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来人间

百年前，涂山落嫣谷。

        “小公主，日头晒到床脚了，您赶紧醒醒呀！”

        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催促声，苏绒绒昨夜和二哥玩了一晚上的皮影戏，疲倦得很。

        她哼哼两声，抱紧怀中的四条尾巴，两条尾巴把来人推开，另外两条尾巴唰地一下拉紧华丽的床帏。

        “不要吵，我还要睡呢。”她声音又娇又软。

        她身子藏在被子里，是白绒绒软乎乎的可爱一包，语气却是与生俱来的不容置喙。

        “……公主，神清宫又来人谈您的婚事了，狐君大人和夫人之前都含糊推诿了三四次了，但这次他们的态度很坚决，还带来了瑶英上仙的灵识传讯。”

        瑶英上仙是天上地下响当当的一位女战将，兼是神界帝子殿下的师尊。

        神界凋零，除了以瑶英上仙为首众位仙君，唯一的神族后人，便是帝子殿下了。

        神魔大战后，帝子殿下神魂受损，据说灵台中的神意也不乐观，忽隐忽现。

        这是天地间的最后一位神祇，犹如悬挂在魔族头上的威慑之剑，更是修道者们眼中的定海神针。他的安危，事关三界的稳定和太平。

        而涂山九尾狐族，象征着圣洁和祥瑞，与天道相合。

        所以，由帝子师尊瑶英上仙做主，给他们定下了婚约。

        侍女道：“说是魔界的禁制松动，瑶英上仙要前往封印，怕是一来一回耗费许多时日，婚事不好再拖，所以一定要先把您和帝子殿下的婚期定好。”

        看到一起一伏的被衾不动了，侍女又补了一句。

        “大人已经和使者聊了一盏茶的时候了。”

        “不可以！”

        白绒团子苏绒绒腾地从床上跃起来。

        “他们绝对不能背着我讨论婚事！”

        在四个侍女齐力收拾下，她迅速梳妆完毕。

        “我才是最应该参与进去的人。”

        苏绒绒一路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接待使者的正室。

        屋里还在继续交谈，她留了个心眼，没着急进去，隔着窗户听了几句。

        “……上神的预言就是这样，她再三提到，唯有天狐，才能于十足死地中扭转出一线生机。”

        “……贵公主一定要嫁给帝子殿下……只有天狐和神子才能孕育……这是最保险的行事，至于天道是否接纳……都是未知。

        “我们能做的就是在灭顶之灾来临之前，尽足人事，如此一来，方能安听天命。”

        狐君接过话：“仙使不必再说，三界之下，大义当前，涂山狐族上上下下都愿为帝子尽一份力。只是我儿……”

        室内的声音静了一瞬，下一瞬，一道温柔又不乏严厉的声音响起。

        狐夫人：“绒绒，进来！”

        刚说到兴头，就没下文了。

        苏绒绒一听就知道娘亲是在佯装生气，于是她整理了下裙摆，面带微笑地进入大厅，乖巧地行了个礼。

        “涂山苏绒绒，见过仙使大人。”

        “父君母君，安好。”

        闻言，仙使温和颔首。

        他早就听闻，涂山狐族在妖族里是数一数二的美貌逼人，狐君夫妇自不必说，容貌非凡，他见过多次才适应。

        只是没想到这涂山小公主，竟比其父母的容貌更甚。

        肤白唇朱，双眸灵动，容颜精致极了，眼尾和涂山狐族一样，坠着代表此脉圣洁的雪白云纹，走势上挑。

        虽年岁上稍小，缺了几分历经世事的从容，但这张脸，完全可以称得上当世殊色。

        神界的上神们，修为和容貌都是三界顶尖的，却也没有能越过她的。

        倒也和帝子殿下很是相配。

        “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苏绒绒这才抬头，她不作声色地打量了下周围，轻盈优雅落座。

