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羽

晨曦穿过庭院中的薄雾洒向金黄的树梢，地面已铺上一层红黄交织的华毯，几只羽毛丰满、圆滚滚胖嘟嘟的小鸟从树梢中穿出穿进，最后又落在庭院的大理石喷泉上。小巧的鸟喙仔细地梳理起羽毛，间或钻到水中溅起一阵水花，给宁静的早晨带来一丝生机。

        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久珣醒了过来，室内温度宜人，不像原来的住处，一到深秋季节就变得湿冷，起床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但他依然想再躺一会，被软绵绵的床垫和被子包裹着惬意又舒服，缩进被子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令人身心放松的香气。不愧是大户人家，处处都比普通人讲究。

        这一夜没能睡得太沉，隐约记得梦中一直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似乎在对自己说——你跑不掉的。现在想起来，那正是佐胤最后的视线，久珣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他没死就一定会回来的。难道只有其中一方死去才能终止这场纠葛吗？久珣不想杀人，即使是佐胤这样的“恶棍”。手上的力量只要能保护自己所重视的人，那就足够了。

        还有些困倦，久珣缩了缩身体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房门外响起一串轻快的脚步声，随后来人敲响了房门。

        “羿久珣先生，您醒了吗？”

        那是一个娇嫩轻柔的少女声音，有些似曾相识。

        “醒了。”久珣答道。

        磨蹭两下从被子里钻出来，伸手去拿床头柜上早已准备好的换洗衣服。哪想门发出一声轻响被少女打开，光着膀子的久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拽了衣服钻回被窝。

        “失礼了。”

        金色高马尾少女似是娇羞地捂着嘴笑起来，可久珣的脑子却更乱了，她分明是带走安仁清的那个冷酷少女，现在的神态却没有半分相似。

        “你居然是言伊的佣人吗？”

        “是的，您叫我玛莎就行了。”女孩大方地提着裙摆向久珣行了个礼，随后又继续对久珣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主人想邀您一同进餐。”

        “好的，我换完衣服就来。”

        数分钟后久珣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连走带跑地赶到了餐厅，他想搞清楚言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昨天他救下自己和母亲后便提出了条件，要让自己到他家住一段时间，因为他对他身上的力量十分有兴趣，想近距离观察一番。由于多亏了他出手相助自己和家人才平安无事，另外还有扶灵和陆忠义的担保，于是久珣当即便应了下来，跟随言伊回了他在3区郊外的庄园。

        这个举止优雅的男人看起来不像什么科学狂热者，会对自己身上的力量感兴趣，久珣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猎奇心。毕竟生活富足的人大多都有精力去满足自己的好奇，而言伊不仅拥有一座巨大的庄园，还是恶魔中的贵族阶级，不过后者是他自己说的。

        被言伊称作“洛伦佐”的中年男人为久珣打开了气派的雕花木门，一踏进餐厅他就听见言伊这会正在和某个青年说话。这边还没来得及看清新来的客人长什么样子，却只听到一声拖长尾音的“久珣”，随后久珣便看到好友那张熟悉的脸迅速放大，再接着身体也感受到了与友人的“羁绊”——差点被那双像蟹钳一样圈紧自己的手臂勒到窒息。

        “给我放手。”久珣无奈地推了推对方，却无济于事。

        “你没事吧！”好友抱够了这才松开手，上上下下给久珣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便又换了一张目光坚毅的脸，郑重其事地向他发誓：“不管久珣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我唯一的大哥！”

        面前这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就是久珣的好友——唐华宗，也是他最不会应付的那种自来熟类型。只不过两家住得近小时候老跟在久珣屁股后面转悠，因为懒得甩掉他就默许了朋友的关系，结果最后也确实成了他唯一的朋友。但是大哥这事是华宗自己擅自决定的，久珣从来没有答应过。

        “你能不能不要干这么让人难为情的事情……”

        说实话应付华宗这种类型的人让久珣感觉很累，甚至比佐胤那样的更难对付。能让他安静呆着的人才是理想中的友人，而这样的人往往也不会搭理久珣，因为都想保持安静。但是华宗在久珣眼里也还有不错的优点，所以他的聒噪和浮夸也就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了。

