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冲突

璃音脸色难看地攥着试卷。
  当初选择坐最后一排，就是不想与章鱼怪物近距离接触。
  现在竟要和他独处……
  她如何思索也想不出，那只章鱼是出于什么原因见她。
  “鹤见同学……脸色不太好啊，是、是哪里不舒服吗？”
  略带羞涩的声音自前方响起，璃音抬起头，正对上奥田关切的眼神。
  对方微微歪着脑袋，浅灰紫色的麻花辫乖巧地垂在胸前，透出清纯又秀气的味道。
  竭力压抑住想要示弱的内心，璃音折起卷头，淡淡回了一句“我没事”便不再看她。
  奥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识趣地转了回去。
  重新展开卷面，璃音盯着成绩处那只手绘的小章鱼，极轻地叹了口气。
  ……
  最后一堂课，依然是杀老师的。
  大概是心理作用在作怪，璃音总觉得那只章鱼的视线时不时地就要落到她的身上，而且还是那种将她的窘迫一望到底的视线。
  那家伙……到底打算做什么！
  在煎熬中听完了这一节课，璃音看到某章鱼朝门口走去，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她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那只章鱼突然回过头，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分明就是朝着她的方向。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很美啊！？
  被恶心出一身鸡皮，却又只能恭敬地低头。
  璃音感叹：是这个万恶的学堂让我掩藏起了真实的自己。
  ……
  其他学生纷纷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而璃音只顾坐在原地发呆，那张让她大为头疼的卷子已经被攥得不像样了。
  要怎样才能像这些神经大条的同学们一样，正常地和那个怪物交流呢……
  对于脑补了太多又戒心过重的自己来说，真的是太难了。
  “那个……鹤见同学不准备回家吗？”
  璃音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奥田两手提着书包，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圆圆的镜片后那双与发色相同的眼睛正四处乱晃着，不敢与自己对视。
  奥田爱美，非常内向也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
  尽管做了一段时间的前后桌，但她们极少有交流。
  明明会紧张，为什么还要和自己搭话呢。
  作出这样友好的样子是想得到什么回报吗？
  没用的。
  回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璃音冷下脸，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桌上的课本与文具，连同已经捏皱的卷子一起塞到了书包里。
  她“噌”地站起身，越过奥田直接朝外走去。
  然而真的要跨出教室的那一刻，她却止住了脚步。
  “……杀老师叫我去教员室一趟。奥田同学先回去就可以了。明、明天见！”
  微微侧过头别扭地甩下这句话，璃音捂紧书包逃也似的迈出了教室。
  奥田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抬起胳膊朝着空荡荡的门口挥了挥，小声道：“明天见……鹤见同学。”
  ……
  有些狼狈地躲在了一处拐角，璃音摸着自己开始发烫的脸颊。
  好久没有这样回应过同学了……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友谊什么的，她早就不期待了。但若是就那样把奥田晾在一边，真的很有负罪感……
  啊啊啊，鹤见璃音，你的高冷呢！！！
  “咳……”
  冷不丁的一声轻咳吓了璃音一大跳，她慌忙四处打量，发现乌间老师正站在不远处，一贯严肃冷峻的脸上居然是尴尬的神色。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她的蠢样。
  算了，高冷的形象一天之内破坏了两次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大概是看出了璃音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乌间决定给她一个更大的刺激。
  “你要找那只章鱼对吧，他就在里面呢。”
  顺着乌间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璃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教员室门口。
  “那只章鱼是个话唠，注意时间，别太晚回去。”
  板着脸说完这些，乌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转身的动作很是利落。
  ——等等！人家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像悲情戏女主角般朝乌间老师的背影伸出手，又无力地垂下。
  璃音满面愁容地收回目光，终于还是认命地拉开了教员室的门。
  ……
  “打扰了，杀老师。不好意思，耽误了一些时间。”
