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暮春三月，鸣剑峰，雨。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出现在了峰门处。

        她浑身湿透地站在峰门之下，雨水不断地冲刷下她身上的殷红血渍，在她脚下蜿蜒出一道道细长的血流。

        “你是……温灵姐姐？！”谷中剑童看清来人的脸，立刻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女，冲着不远处的碧玉灵竹搭建的阁楼大声喊，“师兄，温姐姐回来了！”

        “阿灵！”眨眼的功夫，一个玄黑人影从阁楼里飞冲而出，落到了少女的面前。

        少女隔着浑浊血水，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的此刻脸上的表情，便失去了意识，倏然倒在了黑衣少年的面前……

        温灵回到太衍仙门，已有十日了。

        这十日里，殷弃每天晚间都会过来给她送一次药，但她却从未开口问过他，当日他为何选择杀了她？

        因为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刹那，这个问题就失去了意义。

        夜色如水，外面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温姐姐，我来给你送药了。”

        是剑童清黎的声音。但其实即便清黎不出声，温灵只听脚步，也知道来的不是殷弃。

        “进来吧。”她应了一声，看着竹门被打开，穿着浅青色道童服的清黎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聆月峰那边派人来请师兄，好像是关于林师姐的持心剑的事，殷师兄就先过去了。”清黎一边把药碗端给温灵，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打开搁到温灵床头的竹几上，道，“姐姐可知这蜜饯是谁送来的？”

        温灵拿起药一饮而尽，放下药碗问道：“是谁？”

        “是十二峰的姜雨姜师妹。”清黎拉了只竹凳坐在温灵的床边，弯起清秀的眉眼对温灵说道，“她让我替她谢谢你之前在古冢秘境中救了她。”

        太衍仙门共有十三座主峰，除了第一峰由掌门掌管外，另外十二峰分别由十二位峰主执掌。而这位姜雨姜师妹，便是第十二峰峰主的独女，也是上次和温灵一同前往古冢秘境的六人之一。

        一提起古冢秘境，温灵的面色就微微沉了几分。清黎见状，忍不住问道：“温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们在秘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林师姐她们回来的时候，会说你已经死了，而且就连师兄他也弄得浑身是伤，全身上下都没有个好的地方。我几次问师兄，你是不是真如林师姐她们所言的那样已经遇害？但每一次师兄都只是沉默应对，连半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那样的事，他自是不愿意说的。”温灵淡淡说了一句，抬眼问清黎，“殷弃他从古冢秘境回来的时候受伤了？”

        “嗯，伤得很重，在医药峰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过来。”清黎道。

        温灵却道了一句：“挺好的。”

        “温姐姐，你说什么？”清黎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温姐姐一向来是最在意他殷师兄的，以前多少次试炼，每次遇到危机的时候，温姐姐总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他师兄的前面，她怎么会说师兄受伤挺好的？

        “我说人没事就好。”温灵随口敷衍道。

        清黎却松了口气，心想果然是自己听错了，温姐姐怎么可能会说那样的话呢！

        “阿黎，我想再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关于古冢秘境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下面遇到了些意外，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就别再提了。”温灵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对清黎说道。

        既然殷弃林曦月他们没有对旁人说起古冢秘境的事，那她也只能暂且不提，免得弄巧成拙，影响到她阻止殷弃黑化的任务。

        清黎望着她依旧有些发白的面孔，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既然温姐姐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他又何必执着？况且只要温姐姐回来了，一切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了，师兄他也不会一到晚上，就一个人整宿整宿地枯坐在温姐姐的房间里，就像是入了魔似的……

        清黎走后，温灵望着床头如豆的灯火，陷入了沉思。

        月前，她跟这殷弃，与太衍仙门的其他五名弟子一同前往古冢秘境，寻找上古神族密卷的残篇。

        不料却被魔教设计，诱导他们进入了封印魔渊血窟的阵法之中。那位姜雨姜师妹更是被魔族蛊惑，破坏了其中的血魔封印，以至于他们一行七人，都被困在了血魔封印的祭台之上。

        当时唯一能拯救所有的人办法，便是用拥有纯阴之体的人血祭法阵，重启封魔大阵，重新封印魔渊血窟。

        而在场的七个人中，只有她和太衍十三峰中第一峰的小师姐林曦月，也就是清黎口中的林师姐，是同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的纯阴之体。