        “哪里难为情了，好兄弟久别重逢不该伤感一下？”

        话给他讲得理直气壮，久珣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们两个都别杵在门口了，快来趁热把早饭吃了。”言伊端着红茶杯冲久珣微笑，眼神温柔得就快化开融进红茶的热气中一般，和昨晚战斗时又仿佛判若两人。

        “所以，你们认识？”

        不知该说世界太小，还是华宗不够义气，久珣从来就没听他提过言伊这号人物，而这两个人却“碰巧”认识。

        “是的。”回答他的是言伊，从容淡定语气自然，就像他们认识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毕竟同样都是贵族阶级，圈子里就剩下那么点人。”

        用不着特意解释久珣也能感受到华宗身上的气息跟言伊是同类，所以他们同为贵族也就不难理解。但是久珣根本就不在意这些，自己再弱小也还没胆小到草木皆兵的程度，从小到大的朝夕相伴让久珣清楚地知道华宗的为人，他信任着自己的好友。

        “想不到华宗你还是贵族。”

        被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华宗背上窜过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虚地嘿嘿傻笑起来。可能别人看不出久珣的情绪，但在华宗眼里那是直白的质问。

        “那啥……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一直以为久珣是人类嘛……”华宗胡乱比划着向久珣解释，看起来十分慌张。

        “哈哈哈哈。”言伊没忍住笑出声来，杯中的红茶抖得都快洒出来了。“没想到华宗也会有这样的表情，看样子他还挺喜欢你的。”

        “喜……喜欢什么的。”这一下华宗更慌了，脸颊害羞得开始泛红，“我这是对大哥的爱戴和尊敬，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只喜欢玛莎小姐！”

        巧合的是端着果盘的玛莎在这时刚好走进来，听到华宗的话立马大步上前一拳锤在他背上，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请您不要说让人误会的话。”

        “啊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咦？今天的玛莎小姐也是香香的哎。”

        此话一出，这次换成玛莎脸红了，然后华宗身上又挨了一个手锤。

        正是因为他过于耿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久珣才会放心地信任他。不过这大概也是华宗的恋情从没成功过的原因，即使久珣给他当快递小哥、外卖小哥，甚至是要联系方式的中间人，他的恋情也总是死在告白上。那些女孩不是说更喜欢久珣就是当着他的面跟久珣告白，始终没人愿意成为华宗的女朋友。

        明明好心劝过他对待女孩子的时候委婉一点，久珣却反被责怪说是因为他顶着张帅脸还一副冷淡的样子，风头全给他抢走了。那一瞬间久珣怀疑过，华宗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有什么事一会再说，饭菜都凉了。”言伊又笑呵呵地品了一口红茶。

        早餐是鸡蛋培根鱼排三明治和香煎黑椒肠，加上四种水果拼成的果盘和刚沏的高级红茶，摆盘精美用料讲究，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房子的主人还亲自起身为久珣拉开了座椅，待他落座后才返回自己的座位继续用餐，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尽显主人的绅士风度，和对待佐胤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那我这几天应该干什么？”久珣不太懂所谓的餐桌礼仪，只好在进食之前把想问的都问了。

        “什么也不用做。”言伊回答说，“在寒舍小住几天，每天陪陪我就好，房子太大了难免显得冷清。”

        先前言伊说的是对他的力量感兴趣，久珣以为保不齐会要展示一下，或者是被要求进行各种各样的测试。现在却什么也不用做，似乎又遇上了一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久珣有什么想问我的都可以尽管问。”华宗一只手托腮看着久珣，另一只手拿着叉子不断往嘴里塞食物，还边吃边说得起劲。和言伊一对比，这两个贵族完全就不在同一个定义上。

        “没有。”

        “嘶，好冷淡。我是恶魔，久珣发现了吗？”

        “知道。”

        “没想到久珣变成天使了，但是不用担心，我不会袭击你的。”

        “谢谢。”

        “一会去不去外面的台球厅打球？”

        “言伊不是让我陪着他？”

        失联多天，他们的立场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故，如今能再见面华宗已经觉得是奇迹。本来还期待着久别重逢的感人再叙，却不想久珣已经变得陌生起来，原本就不算热情的他今天变得格外冷淡，华宗深知这也不能怪他。

