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羽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尤其是在空阔无人的走廊里，隔老远就能听到鞋子的主人行色匆匆地朝某个方位赶去。言伊把盖在脸上的《孙子兵法》拿下来，揉了揉瞌睡得疲倦的双眼，一转椅子就见书房门就被人粗暴地推开，紧接着一个来势汹汹的女人冲着自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了身前的书桌上，震得笔筒里的钢笔换了个边靠着。

        “你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拉拢议会成员？”女人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质问。

        “漂亮的女士，请你先消消火气。”言伊笑着安抚道，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连张羽兰的突然来访也没能让他散漫的态度变得正经。

        “消气？”张羽兰反而更来气了，“就算你再精明，会成为议会长老的人多少都赞同议会的观点，你真的有把握说服吗？”

        “没有说服的必要。”言伊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哈欠，为了等张羽兰完成目标他一直在书房等着，这会天都快亮了。“所以说你还不够大胆。”

        “我看是你胆大包天，年轻冲动不计后果。”张羽兰用长辈的语气指责说，站在年长者的角度来看言伊的做法确实不够谨慎。

        “我想你已经拿到照片了吧。”

        “然后呢？”

        “要阻止议会就要探明他们在干什么，并且分析他们下一步会怎么走。”

        “这个不用你教我。”

        “你先听我说完。”从桌子后站起来，言伊伸了个懒腰活动僵硬的身体，困乏随之减轻不少。“议会之所以让赫克托加入是因为他名下有一座医药工厂，而他们正好缺这样一个掩人耳目的地方开发自己的新产品。”

        “你怎么这么笃定他们是在赫克托的工厂里搞出这些东西的？”张羽兰将照片一股脑地甩在了言伊的书桌上。

        照片的画面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看清里面的物体，几乎都是一些不同角度的动物照片，而与普通动物不同的是它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安装了一些机械装置，甚至还有只剩脑袋不是机械组装的个体。这和张羽兰导师二十多年前收集的监控图片有相似之处，即使那些图片也只能隐约通过形态辨认出是动物，但有某些部位隐隐感觉在反射光线，很有可能是金属。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可你想想其他几个人的合法身份，能搞出这种前沿科技的几乎没有。”

        “不是有管理武器工厂的人吗？”

        “别忘了军队里九成九都是人类，而且工厂是由政府直接管理的，搞这么大动静早就被发现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议会这些计划的？”

        “跟背叛你的那位眼线先生聊了会天知道的。”

        然后言伊就推测出了那些实验是在哪进行的，并且想到了套取线索的方法，还顺手利用了叛徒。望着那张似乎时刻都在笑的脸张羽兰既佩服又后怕。换做是自己肯定不会想着去拉拢议会成员来套取情报，顶多培养眼线定向渗透，但那会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过程极其漫长。

        “那你有把握从他嘴里套出话？”张羽兰对此依然半信半疑。

        “当然，毕竟7年前是他救下了我和哥哥，虽然他支持议会讨伐天使，却并不讨厌贵族。因为他和我父亲在年轻时是校友，后来参军还在同一个部队服役。”言伊也没拐弯抹角，直率地道出了其中的缘由。

        难怪他那么有把握，只要挑拨一下议会和赫克托的关系，再上去卖卖旧情。即使不能说服他加入反议会阵营，剥离出议会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甚至能看情况套取一些信息。

        “我懂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照片里这项技术的开发想必就是议会的底气所在，先要挫掉他们锐气。况且在这个和平的年代，占据绝大多数的低层恶魔们并不愿意再挑起战争，这也是贵族依旧拥有很高威望的原因，议会显然没有听取人民意见的想法。只要找到证据披露他们的阴谋，就会……”言伊抬起一只手模仿烟花炸开的模样撒开五根手指，嘴里给动作配上了一个形象的拟声词：

        “砰。”

        “意思就是胜负都赌在赫克托身上了？”

