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羽

焦急中的等待是无比漫长而煎熬的。

        银灰色面包车刚停稳，一个脸色沉得吓人，神情又略显急切的男人从车上冲下来，怀中还抱着另一个跟他年纪相仿却气若悬丝的青年。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钥匙，跟在前头年轻男人的身后一路狂奔，布满汗珠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和慌乱，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稍微年轻点的身手矫健的男性。

        医务人员已经在医院门口准备好了担架和简单的急救设备，离面包车停靠的地方距离并不算远。但是一场恶战过后男人的身体负荷早已超过临界点，疲倦到没有知觉的双腿在意志的驱动下玩命地向前奔跑，止住血的伤口又再次被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撕裂，洁白的绷带上开始隐隐透出淡淡的红色，疼痛随之再次向痛觉神经发起进攻。

        而正是这样的痛苦削弱了心中的不安，比起在车上“安逸”等待，疼痛和疲惫更能让人感觉到自己正在拼尽全力，能够缓解“什么也做不了”的焦虑。

        两人离担架越来越近，医务人员见状也赶忙上前接应。不想男人脚下却忽的一软，一边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人群顿时发出数声惊呼。成年男性的体重本就不轻，对于现在的男人来说怀中的青年不亚于一块沉重的巨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竟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重心，并用颤抖的膝盖顶着几乎不堪重负的压力重新站了起来。

        卸下怀中的病患，担架便立刻被医务人员推走。精疲力竭的男人跪倒在地，胸口急促地起伏带起杂乱的发丝微微颤动，被汗水浸湿的脸上，尽显疲态的双眼直直地盯着人群远去直到消失在电梯中。

        “臭小子你还撑得住吗？”羿偈朝佐胤大声问。这个平素幼稚且不着调的男人此时一脸郑重，“要去个人办手续，你歇好了替我先去看看久珣的情况成吗，拜托你了。”

        默默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佐胤缓了口气重新站起来。失血的晕眩感和乏力感依旧强烈，抱着久珣从楼顶跑下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到达极限，好在当时因为敌人袭击已经有人在楼下接应，省了不少麻烦。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段距离，无需花费多少力气也不用再奔跑，佐胤自然没有理由放弃。

        到达楼层，在护士的安排下只能在急救室外候着。但没过多久就有其他护士推门出来，还没等佐胤问便先开□□代向他说：“放心吧，救治及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病因有些异常，一会转了病房主治医生会找你们详细说明。对了，你是他家属吗？”

        “他哥。”

        “今天可能得留个人照看一下，”仔细打量了佐胤两眼，口罩后的眼睛露出诧异的神色，建议道：“你要不要也去检查一下？这伤得也挺严重啊。”

        “不用。”

        又怪异地看了佐胤一眼，护士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领着他去了病房等待。

        搞完一堆乱七八糟的手续和缴费，羿偈姗姗来迟。当他看到已经恢复意识的久珣便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转头又想起一些事于是冲佐胤问：“佐胤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刚刚在楼下不知道什么情况可急死我了。”

        听罢，红眸瞟向刚清醒的久珣，对方便立刻领会意思，如实回答：“是我告诉他你的手机号的。”

        “在外衣口袋里，落在天台上了。”佐胤解释说。

        “不用担心。”门口又挤进来了一个人，是天台上给他们救治的医生，“胤哥，你的衣服我带来了，其它东西也都给你回收好了，在我车里。”

        接过衣服摸出手机，如佐胤意料中的那样屏幕已经碎裂，随便晃动一下就会掉下几片残屑，于是又被他扔进了口袋。看到这种情况羿偈也没有再追究，走到病床前询问起孩子的状况。

        随后病房又来了一位护士，扫视一圈对着屋内的一群人问：“你们谁是病人家属？麻烦去医生值班室一趟。”

        “我。”羿偈答道，又跟着护士出了病房。

        “胤哥，羿小少爷，我活也干完了就先走了。”

        打过招呼，那位天台上的医务人员便也跟着离开了。

        保镖莫名其妙的讨好让久珣感到奇怪，那些人明明比佐胤年纪大多了却一直管他叫“哥”，同样是后辈，他俩的待遇差距甚大。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保镖都毕恭毕敬的。”

        “现在是关心这种事情的时候吗？”佐胤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抱腰架起了腿，红眼冷淡地审视着面前的家伙，一副随时会要骂人的模样。“之前跟保镖打架，他被我揍过。”

        竟然是让人毫不意外的回答。

        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久珣便沉默下来，他只能肯定一点，挨骂是少不了的。

        “我昨天晚上不是去找过周逸烽吗？”佐胤主动转换话题打破了安静，“他除了医术不错外还懂一些医疗设备和电子设备的技术，所以我向他打听了关于你脖子上那个项圈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东西吗？”

