这一下子被绑上了这么重的担子，她自然不肯，屡屡逃跑，又被族中长辈抓回去，时间一长，她也就不想着逃了。

        真没意思啊。

        夜灵是在继任仙君一百年后，认识的桑纯，他戍守的仙山紧挨着讲山，名为浮戏山。

        他的名号早已被众人传得神乎其神——

        比如修为高深，在位不过十年就突破至高心法，于是他就成了十二仙山中唯一没有被替换下来的仙君。

        数千年，没有人知道这位桑纯仙君的真身是什么，更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有人说他应该是个千把岁的老头，沧桑佝偻，轻易看不透。夜灵也觉得是，毕竟他和她老爹岁数一般大。

        也有人说，桑纯仙君长相俊美，儒雅平和，担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

        夜灵不信，几次三番想去看看，都被结界阻隔在浮戏山下，近不了身。

        她性子急，对什么事都只有三分钟的耐心，唯独这件事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闲来无事就跑去浮戏山下造天造地。

        这件事传得其余仙山的仙君都知道了，一时引起了不小轰动，众人都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谁不知道讲山的夜灵仙君，最是蛮横不讲道理，偏偏又生得好看，可做出来的事与她那张脸却很是不符。

        这一日，听说这行事乖张的虎仙又跑去了浮戏山，没多久又消失了，据说是被桑纯仙君拎上山了。

        一干看好戏的人，对此都持怀疑的态度。

        桑纯仙君，品性温和，对俗事都没兴趣，任那个小丫头在山下聒噪了好几年，他都是不温不火。

        怎么可能把人“拎”上去。

        这边，被“拎”上山的夜灵，一脸吃痛地被人扔在仙殿地上。

        她抬头，怒不可遏看着那人：“你敢摔我！”

        桑纯仙君不紧不慢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对她说：“我如何不敢？”

        他与她父君是同一行人上位的，算算也可以说是同辈份，四舍五入他可以当她爹了。

        更何况，是她先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地上的女子猛地弹起来，眼底盛满怒意，连带着这张脸都生动起来，她说：

        “你是谁啊！叫你们家那个老头出来！”

        一阵沉默过后，桑纯问：“什么老头？”

        夜灵不耐烦道：“你们领头的，桑纯仙君，可不就是个千把岁的老头吗？”

        “”没想到外界是这样传他的。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夜灵冲他横眉竖眼道：“他手下的人都对我这么放肆了，难道我还不能见他一面吗？”

        桑纯淡淡地说：“老头没有，你看看我如何？”

        闻言，眼前的女子抬头看他，动作起伏极大，引得束发的发带都摆到了身前，又被她烦躁得甩到了脑后。

        她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张狂，愤怒，不屑，或者是喜悦，无论心里想什么，都不会隐藏，这样的人其实也最单纯。

        她如今便是一脸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缓缓说道：“你呢，非常没礼貌，虽然长得还行，但是这不是你摔我的理由。”

        说完，她又看了他那张脸一眼，冷哼一声偏开了头。

        长得比她还白，一脸小白脸样。原来桑纯仙君喜欢这样的。

        桑纯转了个身，走上了主座，在她异样的眼光下，说道：

        “摔你并非我本意，实在是一股火无处发泄。”

        隔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夜灵仙君，隔三差五便在本仙山下给本仙逗趣解闷，本仙十分感激，只不过”

        他自称“本仙”，夜灵便知道他就是那位桑纯仙君了，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不是和老头子啊。

        桑纯顿了顿，语气凌厉了几分：“只不过夜灵仙君不该对浮戏山的生灵下手，他们岂是你可以随意玩弄的。”

        “什么？”夜灵一脸茫然。

        她什么时候对浮戏山的生灵上下其手了！她甚至才刚刚到山下

        脑中突然想起来什么，她猛地一拍手，冲他说：“你说的是那只兔子，我哪有随意玩弄，是它突然跳出了结界，把我吓了一跳，还乱扑到我身上。”

