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莲(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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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十二月末, 东京市的某处高档公寓,时年45岁的广濑圭,和他的妻子, 时年30岁的广濑玉,夫妇二人被割破了喉管。”
“警察调查了几个月,一直一无所获,这起凶杀案成了悬案。”
“然而……广濑夫妇不是普通人, 都是二级咒术师, 他们主要靠经营海运公司为生,生意做得很大。”
“两名二级咒术师被杀,属于异常事件, 于是咒术总监部也展开了调查, 在广濑夫妇的尸体上, 发现了咒力残痕。”
“该咒力残痕, 来自一位登记在册的自由咒术师,名为天野梓,级别为三级。”
“总监部判定天野梓杀害了广濑夫妇, 叛变成了诅咒师,对她下达了通缉令, 天野梓则彻底销声匿迹了整整十年, 无人见过她。”
“十年前, 术师们在总监部登记入册,不用留下照片, 只用留下个人信息。总监部发布的天野梓的通缉令上, 只有她的名字, 以及她外貌的形容词。”
“——姓名:天野梓, 年龄:15岁, 身高148cm,外貌:黑发黑瞳。”
夜深了,即将关门的高档咖啡厅的角落卡座,年近四十的女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蓬乱的红长发,披散在缀着铆钉的棕色皮夹克的肩头,女人已不再年轻的面容,仍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你会以为她是一个年长的摇滚爱好者,绝对想不到她是咒术师兼情报贩子。
她那褐色眼睛的目光很犀利,注视着坐在她对面的白发女子。
柔顺披垂的纯白长发,淡绿色调的十二单衣,女子眼帘微垂,清丽雅致宛如从古画中翩然走出的宫廷贵女。
画风截然不同的红发女人和白发女子,面对面而坐,好像快把空气都割裂成两半。
白发女子身旁的椅子上,坐着个银发男人,他从头到脚一身黑,唯有眼部缠着白绫条。
这三人的画风,压根不一样。
“深津女士,这个天野梓,她十年前在总监部录入的信息,都是虚假的吧。”
五条悟开口道。
“天野梓去总监部登记时,她提供的显示姓名和年龄的身份证明,可以是假证,她可以穿增高鞋垫,她还可以染黑头发,戴黑色美瞳。”
“五条先生,你猜对了。”
深津步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回答道。
“天野梓就是千冬。”
“天野梓十年前在自由咒术师论坛上的账号,早注销了,我设法复原了她的回帖记录,又设法搜集来了一些十年前的东京市的监控录像。”
“我搜集的监控录像,显示出,天野梓在论坛接下任务,可是去任务地点祓除咒灵的,却是一个紫发紫眸的女孩,不是黑发黑眸的女孩。这证明了天野梓是千冬。”
“至于我为何知晓天野梓的真名叫做千冬,是因为我的生得术式’知貌知命’——我看过一个人的真实容貌,就能知晓对方的真名、曾用名、年龄、身高等信息,同时能非常模糊感知到对方的位置。”
“我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个女孩仍在本国。”
深津步看着百花莲,淡淡地问道。
“百花小姐,你还要寻找你的妹妹吗?”
“她杀了两名咒术师,已叛变为诅咒师,当你和她重逢的那天,就是你要杀死她的时刻。”
白发女子没有给出答复。
红发女人从她那棕色皮夹克的内袋中取出一张名片,放到桌面。
“我还有其他工作,先告辞了。我会继续帮你们找那个女孩,有线索我会联络你们。这是我的名片,二位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就行。”
“再会。”
牛仔靴敲出一串轻响,年长的红发女人走掉了。
———
听到深津步提供的消息,百花莲的心情变得很低落。
从咖啡厅回家,一路上,对方的面容,始终是恬淡柔和的无表情状态,跟平时别无二致,天知道他是怎么看出了对方很低落……总之他看出来了。
“回忆录事件”已过去了一个多月,可后劲儿……却消不掉。
五条悟最近时常暗自思考,他是不是完了。
首先,对方对他除了忠诚没其他意思;其次,职场恋情不可取,跨物种恋情更不可取——他的理性这样告诉他。
可是有时候理性却不起作用……他越看对方,越觉得可爱。
怎么会那么可爱啊……他说什么,她都超专注地听着,他请她做什么事,她都会超认真地做好……
因为她太认真了,看着就会有点呆。
又乖又呆,让人很想摸摸她的脑袋。
百花莲总是离地飘着,比他还高出一截。
向他汇报任务时,她会降下飘浮的高度,变得和他差不多高了。然后他会借机,揉一揉对方的头顶,把原本很顺滑的头发揉乱。
她毫无反应也毫不介意,他一收回手,她就会用咒力,立刻把乱掉的发型梳理得妥帖。
这种举动就很正常啊,他也经常rua他的学生们的脑袋嘛。
然而有些观察力奇高的人还是识破了他。
前几天,百花莲出完任务回到高专,她祓除了一只准特级咒灵,在走廊上跟他汇报经过,他耳朵里听着,手上捉了她的反重力头发来玩——这是他新琢磨出的娱乐方式。
可好玩儿了,把她的一缕白发捏在手里,松开手,那一缕白发会立即恢复漂浮状态。
“五条,”路过的家入硝子阴阳怪气道,“你做什么呢?”