        张羽兰还是拿捏不定，且不说万一路走不通，议会最擅长的就是掩盖事实，光抖出他们搞军工技术也不一定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还需要更为关键的他们想要发动战争的证据，这样才没法抵赖。

        “他只是其中一环，最坏的情况下内战应该是避免不了的，我们需要拉拢尽可能多的战斗力。”

        “我和周逸烽都只与一些旧贵族眷属有联系，把他们集合起来也成不了多大的规模。”

        “不用担心，4区天使的协助已经势在必得，这边努努力拉拢1区的天使势力，再联合旧贵族眷属，别忘了还有各家贵族专属的护卫团，基本也不怕议会的护卫。关键时候我想其它区的天使势力也不会坐视不管，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达纳尔有没有能力调动政府军队。”

        “他不是早升迁调往外地了吗？而且就算他还在联合区，没有理由是无法随便动用军队的。”

        “正是如此，但议会不可能什么底牌都没有就冒着被报复的风险从七年前开始疯狂打压贵族。”

        “底牌总不会是这些机械改造的动物。”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准备。”

        “既然事情都清晰了，事不宜迟赶紧行动吧，我会让眼线往议会秘密开发的技术这块收集线索的，就算赫克托那边搞不出来什么名堂，至少还能指望这个备用计划。”

        说干就干，张羽兰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言伊叫住了。

        “别急，要先观望赫克托那边议会怎么处理，我也要应付议会的检查。”言伊还是在笑着，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探进落在他身上，点亮了昏暗中的那只灰色眼眸，“而且我觉得，你是时候去见见自己的家人了。”

        意识开始苏醒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早晨天亮时分的光线意外的没有把他弄醒。

        翻个身肩膀露出了被子外，即使有温暖的阳光照射，空气依旧冰凉，久珣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望着天花板定定神，才想起自己已经没在言伊家那温暖的客房里住着，这里是1区公寓的房间。

        昨晚和佐胤吃完那顿奢侈的宵夜后就被他送回了酒吧，随后他跟自己说要独自出去散散心，为了让久珣宽心还说心情好了就回来。久珣知道他不会撒谎，但是心情什么时候好谁又说得准呢？

        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久珣更加裹紧了被子，双眼失神得模糊起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自从知道佐胤不是敌人以后，自己好像就变得更加在意他了，或许是因为看到了能离他更近一步的希望。

        因为是凌晨两点被彭远鸣送回来的，看到时间太晚，父母只是和他寒暄几句问了下近况便各自睡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打扰到了家人的休息，今天没见有人叫他起床吃早饭。

        穿戴整齐久珣出了房门，由于背上的翅膀比以前大了一圈，导致挤在衣服里很奇怪，所以他还是只能穿着言伊送他的改良礼服。不过这玩意晚上还好，白天太显眼了，就算别人不在意他的翅膀也会多看两眼衣服，而且这衣服的布料和做工感觉都不像是住在这栋公寓里的人能穿得起的。

        “爸，妈？”久珣喊了两声，却半天无人应答。

        等他洗漱完毕，听到门锁的响声探出头去，父母才出现在门口，父亲手里提着两大袋食材，而母亲则给他开了门。

        “哎，少爷你醒了？”羿偈一眼看到久珣便调侃道。

        久珣倒是懒得理他。

        这边张雨歆看到孩子醒了也就不管老公手里的菜了，扔下羿偈来到久珣面前，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眼。

        “久珣早餐想吃点什么？”

        见母亲用殷切的目光凝视自己，被那个三层甜品塔撑到现在还不饿的久珣只好答道：“现在时候应该不早了，随便吃点就行。”

        “嗯，少吃点也好，今天准备了很多你爱吃的菜，一会中午再给你喂得饱饱的。”张雨歆开心地笑着捏捏久珣的脸。

        这样的日常在不久前还很稀松平常，但是经过这段时间以后逐渐变得珍贵起来，因为久珣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它。

        “哎哟，你怎么这么偏心？”羿偈呼哧呼哧地拎着两大袋子东西不满地嚷嚷，“你老公都要累死了，这把年纪腰不行了。”