        上首坐着俊美夫妇，正是她的爹娘，涂山狐族最尊贵的两人。

        神界的仙使嘛，还是他们那儿的老样子，一丝不苟，不苟言笑，笑不露齿，嘿，就像个冰块。

        冰块继续说道，“上仙的来意，刚刚小仙已经全部说清。现下，需立即回神界，将狐君的传讯交予上仙，便不再叨扰贵夫妇了，小仙告辞。”

        “仙使辛苦。”

        狐君肃容未散，知道情况紧急，便没有客套挽留。

        什么呀，她刚来就都结束了。

        等爹娘送走仙使后，苏绒绒决定缠上去问个究竟。

        “娘亲，我可是听到了仙使所说天狐灾难等等，天狐，听起来就怪怪的，这是什么呀。”

        “还有，我觉得他们搞错了。”

        “现在神魔凡三界太平，魔界封印，凡界的四海妖族都在爹爹的管辖下，我们不招惹人族，又和东海三仙山的修道者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天下局势明明大好呀，怎么可能会有灾难呢。”

        “小孩子”，狐君瞥了她一眼，“不要操心大人的事。”

        又是这个说法，苏绒绒气得尾巴都要炸出来了。

        “好，那就说说我的婚事。”

        “人家不想现在就成亲，更不想以后搬到神界去。父君，神界人烟稀少，那儿规矩又大。娘亲之前不是也说过，看看他们那来的人，活像个冰块似的，女儿怎么相处得来呀。”

        “总之，我苏绒绒”，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才不要离开爹爹和娘亲，去那么一个陌生冷酷的地方呢。”

        狐君和夫人没有答话，反而面色沉重地对视一眼。

        苏绒绒想到来这前，神清宫的使者已经和他们聊了半天，自己到了却住声，很是奇怪。

        念及此，她连忙问道，“爹，娘，怎么了？是不是他们说了什么啊，你们有事瞒着我？”

        父母不似往常，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离谱。

        难道是自己不仅要嫁到神界，还要跟着去魔界吧。

        天呢，魔界荒凉，魔族又凶残，她这么只娇生惯养的小狐狸，别说住不住的惯了，怕是一落地，就要被魔抓去炖着吃了。

        她还是只八尾的小狐狸呢，都没长大。毛发都要吓得支棱起来了。

        “你瞎想些什么呢？”狐夫人冲她招招手。

        苏绒绒乖顺地化成原形，跃在亲娘膝上，一五一十把心中所想抖完了。

        “笨丫头，别自己吓自己，没有的事。”狐夫人没好气地揉了揉小女的耳朵。

        “那是什么呀，娘亲告诉我~”

        苏绒绒深谙撒娇之事，嘴上说着，八条小尾巴动作起来，柔柔地给母亲敲着胳膊。

        “咳咳。”

        一旁的狐君大人眼馋她的按摩服务半天，见她只懒懒摊在夫人怀中，也不知道旁边还坐着爹等着孝敬，忍不住吭声。

        “哎呀，父君~”

        苏绒绒咻地跳到父君身上，面对爹爹，他自觉地把下巴搭在他掌心，语气越发透出一分娇气。

        “快说，不告诉我，我总有办法知道的，只是到时候会不会人仰马翻，我就不能保证了，不如直接告诉我嘛。”她被挠下巴挠得恰到好处，舒服地眯起了狐狸眼。

        狐君夫妇又对视一眼，狐夫人语气如常地开了口。

        “没有别的事，你父君不日要跟随瑶英上仙，前往魔界再次封印魔族，只怕是赶不上的婚事，来不及送你去神清宫。所以，他心里放心不下你。”

        “你答应你爹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乖乖成亲，好嘛？”

        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但苏绒绒自小是只没心没肺没脑袋的小狐狸，爹娘不愿说，横竖大事用不着她，小事更是不用她，她就先抛在脑后了。