        “是的。”言伊附和道，依旧用微笑回敬对面那双露出警惕神色的琥珀色眼睛。

        兴许是久珣的错觉，有那么短短一瞬间他从言伊的笑容里嗅到了那种看待猎物的捕食者的危险气味，这个男人，说不定和佐胤是同类……

        8小时前。

        拖着七零八落的身体，佐胤沿着道路一直向前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点点灯光，从漆黑巷道出去的瞬间，安静的世界顿时变得嘈杂起来。正值半夜，路上依然熙熙攘攘，不如说这条街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从悬挂的大大小小的七彩霓虹灯招牌，和路旁四处站着的打扮妖艳的女人，佐胤便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这里是被繁华都市遗忘的边缘地带，充斥着各种情/色、毒品和枪支等非法交易。

        讽刺的是，议会自诩为掌管城市的真实政府，而为他们效力的猎人却是这里的常客。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来寻欢作乐的，毕竟不知道哪天会死，便自甘堕落及时行乐。也正因如此，只要穿着猎人的制服就没人敢随便打主意，他们杀人是不会有惩罚的，也没人能做到惩罚他们。问题是佐胤的制服落在了久珣家，他现在就是一个身份不明且无反抗力的伤者，连商店的小贩都敢随意欺负他。

        好在这一带打架斗殴和死人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除了那些想趁火打劫的，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负伤的人。佐胤现在的状况十分糟糕，小混混尚且能对付，就怕被更棘手的人盯上，他必须赶快找到落脚的地方。

        女人多的地方佐胤的优势便凸显出来，多亏了他的母亲，打小便让他拥有一副女性喜爱的皮囊，也给他带来了不少便利。在获取情报打通关系的时候，不仅是女人，连拥有特殊喜好的男人也容易变得想要讨好他。佐胤只需要把话说得暧昧挑逗一点，往往就能达到目的，这也就是他认为的这副皮囊唯一的用处了。对着路旁的玻璃窗整了整头发，佐胤擦去脸上的血痕，让脸尽量看起来干净且五官清晰，剩下的只要再找个合适的目标就行。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他，那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刚到臀部的裙子，酥/胸外露，一脸不屑地对拒绝她邀请转身离去的男人啐了一口。当她重新物色目标时，刚好发现迎面走来的佐胤，犹豫一会还是叫住了他。

        “帅哥，你这伤可真够重的。”

        “是啊。”佐胤眯起眼睛对她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同时眼里又透露出可怜和无奈的神色，“被人找茬了，现在想找个地方住，请问这位小姐，你知道哪里有安全点的旅馆吗？”

        面对长相出众、说话礼貌、又显得有些楚楚可怜的年轻男人，女人显然是心动了，笑着抬起食指摸了摸嘴角，说：“当然知道。”然后主动伸手握住佐胤的手，牵着他走进了昏暗的巷子里。

        从墙上一个不起眼的红漆铁门进去便是一个小院，里面三层的老式小楼门前亮着两盏昏黄的灯光，几只蛾子不顾一切地撞击着灯罩，发出恼人的细微声响。这里确实是一个隐蔽的好地方，从外面的水泥墙后仰望也只会以为是某户人家的院子，不会与旅馆扯上关系，若不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是绝对找不到的。

        一进门，小小的前厅里只摆着一张红漆斑驳的破旧小柜台，上边放着一个传唤铃、一支笔和一本登记册，便再无其它。

        “这里就安心住吧，多久都行哦。”女人抬手撩过佐胤紧实的腹肌停在胸口处，冲他挑逗地眨了眨眼。“如果还需要别的服务，欢迎随时去路口找我。”

        而作为回应，佐胤也眼角含笑，轻握对方的手，语气极尽温柔地回复道：“好的，漂亮的小姐。”

        得到如此对待，女人不禁心满意足地娇声低笑，随后踏着妖娆风骚的步伐转身出了门。佐胤的脸色也在此时迅速沉下来，眼神逐渐冰冷。他按下桌上的传唤铃，过了半晌，后边的屋里才慢吞吞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傲慢地翻着白眼问道：

        “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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