  她站在门口微微低头行礼，得体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异常丰富的内心戏。
  黄色的章鱼怪物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腕足握着笔杆正忙碌地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圆脑袋奇异地反射着光芒，黑色的衣袍在阳光沐浴下依旧晦暗，犹如一池缓缓流动的墨。
  身为怪物，学士服穿在身上原应是不伦不类的样子，但看久了却会觉得他穿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合适。
  橙色的垂布饰边与绣着橙色月牙的宽大领带。意味不明的装扮，却没有一丝违和感。
  时而举止优雅，时而乌龙逗比，关爱学生又有真才实学的班主任，是每个学生都梦寐以求的吧。

  只可惜，是个要毁灭地球的怪物。
  既然如此，他那份执教的热情与对学生的关爱又有几分是真的？
  “没关系哟。”杀老师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微笑着看向璃音，“鹤见同学一直都很有礼貌呢。”
  璃音抬起头，又飞快低下。
  这样飞速的一瞥并没有让她看清什么，只有对比鲜明的黄色与黑色残留在她的视线里。
  “谢、谢谢。不知道杀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她的腿不争气地颤抖起来，连同声音也变得有些不自然。明明并没有觉得恐惧。
  “是呢。”对方转过身子面向她，“这几次不同科目的小测验，鹤见同学的成绩都很不错呢，所以为师拜托乌间老师调来了你之前的档案。结果，为师发现鹤见同学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居然是零分！”
  他瞪着眼睛，十分夸张地说出她的分数，还生动形象地用腕足比划出一个零。
  他那难以置信的样子就好像他这个月的工资也是零一样。
  嗯，是的。
  这是一只明明拥有无敌属性却还靠微薄工资度日的怪物。
  “……”璃音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
  为了逃离原来的班级，她这个无法故意丢分的强迫症患者，只好在期末选择了缺考的方式，而小测验自然是正常答题正常发挥了。
  看她没有回应，杀老师纳闷地靠回了椅背上。
  他打量了一下璃音，又继续问道：“分班前，鹤见同学是在A班吧，期末考试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原因缺考了呢？”
  璃音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故作镇定地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忸呀？之后的补考也没有去哦。”
  杀老师有些疑惑地盯着她，似乎是察觉到她有不愿说的隐情，便自己把话接了下去，感叹道：“如果是生病之类的实在是很可惜啊。”
  璃音再一次没有吭声。
  她正在给自己洗脑——我的脚尖比那张黄色的大脸好看一百倍。
  “按照鹤见同学的成绩完全有希望回到A班啊……”
  杀老师用腕足摸着圆圆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听说鹤见同学的父母都在外地，不知道他们对此持什么态度？”
  璃音微微一怔。
  连父母在外地的事情都知道了么……
  这个怪物，是想让她回A班？
  不过说真的，按目前的情况来说，她确实有想要回去的冲动。
  可是再回去……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
  她握了握拳，又松开，垂下的额发挡住了她闪烁不定的目光，“他们……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不支持也不反对。”
  “是吗……”像是在品味璃音的回答，杀老师顿了顿才道：“那鹤见同学呢？下一次排名考试后，想要……回去吗？”
  他的语气有些迟疑，璃音也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
  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答案，而是——不知道这个怪物想要的答案。
  错误的答案，会不会招致死亡？
  虽然这个怪物总是难辨情绪地笑着，但姑且先看看他的脸色再考虑答案吧。
  这样想着，璃音抬起头——
  却看到了一只拿着手绢泪眼汪汪的章鱼！
  “呜哇哇哇，为师好伤心啊！鹤见同学居然在犹豫！就这么不想待在这里吗！”
  那只章鱼的眼泪像宽面条一样从眼睛里流出来，手绢俨然是个摆设，“好啦！为师知道啦！要走就走吧，让为师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里好了！”
  “……我、我会留在这里的！”不知是负罪感还是考虑到生死攸关，璃音急忙喊出了这句话。
  她看着那只赌气地扭过身去的章鱼，语气不自觉地轻柔下来，“请不要……哭了。”
  “努鲁呼呼呼~那样真是再好不过啦。”
  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杀老师瞬间朝璃音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脸，“真是温柔呢，鹤见同学。虽说为师确实比主校区的老师有魅力多了~”
