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洛惊跟了下去。

        大翅鲸扎进水里，在深水中画了个优美的半圆。

        它是那样的庞大，以至于在离他十多米远的时候，透过潜水目镜依旧可以看到它身体上如海洋波浪一样的褶皱，就像古老的符号线条一样。

        令人震撼不已。

        而此时在自己的世界里游荡的深海精灵，并不知晓身旁有渺小的生物正仰望它如见神明。

        就在瞬间。

        华若感觉灵魂一荡，紧接着眼前一黑，她失去了对于身体的控制权。

        像幻觉般一样目视自己的身体游到这个大翅鲸的斜上方，距离它仅有四五米。

        洛惊游到她的侧前方，呈保护她的姿态，紧张又戒备地看着正往前游的巨型精灵。

        它在水中打了个转，带起强烈漩涡。

        洛惊示意华若上游，两人是自由潜水，上浮到水面换了下气，又深深地扎向水底。

        在大翅鲸侧身的时候，两人穿过它的鳍下肢，游到深处十多米的地方，也就是它的正下方。

        大翅鲸猛然一跃，往上重重翻身。

        在船上的工作人员先是看见雾柱冲天而起，紧接着水中的庞然大物露出水面，仰着翻身，白色的有褶皱的腹部朝上，他们可以清晰的看见它身上寄生的藤壶。

        它下落的时候，在水上砸出漩涡般的波浪，同时留下惊雷般的声响。

        大翅鲸从水面消失。

        水波却依旧像狂风卷过一样，连带着行船有些摇晃。

        一个工作人员穿好潜水服从船上跳下去。

        洛惊他们在深水中见墨蓝的水面荡开白色的波浪，紧接着，它像古老的沉船一样缓缓沉落。

        “华若”依旧深深地沉溺在这一幕当中。

        洛惊觉得他们待的有点久了，想让两人上去，但是“华若”没有说话，似乎有些着迷。

        有些人有巨物恐惧，有些人有巨物迷恋。

        究其原因，本质都是它们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力量感。

        真正的华若，在副人格苏醒的时候，也就是她失去身体掌控的那几秒，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秘密。

        当身体被占据时候，她的意识来到了一个空白虚无的空间。

        华若在白色的空间里走了走，触摸边缘的白色雾气。当她把沿着雾气伸出去的时候，好像伸进了水里。

        她把手收回来，舔了下手背，没错，是咸的，旁边就是洛惊呆着的海域。

        结合她看过的二次元漫画，华若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如果猜测的没有错的话，似乎是场景留白处。

        什么是场景留白处呢？

        她之前看朋友玩过ai绘画，以代码构建的一个绘画世界。玩家只需要用简短的画描述自己勾勒的画面，比如火山在雪山和海水旁边爆发，引起了雪塌。

        ai会自动生成一副完整生动的画面，山，雪，海，火，栩栩如生。

        但是这里有黑箱子存在，比如水下的世界，火山内部的世界，是没有被勾勒出来的，这里存在一个留白空间。

        华若现在就处于这个“黑箱子”里，一个留白的，未被勾勒的空间。

        得出这个结论，那么再推导，这个世界是被人设计的，因为背后有概念设计师，编剧等存在，这是一个人为构建的世界。

        这一切和小羊描述的不一样，它对她存在欺骗，而且是有意欺骗，因为它之前对她描述的那些细节过于详细和真实。

        华若推开雾气，深蓝的水下世界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故事走向似乎越来越有趣了，原本她在小羊的勾勒下，只好奇降智剧本背后到底是什么原理。

        现在发现一切似乎都需要推翻，得她自己去观察思考。

        小羊不能信了。

        她重新闯进深海当中，现在，第一个疑问是，这个世界，除了她是真实的，还有哪些人是真实的呢？

        这个问题想要得到答案也很简单。

        华若靠近“颜华若”这个宿主的身体所在，然而因为副人格此时存在执念过强，仍旧由她来掌握身体的使用权。

        华若便靠近洛惊，猛然朝洛惊身体一撞，然而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水面上下来一个潜水员，朝她们游近，似乎在呼唤她们上船。

        华若迎向越来越近的工作人员，猛然撞了上去。

        意识一黑，再次睁开眼，整个水下世界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华若低头，握了握拳，感受到了力量的存在。

        啊

        这样啊。

        华若朝向她游来的洛惊和副人格绽放出笑容。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呢。

        三个人上船的时候，顶着“工作人员”壳子的华若去拿过毛巾递给两人，副人格一边擦头发一边若有所思，她突然看向洛惊，“是什么感觉呢？”

        因为问题来的过于突兀，洛惊愣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刚刚的相处拉近了距离，洛惊此时有几分放松和真诚，“让我想想。”