“听莲汇报任务啊。”
家入硝子嗤笑了一声,冰冷幽邃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的灵魂,“五条,你真是……”
她像是被气到无话可说,黑着脸,走掉了。
他读懂了硝子的眼神——她用眼睛骂了他“人渣”。
诶,无所谓。
他就是个性格超级恶劣的人啊。
到底该如何消除他对她的愈发加重的上头感呢?如果他派她去京都或海外执行任务,让她离开他身边一大段时间,会不会就好了?
算了……想天天看到她。
但是每天看到她,就会越看越上头……他好像陷入恶性循环了。
“五条先生。”
人形式神的声音从副驾驶座传来,质地好似花瓣或羽毛般柔美。
“已到家了,不下车吗?难道您仍有其他需要驱车前往的地方?”
“没有,我今天没其他工作了。”
五条悟今天难得自己驾车——他不会承认,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的车位后,他因为脑内思绪纷纭而神游了一小会儿。
在封闭空间内,对方身上的芬芳嗅着分外清晰。
近来天气冷到要开暖气了,轿车已经熄火,光线昏暗的车厢里,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淡香。
五条悟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种不静的静谧。
平静如镜的碧蓝湖面下有涌动的暗流,月如白昼的明亮夜晚的暗处有轻颤的阴影……
让一切继续静下去……或是把一切彻底搅乱……
选哪个?
暂时……还难以抉择。
但有一件事,现在就可以确定……——他想延长这一刻,和她多待一会儿。
于是他听到自己问。
“莲,你听到深津步带来的消息,似乎没有很惊讶。你是早已预料到了,你的妹妹会叛变为诅咒师吗?”
人形式神的白发太长了,几乎及脚踝,坐在座椅上,她须得将披垂在后背的素白长发拢至身前,放在脖颈一侧。
这会儿,她将一大把白长发放在了脖颈左侧,她的右耳便显露了,他一转头就能看见。
右眼尾的妖纹是纯白色,玄秘的莲花样镂空线条宛延着没入发鬓,她垂着眼帘,长睫似凝霜,肤色于昏暗中是幽微的皎白。
那只小巧的耳朵也是白玉般的莹泽。
瞧着……似乎是很可口的。
活了千年的人形式神虽有近乎人类的情感,却从未彻底参透人类的高度复杂性,她说到底是单纯的,因此她察觉不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怎样的晦涩的热度。
自身的强大实力,使得她永远从容,对待他人也不设防备。
她最不会防备的人,就是她的契约者。
契约者的咒力是式神存在的凭依,契约者是式神存在的意义。当她决定追随新的契约者的那一天起,她就无条件地将自身奉献给对方。
一朵开得毫无保留的美好的花,将自己置于一个人触手可得的位置。
教人如何……不想采撷呢?
