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吻别

“仙尊，您何必为难我们，我呢可以跟你们保证，他解开封印后绝对不会作恶，不如您就高抬贵手一下？”

        林独枝看了眼闻讯赶来的各派弟子，乌泱泱一群，密密麻麻。但她不想跟他们浪费太多时间，做这些无意义的斗争，直接跟他们的最高领导人议和。

        她以为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对方是个讲道理的仙者，金尊玉贵之躯，道心坚定，该有远超常人的容人之量。

        然而——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林独枝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莲天仙尊一改往日的仙风道骨，语调漫不经心：“本尊知道他不会作恶，但本尊偏不想让你们活。”

        说话时字字珠玑，敲在人心头。

        他凉凉地扫了一眼，手指微微一抬，劲风席卷而去，霎时间黑云压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仙尊此时这副模样，更有当反派的架势。

        ……林独枝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万一仙尊拿的就是反派剧本呢？

        莲天仙尊修为高深，用不着武器，只需一个抬手或者眨眼之间，体内灵力就会自发聚集，牵动周围的一切生灵为他所用。

        流光瞬息间，讲山几乎变成了一个壮观的坟场。

        仙尊出招凌厉，压根不管其他人死活，好像只要能够达到最终的目的，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可惜他想杀的人一个都没死，躺在地下痛苦嚎叫的都是灵力低微的修士。

        林少昊忍不住上前，“师尊……”

        仙尊俾睨一眼，他立刻噤声，露出疼痛难耐的神色，心上好似被蚂蚁爬过，疼痒交杂。

        林少昊意识到什么，扭头去看其他的弟子，竟全都和他一样的反应，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悄然碎裂，表情变得难以置信。

        “师尊，是你给我们下了禁咒？”

        眼前的师尊分明还是那张他敬重的脸庞，但又很陌生，仙尊芝兰玉树，不会显出这样阴毒的神情，做出此等泯灭良心之事。

        莲天仙尊突然笑了下，在场数百名修士瞬间感觉到四肢百骸的痛苦，滚作一团，听着那人发号施令：

        “都去，给本尊杀了那几个蝼蚁，取了那丫头的心魂，抽其骨血，还有他的身体。”

        他望着远处一身黑衣的少年。

        众人像中了邪一般，僵硬着身子，机械地提剑去送命。

        林独枝看着，咂舌：“仙尊这是有多恨修仙派，明明就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非要让这些人来当垫背的。”

        仙尊说的那些话不偏不倚都被他们听到了，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这些年应该忍得很辛苦吧。

        说实话，妖魔界也不是好欺负的，发起狂来未必会输。

        莲天仙尊看着她把乾坤袋里的东西一一倒出来，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他起初不以为意，直到一声巨响震碎地面，轰鸣声嗡嗡响。

        除了九婴之外，还有数十个体型巨大的凶兽，各各龇牙咧嘴，凶煞非常。

        “去把后面来的都挡住，把这里的都送出去，别让他们靠近。”林独枝跟它们说。

        九婴等人得了命令，二话不说就去做了。

        莲天仙尊被九婴缠住，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从始至终，谢子朝都冷眼旁观着，目光时常落在挡在他身前的少女脸上。

        接下来就是做正事了。

        手里抓着果实，前面是两位当事人，还有两个见证人，林独枝算是司仪。

        耳边还有恰到好处宛如身临其境的背景音乐，一切都很完美。

        林独枝忽然有点激动，抬眼看谢子朝时，还眉飞色舞的：“那我开始了？”

        洛陵插话：“你应该跟我说。”

        青鸟与她说过了，饕餮本体在魔域长眠，只要察觉到元神的存在，即刻就会归体，那瞬间残破的封印就会被冲破开，魔神自当解除封印，而那时候魔气也会回到本体。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这个世界就是好，不必跋山涉水去做一件事。

        林将离上前一步想说什么，被女祭绊住，她瞪了他一眼：“你最好老老实实的。”

        生怕他会捣乱，女祭不放心，给他层层叠加了定身符。

        林将离心情复杂，如今这局面很是混乱，他心里如一团乱麻。

        这时林独枝已经开始催动体内神火了，这还是多亏了寒荒灵女的神力，形成了神火，与一般的灵火不同，呈现紫蓝色。

        帝屋果实被神火裹挟融解的那一刻，她只感觉到了心间的钝痛，一开始似有似无，她并不在意，专注于将燃烧的火红果实推进洛陵的手心。

        谢子朝始终一贯，一言不发，静默得吓人。

        他看见她难以忍受地拧着眉头，明明身体已经超负荷了，对神火的控制也愈发艰难，但还是强硬地去做这件事。

        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惨白，紧握成拳。

        ——再忍忍，马上就不疼了。

        青鸟的视角看过去，听到主人浓烈的心声，周围喧哗，他心中却宁静一片，眼里也只看到了那个死撑的少女。

        它不知作何感想，主人绝不是会放任她置之不理的人，可作为他的灵兽，此刻竟也看不透他。

        洛陵低喝一声，只觉得浑身一轻，无形的铁链骤然随风隐去，多年的捆绑一夕之间消失，久违的自由。

        旁观的女祭面露喜色，“主上！”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本该就此回到魔域的谢子朝，还站在原地。

        林将离也是一脸错愕：“枝枝，你的身上……”