        “你都没到退休年龄讲这话合适吗？”张雨歆取笑了一番自己的丈夫，于是又转身进了厨房。

        忽然闲下来久珣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其实在言伊家的时候也差不多，不同的是现在毕竟自由了，想怎样就怎样，一旦不知道去干什么人也就变得空虚起来。他忽然想起自己被佐胤逮到之前好像还有个作业没完成，打工的仓库大概也已经因为他无辜旷工给辞退了，不过好歹日结拿了工资，就是随着之前穿的衣服不知道弄到哪去了。

        “爸，你有给我学校请假吗？”久珣向沙发前卸了菜正忙着往里躺下的父亲询问。

        “放心吧，你爸滴水不漏，已经跟辅导员说过了。”不过是给孩子请假的小事羿偈说着却还得意了起来。

        从小到大通常这种事情都是母亲出面，他的父亲在看孩子方面不是很靠谱，虽然大错不犯，却也小错不断。诸如把孩子关进宠物笼子扔个玩具去跟人打牌，带两岁的孩子下河游水被亲娘骂，放假去钓鱼结果拎着鱼开车跑了一半发现孩子落鱼塘主家里了。久珣能安全长大算得上是个“奇迹”，但是抛开这些，他的父亲对老婆的疼爱和对孩子的照顾确实细致入微。

        “你们两个没事了？”久珣走到父亲身旁坐下，小声问道。

        “能有什么事。”舒服地瘫在沙发里羿偈打开了电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屏幕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妈什么都跟我说了，吵了一架又和好了，还能离婚不成？”

        从知道母亲对父亲隐瞒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久珣就猜到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但是以他对父亲的了解也明白他不会扔下他们母子不管。唯一没预料到的是父亲接受现实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还以为多少心情会坏一阵子。

        对于一直过着安稳日子的人来说，家庭遭受如此变故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也许他们一家三口在往后的余生中都得过着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久珣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放着好好的生活不去享受，却非得挑起争端。

        “听彭叔叔说你们出去吃了饭，带着我妈乱跑真的没问题吗？”

        即便眼下4区首领被言伊管着无法对他和母亲做出什么事情，但恶魔那边却也把他们视为目标，久珣担心母亲出门会遭遇不测。

        “瞎操心，这事你爸还不清楚？”羿偈对自己儿子翻了翻眼睛，摆出一副不可理喻的神情，继续说：“你彭叔叔好歹也是1区头领，安保早都布好防了，而且现在快纪念日了，警察上街也巡逻得更频繁，一旦有可疑人物接近，那都不需要你爸出面。”

        整座城市的社会治安算得上十分良好，打劫偷盗的新闻都比较少见，凶案更是多年听不到一起。但这不过只是表象而已，毕竟老城区的事情久珣已经亲身经历过，小心总是没错的。

        “放松一点。”羿偈拍拍久珣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天塌了有你爸顶着呢。”

        最近的事情确实搞得久珣的神经有点敏感，尤其被佐胤和言伊两个不省心的男人轮番折磨，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和家人呆在一起放松过了，反而有些适应不来，总是忍不住去担心各种可能会发生的糟糕事。

        “对了，下午接着去给你彭叔叔帮忙吧，总不能吃白饭。”

        双腿习惯性地搭上茶几，注意到不是以前家里那个垫脚的凳子后，羿偈又把腿放了下来，将新闻频道换成电影频道和儿子并排靠着一起观赏起来。

        “嗯。”久珣应道。

        之后两人便再也没了交流。

        或许父子就是这样，无需太多的话语，更乐于安静分享自己的爱好。也不需要去拼凑多么动听的辞藻，举手投足间的一个小动作就能增进彼此的信赖。

        一部佳作结束，时间也到了饭点。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着剧情，默契地去厨房帮助打理家务的女主人准备丰盛的午餐，简单又狭小的屋子里温馨满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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