        眼看凶悍的魔气已经限制住了众人的行动，祭坛之下乱舞的群魔，即将从破碎的封印中冲出吞噬一切。

        因身负神剑，而留有一定行动能力的殷弃，当机立断唤出了他的本命神剑问心剑，一剑刺穿了她了身体，将她推下了祭台……

        若非她身上的系统及时开启了死亡保护机制，她现在应该早已被群魔啃噬得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儿，温灵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但耳边却仿佛依旧可以听到魔物之间相互啃食的啮齿声，身上依旧可以感受到被长剑贯穿躯体跌入魔渊后，被魔物纠缠撕咬的痛楚……

        若不是她身上还有系统的任务，她真想先给殷弃一剑，再将他也丢到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去尝一尝被万魔追逐啃噬的滋味。

        可惜她不能，所以在她听到清黎说殷弃在古冢秘境里受伤了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说出那句“挺好的”。

        人道：世间苦病三千疾,唯有舔狗不可医。

        谁让她一开始遇到殷弃的时候，立的就是最卑微的舔狗人设？而且她那时还是真心实意的毫无知觉的舔。

        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殷弃将她从奴人谷的悬崖边拉回来的那个时候起，她就喜欢上了他。她出意外被系统带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十来岁的年纪，那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因为喜欢他，所以当系统提出要她阻止身为男主的殷弃黑化，帮助他改变原本悲惨的命运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五年来，不管殷弃对她是冷漠也好，疏离也好，她对他的心意始终都没有变过，她为他挡刀，替他疗伤，甚至将他身上的奴人印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每一次有危险的时候她都冲在他的前面保护他，妄图用她的这一腔横冲直撞的热情，去捂热他天生孤僻的心。

        结果可想而知，她除了把自己撞得浑身是伤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但有些事细细回想，也并非没有端倪。正如她以为殷弃是天性冷漠寡言孤僻，但他却可以和林曦月谈笑风生，可以对太衍仙门的师弟师妹温声细语……

        如今想想，太多事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只是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直到这一剑刺下来，她才彻底地从那场“晚风夕阳之下，与心仪的少年仗剑同行天涯”的梦中清醒过来。

        “系统，现在殷弃的黑化偏差值是多少？”她闭上眼睛问系统道。

        所谓黑化偏差值，是系统对于殷弃这个男主未来黑化可能性的一个评估值。黑化偏差值越高，男主将来黑化的可能性就越高，反之则越低。

        [宿主，当前男主的黑化偏差值为：61。]系统界面用文字回复道。

        系统给她的任务，就是要将殷弃的黑化偏差值降为零。到时候她身上的系统就会自动脱落，她就能完全拥有这个身体的控制权，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和新生。

        反之，如果她没有在男主完全黑化前，将他的黑化偏差值降到零，那么这个任务就会宣告失败。系统便会收回她现在的身体，她的意识便会随着她穿越前已经死去的躯体一起死去。

        “系统，如果男主在我完成任务之后，再度黑化，是否会影响我的任务奖励。”温灵又问道。

        [不会。只要任务完成，系统回收完数据之后，就会脱离这个世界。本系统不会再干涉这个世界之后的剧情走向。]系统回复道。

        “这就好。”温灵想，这样，至少她完成任务之后，就能彻底离开殷弃，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了。

        温灵回想起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站在高耸入云的断天崖上，亲眼见到这世界的瑰丽壮观，心中是何等怦然难抑，以至于她差点激动的掉下悬崖。

        上一世因为身体的原因，她常年被关在病房之中，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一看这样波澜壮阔的人间景致。

        她想她会在那个时候，一眼就喜欢上将她拉回崖边的殷弃，大约也有将这份怦然的心绪，投射到了这个面容如玉的少年身上的缘故吧。

        不过那一切都不重要了，殷弃不喜欢她便不喜欢她吧。

        以后的计划中即便没有了殷弃，却依旧有着一片壮丽山河在前方等着她，这样也不错。

        温灵抬起手，将手掌按在自己微微发沉的眼上，心中想着这些年所见过山河奇观，渐渐闭上眼睛……

        殷弃从聆月峰回来之后，先问了清黎温灵的情况，而后便回了自己的房中休息。只要他一闭上双眼，祭台上发生的那一幕便又鲜活如初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当日跟随温灵跳下魔窟，被魔气绞裂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等他再回过神时，他又一次走到了温灵的房门前。

        温灵没有回来的那些日子里，每到夜晚，他总是如此，无休止地想起她掉落祭台的那一幕，等他回神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以前，他只有坐在温灵的房中，才能稍稍压制住内心那些无法名状的情绪。

        但现在温灵已经回来了，他抬手推上粗糙的竹门，复又放下。最后只是以神识探了探房内人的气息，在感知到她绵长的呼吸之后，他才仿若真正的从那场漫长的噩梦中清醒一般，不觉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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