        “这个项圈就是他做出来的。”

        简直就是爆炸性的信息量，在讲述人冷淡的嘴里却显得一文不值。

        “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提出不让我带刀的要求，料到我会想砍了他。”佐胤说着皱起了眉头，不悦的神色令人忌惮，“看来你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东西的风险。”

        “难道还有别的风险？”

        “你已经知道了？”

        “……一点点吧，只是不清楚跟你了解的是不是一样。”

        忽然间佐胤从凳子上站起，双手撑在床边俯身凑近久珣，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仔细端详了他一眼，说：“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是教训，强行使用会对身体造成过重的负担，并且也有可能变成像天帝一样的怪物再也无法恢复。”说完顿了顿，又向久珣投去质问的目光，“你真的能听明白吗？”

        “和陆忠义还有扶灵跟我说的差不多。”

        “你这家伙……”佐胤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对方还在病床上坐着，他真想给这家伙揍老实点。“知道还这么做，你是想死吗？”

        “我乐意。”

        久珣果断而强硬地反驳回去，双手用力拽住被子，低头盯着背面上的医院标志，不敢去看身旁的那个男人。

        原本想要训斥的嘴唇此时茫然地微张着，佐胤一时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才好，明明是极度愚蠢又极度笨拙的家伙，却反而让自己越陷越深变得小心翼翼的。和这个家伙比起来，那些嘴上真诚的狂热追求者看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只不过是闻到香味就发情的苍蝇罢了。

        或许曾经期待听到的某些话羿久珣说不说出来都已经不重要，佐胤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已经在感情上建立了某种强烈的链接，这份用性命作为代价的迷恋，毋庸置疑，他一定会牢牢抓住。

        “下次带点脑子，再这样没人能救你。”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地顽固。”

        “彼此。”

        “你别后悔就行，我该走了，老实点呆着吧。”

        作势要起身手腕便被抓住，力道大得连伤口都开始发痛。

        “我知道你很强，但偶尔依赖一下别人也不丢脸。之前在超市还说我太过于保护我妈，结果说到底你还不是一样，我也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弱小吧。”久珣心有不甘地瞪着佐胤，期待对方对他的话哪怕给出一点点肯定。

        “说完了吗？”佐胤十分冷淡地发问。

        红眸中还是那副不屑的神态，没有产生一丝涟漪，心中的失落顿时让久珣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气恼，抓住佐胤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

        “我只是流了太多血去买点吃的。”佐胤又接着交代，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你，你不走了吗？”

        “你都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我不看着怎么办？”见对方那猝不及防而手足无措的模样，佐胤忽然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又开始笑起来，“哪也不会去的，乖乖在这等我。”

        可能是佐胤不会离开所以松懈下来，也有可能是肚子饿了太久，久珣鬼使神差地顺口说道：“那能给我带点吃的吗？”

        “可以，下次记得加个‘请’字。”虽然对久珣的态度没有任何意见，佐胤还是习惯性地提了一嘴。

        “……下次一定。”久珣小声答道。

        身处白色的病房里佐胤似乎变得愈发显眼，目送那抹漆黑的背影离去，久珣情不自禁地按住了微微发热的胸口。

        隔着严实的铁窗护栏往外眺望，住院部楼下宽敞的平地被午后炫目的阳光晒得发白，两旁密集停放的车辆窗户反射的光芒更是刺眼，没多久便让人感到头昏脑涨的。

        收回视线从阳台又慢慢走回病房，久珣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但医生还是坚持让他留院观察24小时，因为诊断结果是无病因性休克伴随眼鼻流血症状——简单来说就是查不出原因。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陪护，他们是一直以来照顾久珣一家的保镖，佐胤不在，这两个人就从屋外进来了。

        听到房门被人打开，保镖们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像受惊的仓鼠一般的警惕眼神给护士吓得当场愣住。她莫名其妙地打量两个男人一眼，之后小心绕到久珣身边让他坐在病床上接受检查。

        “你哥呢？”护士一边忙活一边问。

        “什么？”

        “就那个高高瘦瘦黑头发的男的。”让久珣把温度计夹到腋下后，护士抬手比划了两下。

        “……奥，他去买东西了。”

        “一会劝他去做做检查吧，那些伤看起来挺严重，你们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出了点意外，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行吧，你这边没什么问题，晚上我还会来做一次检测，注意休息。”

        “嗯。”