        她生平最不喜的就是——

        白白净净的事物。

        让虎看着心烦，想要泼一盆泥上去，把他们都变得像她们虎族一样。

        于是，桑纯仙君看到的就是，这只饶人多年清净的母老虎把他养的兔子甩了下去，所以他也把她甩了下去。

        如此，桑纯知道了在那之前发生的事，心下明了，视线往旁边一扫。

        躲在角落吃萝卜的小兔子，突然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连忙抱着萝卜逃之夭夭了。

        夜灵听见座上仙君饱含歉意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真是唐突夜灵仙君了。”

        何止唐突，她屁股摔得现在都在痛。夜灵瞥他一眼，在心里腹诽。

        却没听见下文了，她讶异问道：“然后呢？仙君就说这么一句吗？”

        桑纯不解：“夜灵仙君还想听几句？”

        “”

        对于桑纯仙君的反应，夜灵为他感到可悲。

        他这是修炼修傻了吧。

        夜灵上前了两步，窜到他身前，说道：“仙君确实很唐突，我感觉心里有股火还没消，不知仙君有什么办法？”

        “你想要什么？”桑纯抬眸。

        数年的纠缠，他倒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话甫落，夜灵突然朝他伸出手，不怀好意的笑让他下意识躲开。

        “你大胆！”

        桑纯面上惊慌不止，像个受伤的小媳妇似的，捂紧了衣襟。

        此女果然如传闻一般，做事没头没脑的，不顾后果。

        夜灵被他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嘟囔道：“这怎么了，我不就是想看看你真身是什么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桑纯面色古怪，好半晌才咳咳两声，恢复了平淡的神色。

        十二仙君受天神之令，皆不是凡体，而是钦点的妖族，晋升为仙。

        继任仙君后，真身图腾便会显现在胸口处。

        原来，她就为这个。

        他还以为

        “仙君此举有失偏颇，日后不可再做。”他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夜灵在原地想不明白，跟了上去，像个小尾巴似的，问东问西：

        “怎么叫有失偏颇了，又为何不能做，不然你直接告诉我你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下一秒，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浮戏山。

        桑纯放下了手，看着这漫山遍野跑来跑去的兔子，心里只觉得夜灵又傻又笨。

        果然是贴合她的种族，虎头虎脑。

        数千年的安宁，被她随随便便就打破了，真烦。

        ·

        自那天后，浮戏山的结界解除了，即便如此，来访者依然被拒在山门外，山上的仙侍说仙君闭关了。但仍有一个人天天往山上跑。

        那就是隔壁讲山的夜灵仙君。

        小仙侍哪里阻拦得了她，她虎仙之躯，冲人一吼，便震慑得人好几日不敢出门。

        对此，桑纯仙君却是纵容的态度。哭诉无门的仙侍们只好跟其他人抱怨，八卦似乎是个会喘气的都爱听，于是桑纯仙君对夜灵仙君的“溺爱”便如此传下了山。

        山下一传十，十传百，临近的城镇还有人写起了两人的爱恨情仇话本，广为传阅。

        而山上的人则是一概不知，若是知道，怕是会对人们的惊奇的想象力，又上升一个新认知高度。

        事实上——

        桑纯解除结界是因为，那日夜灵的话对他确实有些影响。

        为了消除外界对他的误解，也是为让山上沉闷的气氛活跃一些。

        那些兔子，终日躁动不已，烦得很。

        而对夜灵的“纵容”，其实是她胡搅蛮缠，而自己颇为头疼罢了。

        桑纯从未见过她这样无聊的人，仗着自己有点天资，便不勤加修炼，整日跑来他这扒他衣服，成何体统。

        于是，在夜灵第三百零三次，趁他休息爬上他的卧榻时，桑纯发作了。

        他反手擒住她，反压在身下，眸光难得的暗沉。

        夜灵挣扎无果，像往常一样求饶，一脸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在他眼里，更像一只小猫。