  璃音微张着嘴巴看着他，突然有海扁他的冲动。
  ——请考虑一下她这个高冷的心情啊！
  “咳咳。”杀老师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既然已经确认了鹤见同学的意愿，那为师就要说另一件事了。”
  “……？”闻言，璃音再度紧张起来。
  她下意识地攥住了衣摆，手指用力到轻微颤抖。
  “鹤见同学总是很拘谨的样子呐。”
  他看着她，用着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的语气，“当你身处不利或者陌生的环境时，的确可以选择将自己保护起来，但那意味着，你将永远都无法真正了解你所惧怕的东西。”
  “……”璃音呆望着那只章鱼凝视她的眼神，脑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在老师看来，鹤见同学一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哦。不出来看一下，又怎么会知道外面有什么呢？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也有老师在你的身边嘛。老师可是很可靠的哟！】
  曾经有个人，也是像这样凝视着她，对她讲出了这一番话。

  那个时候，璃音觉得ta蠢极了。
  明明就是一帮无可救药的差生，再怎样努力也逃离不了这里。
  而自己，更是对这种所谓的感化嗤之以鼻。
  可那个人却依然充满干劲地，执着地，想要拯救他们。
  ○○老师……
  “为师更希望鹤见同学能用属于自己的利刃，斩断那些不利。你会发现你所畏惧的根本不算什么，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美好事物哦。”开启了说教模式的杀老师情绪持续高涨着，完全没有注意到璃音的眼眸越发沉寂下去。
  “而那把利刃，就由为师——”
  “……呵呵。”一声突兀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
  “忸呀……”杀老师惊讶地看着璃音。
  那双乌黑的眸子比起平时的淡漠又多了几分寒意。
  并不是凛冽如刀子般的，而像是将心底的寒冷映照了出来。
  “你还真是喜欢说教呢，怪物。”璃音直视着杀老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和那个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可自己在最后依然选择了相信。
  ——结果……呢？
  很想哭。
  看到其他同学被这只章鱼鼓励的时候，她大概再次拾起了某种期待吧。
  一直强加给自己的，对怪物的戒备在渐渐褪去。
  “像这样智慧的存在也许是不同的”她甚至这样天真地想过。
  可是她忘了，这只章鱼在扮演着教师啊。
  ——自欺欺人地以为将学生看在了眼里。
  ——说教过后便把学生丢在一边。
  ——这就是所谓“老师”吧。
  “鹤见同学……”杀老师有些懵圈。
  他完全没有想到平日里谨慎过头的学生会这样情绪化，还叫他怪物……
  “身为教师，果然要说说教才行呐。你刚刚是不是在想：又成功感化了一个学生呢，她会在我的引导中走向光明，自己真是个合格的教师啊，努鲁呼呼呼~”
  璃音讥讽地模仿着对方滑稽的笑声，眼前却逐渐模糊，眼泪不听话地滑落脸颊。
  “忸呀！鹤见同学，为师没想……”杀老师惊慌地站了起来。
  椅子被猛地撞开，在地板上划出了十分刺耳的响声。
  校舍外的风夹带着春日特有的气息从窗口掠进，米色的窗帘在微风中细细摇摆，勾起水一般的波纹。
  方才这对师生间还算和谐的氛围也被这股温和的气流一吹而散，如同被识破了障眼法的妖怪，露出了原本狰狞的模样。
  顿感窘迫的璃音慌忙抹去了泪滴。她红着眼睛盯着杀老师，却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别太自以为是了，老师。收起你那套说辞吧，你以为，我会对你这个怪物抱有什么期待吗？！”
  “……”因惊慌而在空中挥舞的腕足僵住了。
  杀老师沉默着低下了脑袋，迷之笑容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璃音大脑的温度倏地降了下来。
  为什么，这个嘴炮超强的怪物不为自己开脱？
  他的话，真要说起来，随随便便就可以让她哑口无言吧。
  他是故意摆出这幅样子，让她内疚么……
  ——可怕的怪物。
  方才那一点点即将动摇的情绪，被她彻底地抛到了一边。
  “……失礼了。”璃音不再看他，背过身去。
  “请等——”看到璃音转身要走，杀老师下意识地跟上前，将腕足搭上了她的肩膀。
  “别用这东西碰我！”璃音尖叫着，用力挥开了他的腕足。
  教员室的门被拉开又被重重关上。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跑步声，渐渐又听不到了。
  “……”杀老师有些出神地望着自己的腕足。
  看来自己是完全被讨厌了啊……即使追出去，也只会让她的情绪更加糟糕吧。
  他从学士服中摸索出手机，看了看几分钟前收到的短信。
  也好，那就先去业君那里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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