        想来那个男人还真是敢说，他们就没一点长得像的地方，或许佐胤真的有把自己当成兄弟，这样好像也不错。人不应该太贪心，对他人的期望太大在落空时的那种绝望只要一想起来就让久珣感到恐惧，除了父母外他现在只有华宗一个最重要的兄弟，即使这一生还会再经历那种绝望，最多也就一次罢了。既然阻止不了自己去在意佐胤，只要对方一直没有回应，他也能避免多一次风险。

        不过这只是在自我安慰，佐胤的变化和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形成，而这只会让久珣变得更加痛苦却又心甘情愿。

        “胤哥，你买这么多吃的，难道有我们的份吗？”

        听到保镖的声音，久珣回过神来望向门口，见佐胤手上拎着好几份打包的外卖朝他走来，并无视了保镖说的话。放下手中的东西后，这才转身对两个保镖命令说：“你们给我出去。”

        “不行啊，你看今天这事就是因为我们不在，而且老板已经郑重交代过……”

        “少废话，出不出去？”佐胤压低了声音威胁。

        “你先别生气啊，我们不是怀疑胤哥你的本事，主要议会那边太狡猾，怕你一个人担着小少爷的安危会照顾不到自己……”

        越说越跑偏，懒得继续掰扯，佐胤便抬起一只脚踢向对方小腿，保镖见状往后缩了缩。

        “凡事要讲道理，我们这是执行任务……”

        “哎哎哎，别踢了别踢了……”

        “出去，咱出去还不行吗？”

        两个保镖挨了一顿踢，又躲又跳嚷嚷着被佐胤粗鲁地赶了出去。

        “哈哈哈哈……”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久珣忍不住掩着嘴轻声笑起来，总觉得此刻心情特别轻松。

        “笑什么？”佐胤打开装外卖的塑料袋，不悦地盯着久珣问。

        “没什么。”

        “那就过来吃点东西，不会还要人喂吧。”

        “还不至于。”

        虽说很饿，但是看着桌上垒起来到大腿高度的餐盒久珣还是疑惑不解，他不记得佐胤这么能吃，而自己再怎么胃口好也不会夸张到这种程度。

        “是不是买太多了？”

        “没有特制的浓缩营养液就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了。”

        “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喝过吗？在基地的时候。”

        这么一提，久珣想起来了。

        “没喝，都被那个叫许文钦的奇怪男人倒头上了。”

        打开餐盒看了眼里边的食物，佐胤还是那副淡然的神色，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那家伙也是议会的狗，下次碰上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不用，跟那些家伙战斗太危险了，再说我根本就不介意这件事。”害怕佐胤坚持己见，表完态久珣又连忙转移话题：“买了蛋炒饭吗？”

        “不知道，”佐胤飞快答道，不仅没有深究反而配合久珣继续话题，同时掰开一次性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我让他们按菜单从左到右做了一排。”

        “难道你要……全部吃完？”

        “怎么可能，是怕你挑食。”佐胤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要是有营养液的话根本不需要吃这些东西。”

        “还是找医生看看比较好吧。”

        没有急着反驳久珣让自己就医的建议，佐胤放下食物拆开左手上的绷带，那处被贯穿的伤口已经凝血结痂，愈合痕迹非常明显。

        “这副身体也就这么点好处，但修复是需要原料的，总不能无中生有。”

        看着骇人的伤口手不自觉地摸上项圈，久珣感到一阵强烈的懊恼，要是他没有答应那个女孩帮忙，要是他能更强一点，佐胤或许就不会因为自己而受伤了……

        “对不起，我当时该听你说的……”

        “我的话你根本没认真听吗？”还没等久珣说完佐胤便打断了他，细长的眉毛因生气而压低，随后走到久珣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那只蝎子的目标是我，你们对议会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你自由了。”

        “可是你还没有自由，我说过不会扔下你的。”

        那双琥珀色的眼中神色越是坚定佐胤便越发感到恼火，自己在拼死拼活，这家伙却非要往火坑里跳，简直无法理喻。而那股愚蠢的自信来源绝对是因为脖子上还挂着狗圈，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把这个男人的自信捏个粉碎，让他看清楚自身是多么的弱小了。

        “没有这个狗圈，你又能有多少能耐？”

        意识到话中的意思，久珣来不及及躲闪，佐胤的手便已经拽住了项圈，尽管他立刻抬手去护却还是晚了一步。项圈被佐胤一把扯下随后在眼前折断成两截，内部的线路被强硬拉出暴露在外，电子元件也似倾倒的玉珠般零零散散地砸落在地面上，随后残破不堪的项圈被佐胤无情踩在脚下，微型显示屏顿时便碎裂成了渣滓。

        “宠物老老实实躲在主人身后就是。”红眸的主人傲慢地对失去力量的青年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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