        他坐到甲板上，似乎在回忆些什么，继而笑了，“大翅鲸，又叫座头鲸，它们进食时候嘴巴张开，上下鄂直径距离长达几米，看起来可以一口吞下几个活人。但是它们食道的直径太小，不能消化教大的动物，只会吃鱼类。所以从生物学来看，其实没什么可怕。但是从抽象学来看，古代神话体系里凶兽的体积都十分庞大，它们既是神明又是灾祸，承载上古民众对力量的恐惧和迷恋。如果是在深海里发现这头鲸，与它近距离接触，那么我的心情应该和那些上古民众差不多。”

        在旧友跟前，洛惊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悄然流露出的一些孩子气和脆弱感。

        “因为幼年的一些糟糕的经历，有段时间我特别恐惧水，总觉得水下黑暗里藏着正等待时机的凶兽。后来看一些奇幻类型影视剧，又有些渴望，如果我在某些时刻我能够变成凶兽就好了，那样就有了不被伤害的力量。

        说起来，因为安全感的匮乏，我从幼年到现在都有个幼稚的目标，就是成为让人畏惧的对象。

        但是长相太不给我面子了。”

        洛惊有意调和气氛，副人格却没有接他的茬。

        副人格默默看着洛惊，半晌，轻声道，“洛先生说的那段经历，是被人关在黑暗狭小地方的一段经历吗？”

        “算是吧。”

        洛惊没有多想。

        “是你啊。”

        副人格低下头，以一种轻到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出这三个字。

        洛惊没有听见，华若听见了。

        她盯着副人格的面色看，她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哀伤。

        华若轻叹一声，事情再次超出了她的预判。

        谜团越来越复杂了。

        刚刚她从留白空间重新回到水域中的时候，想确认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有她一个真实的人，确认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去融合别人的身体。

        这种原理类似于，某些人只是被程序设计出来或构建出的空壳子，那么就像空杯的水，她融合进去，完全不会有任何排斥，倘若内在已经装进一个实心的灵魂，那么她肯定进不去了。

        经过刚刚的实验，洛惊是真实的人，而这个场景里的工作人员是空壳子。

        这足以证明某些重要人物，比如说小羊口中所谓的任务对象，洛惊叶橙孟嘉行等，是真实的灵魂，除此之外，其他都是设计出来的，先假设是智能人。

        她唯一没有轻易下判断的，是颜华若体内的宿主。

        她到底是谁？

        真的是她的副人格吗？

        华若之所以怀疑是因为，副人格为她意识的衍生，她俩是共生关系，它是不可能独立存在甚至将她挤出颜华若的身体的，因为副人格本身不是一个完整独立的灵魂，它是一个衍生品。

        背后设计这些的人，极有可能安排了两个完整独立的灵魂进入了颜华若这个躯壳之内。

        所以她俩无法完全共存。

        但是刚刚，颜华若此时体内宿主的表现，再次推翻了她的部分判断。

        她太让自己熟悉了，似乎就在自己在少年时期某个时段衍生出的副人格。

        自己几乎可以猜测出她是哪一个副人格，并且推导出她完整的心理路程。

        少年时期的小华若被一个奇怪的人带到深山里关了起来，同样被关的还有几个其他的小孩子，那人恐吓她们外面有凶兽守门。

        曾经有三个小孩试图跑出去，却在森林中遭遇和古树一样粗壮的蟒蛇，其中有个小孩子跑得太慢被吞掉了，其他两个没来得及救他，而自己因为躲进一个小山洞里才逃过了一劫。

        后来他们带着那个被吞掉的孩子遗失的鞋子重新回到小屋。

        小华若就是目击自己小伙伴死亡的孩子之一。

        至此，所有人都恐惧到发抖，丧失了求生的希望。

        而小华若因为又惊又吓没有缓过来劲，昏迷了几天。

        在她昏迷期间，一个保护者属性的副人格诞生了，她冷静，强大，拥有智谋，同时照顾弱小，是为小华若而生，也是为这些可怜弱小的孩子们而生。

        她后来依靠自己的沉静和计谋，带领几个少年，假意欺骗了那个关他们的老人，给几个小孩争取一个出逃的机会。

        是在一个冬季，凶兽陷入睡眠的时候，他们原本准备了非常完善的计划。

        甚至讨论过走出这个雪山，相约着见面，聚会，玩耍。

        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准备了几个月。

        然而，最终只有她一个走出了雪山。

        她只救活了小华若。

        自那以后，她就消失了。

        华若对她印象很深，但是长大后基本没有怎么见过“她”。

        现在，极有可能是这些海洋生物的存在，唤醒了“她”，今日所见的大翅鲸唤起了她陈旧的感觉和悲伤。

        副人格的记忆都是混乱而模糊的，它们只凭借感觉和喜好行事。

        她有百分之八十可能，把洛惊错认成过往那些孩子之一。

        一个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保护好，极致亏欠的对象。

        为什么这么清楚，因为华若作为主人格，是靠叙事逻辑记忆事情，能清晰记住过往所有点滴的存在。

        对方似乎，就是她的副人格。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看来，现在，包含她自己在内，全员都需要清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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