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归来

冬去春来。
  二月的和煦暖风吹散了冬日皑皑积雪的沉寂，绿意趁着势头冲破了白色屏障，欣欣以向荣。
  后山的萧条之色一扫而空，盎然生机就此复苏。
  而一同迎着势头渐渐滋长成型的……还有Ｅ班全员心中从未有过的茫然心绪。
  在，知晓了那只超生物的过去之后。
  从未想过要毁灭地球，更不是炸毁月球的犯人。
  被徒弟背叛，栽在柳沢这个歹人的手中。
  被雪村老师感化，甚至萌生情意，却又眼睁睁看她死去。
  舍弃过去，脱胎换骨，向腕足许愿变得弱点累累。
  将仅剩的生命都付诸于这间暗杀教室的老师。
  ——杀老师。
  真的必须杀死不可吗？
  然而老师他……却又真切地希望生命的终点，由他倾心教授的学生来给予。
  从迷茫到动摇，从动摇到「分裂」。完整的E班，迎来了首次「内战」。
  ——究竟是「杀」还是「救」？
  ……
  “所有同学，先明确阐述自己的意愿，再去拿属于自己一方的武器。无论输赢，都不能怨恨对方，如何？”
  在Ｅ班众人因杀还是救而争执不下时，令他们此刻针锋相对，又犹疑不定的当事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并——提出了最适合统一意见的方式。
  “为师，会尊重大家拼尽全力所作出的决定，只是……为师不希望直到最后一刻，班级还处于分裂的状态。如果大家替为师着想的话，就请一定不要变成那样。”
  杀老师目光平和地环视着集聚在后山的学生们。
  在别人眼中关乎到他生死的决断，于他而言，也只是一个需要他带领大家跨越的难题。
  无论是杀还是救，只要是大家最真实的心意，他就会笑着接受。
  如此一来……他的使命就……
  ——真的就圆满了吗？
  ……
  所有的学生都在一番真心实意的告白后，选择了自己的派别。
  杀老师只是微笑着聆听。
  没有什么，是比聆听学生们的真情告白更令他欣慰的事情了。
  ——是、告白呢。
  ……
  【……我喜欢你】
  充盈着欣慰之情的心境中，混入了空洞的疼痛。正要结痂的伤口，一点一点被撕开。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啊……什么时候来呢？
  三月，已经不远了呐……
  璃……音……
  ……
  “无论哪一派，都是怀着感恩之情作出的选择。大家，真的很喜欢杀老师呢。”
  如泉石相激的悦耳嗓音穿越过林间葱葱绿意，悠悠落于众人耳畔。
  ——上一回听到这个声音，还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夜。
  朔风凛冽中，她面若寒霜，字字句句皆浸染着深至骨髓的怨恨。
  “鹤见同学……？？”
  “璃音酱！”
  “鹤见……”
  有几人脱口叫出她的名字，很快，四周又归于诡异的寂静。
  从树后缓缓步出的少女，轻蹙着眉头，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人群中最高大的身影。
  微风细拂，如墨的发丝在她的肩头上方轻轻摇晃，不凌乱，反而整齐而轻盈。
  杀老师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他愣怔地站在原地，回望着她。
  那一夜细细勾勒的眉眼，与前方少女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曾和那人一样的干练短发，在他们分隔的一个月里悄悄生长，变成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的可爱娃娃头。
  再见面，即是生杀之时。
  从知晓她身份起，他就做好了承受这股恨意的觉悟。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璃音。
  ……
  璃音抬步朝杀老师走去。
  脚下的青草沙沙簌簌，她的脚步缓慢中透出沉重。众人纷纷退至两侧，默契得像已经预演了无数次。
  “你在……这里啊。”她的声音一点点哑了下去，如同哽咽，“方才进教室前准备好的台词，已经记不太清了呢。”
  她停在了与杀老师相隔一米的位置，仰望着他。
  杀老师迎上她的目光，心间思绪狂乱地翻涌，神色却依旧无波平静。
  他不想影响她的决定，只要……那是她真心所想。
  “呐，可以了吧？”她敛下眉轻声问。
  “什……么？”杀老师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看到那双总是晶晶亮亮的眸子里氤氲着雾气。
  “这样的煎熬、已经可以了吧！失去家人后，再失去你……我、做不到啊……”
  泪珠从她湿润的眼角滚落，仿佛同时滴落在他心头。波纹一圈圈扩散开去，触及柔软的心墙。
  他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却又……听懂了。
  “做不到、做不到的啊！还要我怎么做呢，还要我怎么做呢！”那几个夜晚依偎在他怀里，总是需要他哄睡的孩子，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捂着脸嚎啕大哭。
  【我不想你被他们杀死……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和那时……一样啊。
  明明……早就知道了她的心意。

  “……”杀老师在心底嘲讽地笑着。
  这个时候再去注意她没有藏匿任何武器的校服，以及空空如也的双手，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呢。
  最终还是……为了一己心安，去逼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情。
  什么充满快乐的一年啊……
  “不想杀不想杀不想杀——！！”璃音摇着头，哀声反复叨念。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她胡乱抹去眼泪，用力揉着不争气的眼睛。
  几个女生见状都红了眼眶，还有人跟着小声抽泣起来。
  她回来了，带着给予他的救赎。
  不是没有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他以为这终究太过美好，无法成为现实。
  仔细想想，她对自己的心意足以撑起多少个这样美好的幻想啊。
  这便是，她拼尽全力作出的决定。
  ——是、告白呢。
  ……
  腕足慢慢地缠绕上那纤弱的小臂。璃音错愕地抬头，又有一颗泪从她的眼底滴落。
  “……不是说过了么。不要用手碰眼睛……会感染的……”杀老师哑着声音，轻轻掰开了璃音的手臂。
  在她茫然的目光中，他拿出手绢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眼泪。
  “不想杀……便不杀吧。直视自己的心意……很、重要呢。”他几乎是压制着全身的颤抖才勉强把这句话讲出口。过往种种纷纷自眼前掠过，胸口泛起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
  “只是……为师、我……会在三月……”
  “剩下的，我不想听！不想听……”打断他的，是只有璃音才会用的方式。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将他剩余的话全数堵了回去。
  “不要讲……好不好？”她在他的怀中颤抖，连哀求声都显得那样不安与恐慌。
  是吗……她已经知道他会在三月死去的事情了啊。
  是从……同学们或者伊丽娜那里得知的吗？
  杀老师不禁合上双眼，微微叹气。
  “嗯……不讲了。”他轻轻将她揽住，腕足终于按捺不住地抚上她的发丝。
  怀中的人当即颤了一下，让他有些意外。
  太久没有触碰……不习惯了吗，还是……
  没等他细想，璃音忽然收紧了胳膊，将脑袋深埋进他的胸口。
  “最喜欢杀老师了……好喜欢好喜欢……”
  她撒娇似的蹭着他，不断呢喃着让人羞涩的话语。
  感受着紧紧贴在自己身前的柔软身躯，某种熟悉的满足感不断膨胀，将他的理智一点点侵蚀殆尽。
  那是……被她依赖着的感觉。
  不想让她长大，不想让她成长，想要她——永永远远地躲在自己身后。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清这一点呢。
  璃音、他的璃音……
  ——有什么不对劲。
  内心深处冒出这个声音时，他已经放弃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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