可惜,人有意,花无意,花甚至不懂。
百花莲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听闻千冬叛变为诅咒师……妾身并不感到讶异。”
“从人类变异为半妖,这过程极为痛苦,等于人死一次,而后复活。千冬是在十二岁那年就死去、又意外复活的孩子。”
“因父母死后家中食物短缺,千冬去山中猎鸟,才不慎跌落深壑……村中有几户人家欠了她父母的债,她曾去讨债,若是讨回了钱,她便可以去镇上买食物,可那些人统统拒不认账,她便只好去猎鸟……”
“那孩子变为了半妖,返回村庄,得知两个弟弟进山寻找她,多日未归;她的幺妹,被村人们卖给了花街的人……村人们捉住了她,把她折磨得奄奄一息,要烧死她。”
“妾身救下那孩子后,陪她去找了她的弟弟们,却只找到几片血迹斑斑的破碎衣料……两个年幼的男孩,已成了山中饿狼口下的亡魂……后来,妾身陪她去花街找她的幺妹……那个年仅五岁的女孩,刚被卖入花街便得了肺痨,尚未咽气,就被裹进草席子,丢到了小巷里,活活冻死在了一月的寒冬。”
平时的人形式神,话不算太多,提及心爱的妹妹,她会变得健谈些。
而如今的五条悟很乐意听她说话。
车厢内的暖气余热未散,暖融空气中充盈着她的香气、她柔和的话语声,在这一方宁和的天地,他微微侧首看着她,静静地听着她。
“有这种经历的千冬,是做不到真心地喜爱人类的。”
“是妾身不好……妾身太自私了,因不愿意看那孩子孤独,便教导她要与人为善,用善意换来人类伙伴……她爱妾身,哪怕厌恶人类,也遵循妾身的教诲,逼迫自己行善……”
“千冬和妾身分别后,独自在人间漂泊了上百年,想必受了许多苦难,又遭遇了许多恶人……妾身早已有预感,她大概已变为诅咒师。”
“莲,你和你的妹妹,为什么在明治末期分开了呢?”
五条悟问出了他想问已久的问题。
“五条先生,您那时候也看见了,妾身的妖核,对人类而言,具有价值。”
“明治时代末期,有一位富商,他的妻子身患不治之症,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妾身的存在,便雇用了众多咒术师,想狩猎妾身,获取妖核。”
“那位富商不是恶人,而是名望极高的大善之人,他救助过的穷人多到不计可数,民间甚至有人为他建起庙宇。他和他的手下想杀妾身,可妾身不忍杀死他们。”
“那群狩猎妾身的人类,不知晓千冬的存在,而千冬也有妖核……妾身不愿她陷入危险,故此把她留在一个地方,随后妾身引走了那群人类。”
追忆着遥远的往事,她的嗓音多了几分飘渺,她极少眨眼,垂着的白睫毛未曾颤动,有一种凝定的美感。
“妾身不愿反击,可那群人类不停地追击,为了避免纷争,妾身封印了自己。妾身给千冬留下了亲笔信件,告知她,妾身无事,将在某地沉睡一段时间。”
“千冬可能是没读到那封信,误以为妾身被人类杀死了……”
“封印术是极不稳定的复杂术式,妾身本想封印自身十年,却不想术式出错,这一睡便是上百年……”
几乎从不叹息的百花莲,此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千冬必然是误会了许多事,所以她才会行至此日……”
五条悟还有其他想问的事。
莲,你的妖核,去哪儿了呢?
在回忆录中,他清晰地“看见”,她的心脏处有一枚水晶似的圆核,伴着她的心跳明灭着柔和的彩芒。
可是在现实世界中,他从不曾在她的身上“看见”过那枚圆核……她大概把妖核藏起来了吧。
眼下不是向她询问的好时机,他想,她虽神情淡淡,但心中必然为妹妹的叛变而难过,还是改天再问好了。
暖气终是散去,车内微微冷了。
“莲,走吧。”
从车库回到公寓,一路上,银发男人没说什么,白发式神同样静默。
他和她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她总是安静地待在他的身侧。
今天是少见的不用加班的日子。
于是双方各回各屋,宽敞的长长走廊,走到一半是侧卧的门,走到尽头是主卧的门。
他走在她前面,她就要进入侧卧,他蓦地转过身。
“莲。”
“嗯?”
走廊的一排顶灯洒下淡金的柔光,男人那头银白的短发,和那撑起深绀色制服外套的宽阔肩头,皆蒙着一层朦胧柔和的细腻金泽,他稍稍仰面,注视着比他更高的浮空而立的她。
“别难过了啊。”
银发男人伸长了手,摸了摸白发式神的头顶,笑眯眯地说道。
“盆栽太悲伤,会枯掉的哦。”
“还有我这个契约者陪着你呢。”
他很清楚自身性格轻俏浮荡,而且把捉弄他人当做一大乐趣,他极少开口安慰别人。
他习惯了把大部分话,不论真情假意,全都说得如同玩笑话。
但是他方才说的话,是真意的。
白发式神低着头,那双显不出情绪的似是盛满霜雪的白眸凝视着银发男人。
手掌心贴着的白发如同缎子般冰凉丝滑,恶作剧的心思萌发,五条悟用五指抓乱了对方的头发。
他收回手,还没来得及欣赏他给式神打造的“蓬松颅顶”,对方就用咒力把发型重新梳整齐了。
“头发乱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嘛,会显得更有活力。”
“五条先生。”
百花莲轻声道。
“请问妾身可以抱您吗?”