        背对着他们的少女，洁白的衣裙上渗满了鲜血，且还在源源不断加深，红得惊心动魄。

        并非是受了伤而流出的血，更像是身体每一处都在崩裂，五官九窍都在滋血，她暴露在空气中白皙滑嫩的肌肤，涨得紫红，没有伤口却在流血。

        林独枝站不稳了，被谢子朝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她好像一只正在换皮的小兽，要褪去这一层骨肉，彻底被掌控。

        身上每一寸皮肤无声中破裂开，血已经将她浑身上下都染成了鲜艳的血色，更胜夕阳。

        活脱脱一个血人，无力抬起的指尖絮絮滴血，她被人搂着，他手劲儿出奇的大，快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压出毛病了。

        周围打斗声渐弱，莲天仙尊远远看着这一幕，发出低低地笑：“本尊并不急于一时，小丫头你今日竟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来日本尊再来和你好好叙旧。”

        九婴追了回来，仙尊直接遁走了。

        这凶兽不知疲倦，原本今日他也没想死斗，只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目的，好早做准备，他势必要将这世道重塑一番。

        林将离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脸色难看：“主上，帝屋果实已经没了，心魂没有了压制，枝枝恐怕不能坚持了。”

        他紧皱着眉，自家妹妹的血总有流干的时候，照这个不要命的流法，她很快就会被心魂替换骨血。

        女祭比他知道的多，主上没有回到本体，不可能是魔域封印未解，而是他另有他想。

        林独枝实在是听不清他们说的话，耳朵里糊着血，嗡嗡作响，很是难受。

        “谢子朝……我好疼……你轻点……”

        每说一个字，嘴里都会咳出一口血，字音断断续续，含糊不清。

        紧拥着她的少年却低笑出声，热息在她后颈流转，“对不起，马上就不疼了。”

        ——对不起什么？她想问却张不开嘴。

        她还很想问他，为什么你没有离开？

        刚张开嘴，倏而她嘴里一热，雾一般的血珠四下溅开。

        你没有走，我却这么痛。我岂不是很冤？林独枝好想吐槽。

        她怎么这么疼啊？

        肌肤被撕扯得生疼，血液溅的到处都是，她没法看到，但是身上都是黏腻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很难闻，让人作呕。

        身子一轻，她被打横抱起，转瞬之间，四周的景象变了个样。

        耳边还有林将离他们的呼喊，急得跳脚。

        谢子朝充耳不闻，把她带回了竹屋，没有进屋内，就抱着她坐在院子里。

        她看不见，却知道自己在哪。

        蝉虫低鸣，燕语莺声，她最喜欢听这些声音，曾经想过要一辈子住在这。

        喉间溢出一丝温热，被她含在嘴里，想要吞下去，这样吐出来大概会很丑。

        下一刻，她的下颌被一只苍凉的手掐住，带着一抹凉意的唇覆了上来，来势凶猛，扼住了她的呼吸。

        林独枝微愣一下，就感觉嘴里的腥热骤然消失，他的舌尖搅进来，不由分说就肆意贪欢。

        明知道她现在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谢子朝却比以往更加粗暴地亲吻，掠夺，吮吸。

        她被迫承受着，这一个俨然像诀别的吻。

        好半晌，他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少女的唇，舔舐含咬，将她脸上的血都舔了去。

        “谢……子朝，你……你别这样。”她伸手推他，反被他强劲有力的手揽进怀里。

        她下颌抵住他的肩颈，越发觉得无力，眼皮重得不行，快要流失意识之前，她听见了耳畔低哑晦涩的声音：

        “林独枝，因为想多看看你，让你多疼了一会儿，你别怪我。”

        尾音似乎有些上扬，因为某件事而喜悦，但听着却让林独枝心里蓦地发酸，很难过的感觉。

        ——什么意思？

        她想问，却只能吣出一口血，眼前被血液模糊。

        谢子朝垂眸，抬手抹去她唇角的血，伸出舌头舔舐着，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缱绻，像盛着一潭水。

        他在食指上咬出一个伤口，等着血珠争先恐后渗出，印到了少女乌黑的眉心魔印上。

        白光忽现，刺痛双眼。

        她只觉得身上陡然如释重负，血液停止了渗透，肌肤飞速愈合。

        好似一个新生儿重临，如新剥鲜菱，重获新生。

        林独枝长舒了一口气，倏然睁开了眼，眼睫上混杂的血迹撕扯得作痛，她没去管，“谢子朝，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她怔住。

        少年的身形逐渐在空中淡去，他脸上皆是惨白的，只有唇上血红。

        他抱着她，唇角忽微上挑，眼尾染上一抹嫣红，勾人心弦。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别这么看着我，亲我。”

        林独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了他的话，抱着他的手轻微颤抖，唇贴了上去。

        身上的触感越来越不真实，像一团随时会消失的云，她又抱得紧了些，生怕他会突然不见。

        谢子朝低眸凝视身下的少女，她紧闭着眼，动情地吻他，又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喉结快速的上下滚动，努力抑下翻涌的气血，眼底是一片猩红。

        身体消散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快，人在弥留之际，应当是不留遗憾的，可他心里又多了一桩憾事。

        他想要见她所有样子，再私自占有。

        他要她的一切，都与他有关，从今往后，无论她是生是死，都得是他的。

        林独枝的吻，总是慌慌张张的，毫无章法。她心慌意乱之际，听见谢子朝含笑的嗓音，低低的，喑哑。

        ——“我第一次好好叫你的名字，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林独枝。”

        是他独一无二的枝枝。

        话刚落音，清风恰时拂过，也带去了她抵死拥抱的人。

        耳边是蝉声。

        隔着风声，有一道低唤仿佛跨越千山万水远道而来——

        “枝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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