        这些都是夜灵在凡间学来的，求饶讨好，实在不行就撒娇。

        许久，桑纯都没有反应，只目光沉沉浮浮地凝视她。

        夜灵心里头觉得奇怪，平日这样做他早就罢休了啊，难道是因为

        于是她开始撒泼打滚了：“桑纯仙君，您大人有大量，就再原谅我一次吧，我发誓我下次一定小心一点，不会把您吵醒了！”

        她以为，是因为把他吵醒了，惹得他烦躁。

        只不过，桑纯不是因为这个，但是心底确实很烦躁。

        他看着身下不断向他求饶示弱的人，她生得灵秀，眼尾处上挑，多了一丝英气，如今却是低垂了下来，在这姿态之下只余下娇媚，粉唇时不时往上翘，时不时又叭叭个不停，一张一合，看得他没由来地烦闷。

        “闭嘴。”他沉声道。

        夜灵立刻噤声，然后被他赶了出去。

        站在门外，她悻悻摸了摸鼻子，这人把自己的真身隐藏的这么好，难不成有什么秘辛？

        不过，她尝遍了被人丢出去的滋味，往后好几天也不再去触他霉头了。

        于是，外界又有了传闻，说桑纯仙君与夜灵仙君和平分手，但夜灵仙君心中仍有余情。

        看客们都在期待故事的发展，直到有一日，听说有人闯入了浮戏山，欲盗走宝物，被桑纯仙君及时阻止，可是他却下落不明了。

        夜灵自从那天后，就一直待在讲山，也懒得出门，对这事一无所知。

        没两天，她觉得无趣，去林中瞎晃，却见几头老虎幼崽围成一团，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

        “喂，你们在看什么！”

        夜灵悠悠然信步走过去，陡然加大的嗓音把几头小虎吓得不轻，连忙给她让了个位。

        一头小白虎说：“仙君，你看这个东西，长得甚是奇怪。”

        其他的小虎都附和着点头。

        “是啊，我们在这玩，这个东西突然出现在这。”

        夜灵低下头一看，竟是一只小兔子，身上的毛却不是纯白的，染上了点点血迹。

        “好了这边交给我了，你们去别处玩吧。”

        打发走了几只小老虎后，她弯下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晕厥的小兔子，好半晌，她才仿佛做出了巨大牺牲般，抱起了它，往山顶去。

        她把受伤的兔子带回了她住的地方。

        与浮戏山的仙殿不同，她这里不是纯白的，而是鲜艳的，各种花色交织，陈设繁杂，殿中混乱不堪，衣物扔得到处都是，让人无从下脚。

        用了点灵力救治，没多久兔子就睁开了眼。

        只是它的反应，非常奇怪。

        夜灵见它醒了，走过去，它却在看见她的那一秒，像撞鬼了一样要跑，被夜灵逮住。

        “你跑什么跑，你知不知道是我救了你，你这样对救命恩人，很没礼貌！”

        兔子瞬间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夜灵满意地点点头，把它放回了窝里，转身走了出去。

        桑纯是被人偷袭才受伤打回原形的，他记得最后催动了传送阵，送他去了心里想的地方，就晕了过去。

        那时他意识混沌，胡乱想了一个，没想到会是讲山。

        他想到要是被夜灵那个疯丫头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何，她定会疯狂打趣取笑。

        一开始他确实不想让她知道，毕竟兔子实在是有些弱小可爱，与他不符。

        后来他倒是无所谓了，只是自己隐藏了那么些年，若是一下让人知道了，那不就等同于让别人知道他曾经在意过自己的真身会被人取笑吗？

        不妥不妥，现在不是时候。

        于是桑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又被推门而入的夜灵抓个正着。

        夜灵揪着它的耳朵，放在怀里，轻抚它的小腿处，那处便发出莹莹红光，一道印记若隐若现。

        桑纯听见头顶一声轻笑道：

        “桑纯仙君，没想到，你当兔子的时候，这么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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