她那白玉琢似的手,指尖按住左心口。
“妾身确实心觉悲伤。”
“您是妾身所喜爱的契约者,闻到您的气息,妾身感到十分安心,故此妾身很想要拥抱您。”
“抱歉,此等要求实在任性……您若是不愿意,便当作是妾身唐突了。”
……?!
五条悟觉得自己再一次被超狠的直球砸脸了。
饶是他,一时间都有点懵。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味,只有式神才闻得见。
他突然想起来,百花莲还是迷你莲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那会儿他的心境不一样,他只把她当作优良的助理……
怎么可能拒绝她呢。
上头就上头吧,恶性循环就恶性循环吧。
五条悟用很漫不经意的语气回答道。
“好啊。”
然后,携着一阵扑面而来的清香,她俯身搂住了他。
他关掉了术式。
她离他是这样近,两条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她的脸庞贴着他的颈侧,他那人类固有的恒温皮肤,与她那宛如玉石般沁凉细滑的肌肤,毫无间隙地紧紧相贴,他感到自己好像起了一点寒栗。
左胸膛下同样起了寒栗,似乎有清凉而松软的白雪飘落到心尖,亦或是有一股微麻的弱电流传遍整颗心。
不愿再思考再内敛了,顾虑重重不是他,恣意妄为才是他。
于是遵循了内心的渴求,一把搂住了她。
在这无人打搅的、寂静而不甚明亮的空间,唯有他和她。
褪去了所有满不在乎的轻佻表象,解除了所有隐秘藏起的刻意克制,这个过紧的拥抱近乎于禁锢,充溢着浓烈炽灼到易燃的占有欲和喜爱。
纵使穿着十二单衣,她的腰肢依然纤细,完全可以想象,褪去繁琐衣料后,那腰是多么的盈盈一握,他单手就能扣住。那样白皙的肌肤,会很容易留下痕迹吧。
她几乎使人爱不释手了。
是真的……很想……
把自身印记,彻底地刻入。
———
“五条先生……您……”
百花莲不明白,她的契约者为何搂她搂得这样紧,如果她是人类,想必已然呼吸困难。
她仅有过两任契约者,她在千年前经常和朝露大人拥抱。但是五条先生和朝露大人很不一样……他的拥抱有些过于用力了,似乎还带着些她无法理解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她原本是微微腾空,他将她完全拽进了他的怀中。
双方贴合得密切到毫无罅隙。
比她高大太多的契约者有着干燥温暖的宽阔胸膛,她能感受到他那精悍而密致的绷紧的肌肉线条,与她自己的软和身体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契约者的体温比平时高一些,那几乎从不紊乱的呼吸也有一点失序。
她的脸不再埋在他的肩上,她抬起头,问:“您的体温有点热,是身体不适吗?”
“莲。”
银发男人的嗓音也比平时低沉得多,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在讲话,来自人类的湿热细密的吐息,激起一种她鲜少感受的麻痒感。
“你喜欢我吗?”
五条先生的问题颇为古怪……她当然喜欢他,在这世上,式神皆是永远无条件地喜爱契约者。
百花莲给出诚实的答复。
“喜欢。”
五条悟轻轻地笑了一声。
“莲,我已经向你确认过两次了……所以你不能说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他做了他一整晚都想做的事。
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战栗,百花莲茫然地眨了眨眼。
耳珠被卷住了,又被咬住了,潮湿温热的舌尖,略微尖锐的犬齿,以一种介于恣睢和温存之间的力度,席卷着、撕咬着。
“五条先生……”
她听到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变得不大像她自己了。
她的身体对于契约者带来的陌生而奇异的体验,自行作出了反应。
“您为何……您莫非是饿了吗?可妾身并不是食物。”
疑似腹饿的契约者,过了良久,才放开了她。
只是拉开了少许间距,两者还是离得很近,她的双臂仍揽着他的脖子,他的双手也仍环着她的腰。
她莫名感到至多一尺的距离下的空气好像热得焦灼,他抬起一只手,抚上她的下颌缘,用男性术师特有的微微粗粝的大拇指,缓慢地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看不穿银发男人的神情,白绫条遮掩了那双宛如碧空亦如冰河的璀璨蓝眸。
唯有一件事是确凿的,那双蓝眸在深深地注目着她。
他那总是明快的嗓音变得低沉,带着些许沙哑,在她听来有点陌生,似乎……还透着丝丝缕缕的危险。
“莲……你回房休息吧。”
“不然我是真的……会想要吃点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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