        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父君要出涂山这件事上。

        父君几百年不出山，就连羽族和蛇族干架，都是动用灵识劝架的，搞得她一丝外出的机会都没有。

        这次，父君要离开啦？

        她苦苦等了好久好久，想趁着去神清宫前，好好去人间玩耍一番，终于有机会了！

        “绒绒，要听话，好嘛？”

        “好呀好呀，我可是父君母君最乖的孩子。”

        苏绒绒嘴上敷衍着，脑子飞快思考，那她岂不是要赶紧收拾行囊？

        想到这里，她轻盈地跃到地上，摇身一变，变回人形。

        “好啦，我就不打扰父君了，你们忙你们忙。”

        -

        等到狐君大人离开涂山那日，没人发现的是，一个白团子随着结界打开，偷偷溜了出去。

        苏绒绒知道这不和规矩，但成亲前悄悄去人间玩一玩，玩够了就回来了，也不算什么吧。

        狐族和外界不止一层禁制，苏绒绒凭着自己小巧灵活的身姿，善用隐身术等小法术，一路蹭船过水路，卖萌求羽族带，终于一波三折，来到了人间。

        当然，她的外貌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苏绒绒提前捏了个小法术，让自己显得普通了些，也把眼尾代表涂山王室的复杂云纹，改成了普通云纹。

        客栈。

        “……至此，在上仙见证下，人族和妖族已经有近百年的和平相处了。好了，人妖族的相处史就先说到这。”

        “接下来，我要说一下，妖族在人间到底要遵守哪些规矩。”

        苏绒绒听这个说书妖怪说了半天废话，困都要困死了。

        现在终于听到了正题，她立马精神了。

        她随手放了一锭金子，催促他，“快说。”

        “一，妖族在人间不可暴露原形，以免吓坏凡人。”

        苏绒绒：谁要暴露啊，只有对父君母君撒娇时，她才会用这个大招好嘛。

        “二，妖族在人间绝对不可以吃人肉。”

        苏绒绒：只有幼狐嫩牙期，才会每天想着咬来要去的，她不咬东西好久了，再说了，人肉好吃吗？哪有果子吃着香呀。

        “三，妖性难改，偶尔也会发生伤人事件，所以三仙山的修道者，也经常在人间行走，无论是见到道修还是天师，千万千万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一个字，躲。”

        “道修和天师？”

        “嗯，前者走的是灵路，内外兼修，后者走的是器路，驱符念咒。偷偷告诉你，道修不能娶妻哦，想来一段露水姻缘的话，去找天师吧。”

        听不懂，苏绒绒略过：“下一个。”

        “没了。”老头慢条斯理地说完，拿起金子就要往怀里揣。

        苏绒绒惊到了，“三句话，你骗我一锭金子啊。”

        老头：“我们是一锤子买卖。”

        好得很，“咚”地一声，苏绒绒头顶爆出一对狐耳，细嫩的手指化成利爪，将木桌凿出了五个洞。

        狐妖！

        “……再给你点人间风俗志，也不是不可以。”

        桌子上很快被一堆带着尘土的书堆满，苏绒绒挥挥手，赶走灰尘。

        还没清点书，就发现老头溜得不见踪影了。

        “跑那么快干嘛”，苏绒绒施了个清洁术，把书籍整理干净，背入行囊。

        随手翻开一本书，扉页赫然是《天师掌中小狐妖》。

        应该讲的是，天师和小狐妖做朋友，两人互为最好伙伴的故事。

        苏绒绒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修道者和妖做朋友，想想真有刺激，人间果然比涂山有意思多了。

        看到两人解开初见面时的误会时，苏绒绒好奇地想翻下一页。

        却发现，不止何时，客栈一静，周围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苏绒绒挠挠耳朵，不知所措：“你们，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一串长长的尖叫。

        “啊，妖怪，有妖怪——”

        “天师，快来啊，这里有狐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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