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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月光


一路上,张邯茵都是沉默的。徐获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什么也没说。

        子时人潮散却,昏黄的街口已经不再像来时那么喧嚣,一切归于平静。原来不夜的临安仍有尽的时候。将军府的小厮牵着马车,等待着主人们的到来。

        远远地小厮瞧见徐获后,唤了声:“将军——”徐获与张邯茵走来,小厮麻利的将马凳搁好。张邯茵扶着徐获上了车。

        车厢内,光线昏暗,偶然有斑驳的灯火照进,映在张邯茵脸上。坐在对面的徐获,仔细去看,却依旧看不清她的脸。

        马车停在府门外头,小厮与他们道别。张邯茵下车后,站在将军府的门外,与徐获匆匆道别:“今日多谢将军。我累了,就先走了。”

        张邯茵故作镇静,可她的那双眼,骗不了人。徐获想要叫住她:“张邯茵。”可张邯茵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只是在俯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看着张邯茵离去的背影,徐获竟有一瞬的心疼。他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再回首,人早已走远,徐获无言,抬脚往府中去了。

        张邯茵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长川阁,所有人都睡了,只剩下姬红绫坐在廊下等她。姬红绫看到张邯茵回来,起身开口说了句:“回来了。”张邯茵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姬红绫看着她疲惫的样子,什么也没问,只是说:“需要给你烧水沐浴吗?”张邯茵挥了挥手,轻轻推开了屋子的门。

        转身进屋,在将要关门时,张邯茵看着姬红绫,从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朝她说了句:“早些休息。”便立刻关上了门。

        姬红绫看着关上的门,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就像那时张邯茵没问自己,为什么打不了仗一样,姬红绫也没问她。

        “有事叫我,我随时在。”姬红绫冲着关上的门说完话后,转身离开。

        关上门的张邯茵,背靠着门没动,她撑了很久,泪还是忍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赵兖还是摧毁了,她自以为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原到头来,似乎彻夜悲痛的只有她。赋园的春不春,满塘失夏,故园的枝头落满寒鸦。她会被这样的噩梦吞噬。

        张邯茵蹒跚走去,推开庭后的门,蜷缩在了庭后的廊下。她将脸埋进膝间,一个人静静的抽泣,髻上的珠钗不经意间,掉落在地板上,敲碎了夜的寂静。

        那头回到昆山筑的徐获,坐在案前,忘记燃灯。在一片漆黑里,不知想些什么。无庸推门,瞧见徐获坐在正中便问:“将军为何不燃灯?”徐获不答。

        无庸走去,打开火折子,吹了两下,火星四散。将灯引燃后,昆山筑璀璨依旧。

        “将军在想什么?”无庸跟了徐获九年,徐获总逃不过他的眼睛。徐获开口说道:“有些真相,是不是也不必知道”

        无庸在灯旁,缓缓落下灯罩,语重心长:“并非,有时真相能让人成长。如果是痛苦的,在悲痛后就会释然,如果不知,那将永远活在未知的悲痛里。可如果”

        无庸话音未落,徐获起身向门外走去,他还是不放心,想要去那长川阁。“将军去哪——”无庸朝着徐获的背影高声问起,却被他抛在了身后。

        徐获一路走去,袍角随风,走的急。却在将至长川阁时,放缓了脚步。徐获并不知道,此刻的张邯茵是否想要见到他。

        望着静谧的院落,徐获旧时记忆翻涌。

        十岁,徐获清楚地记得,父亲那张决绝的脸,怒吼着将他推出门外。他哀求着父亲不要抛下自己,可门外的母亲却捧着他的脸,冷冰冰的说:“他不要你了,你现在没有家了。”字字句句刻在徐获的心里,成了无法愈合的伤疤。

        时至今日,徐获仍旧没能得到,对于当年那件事的解答。真相,就像一把随时能够置他于死地的利刃。所以他才会在遇见,落到这般境遇的张邯茵时,动了恻隐之心。

        再回过神,徐获的手还是推了长川阁的门。他在长川阁的后头,找到了张邯茵。

        徐获俯身拾起地上的珠钗,悄悄握在手中。张邯茵听见动静抬起头,哭红的双眼,与徐获的目光正好相对,她没想到徐获会来。

        徐获凝望着她那双哭红的眼眸,轻轻叫了声:“张邯茵。”没想到,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就被张邯茵一把抱住。

        一瞬间,积怨已久的悲痛涌出,本想要一个人消化掉这份悲痛的张邯茵,却发觉自己并不够强大。她失声痛哭,紧紧抓着徐获不松。就好像抓住了黑暗中最后一缕光。

        徐获有些不知所措,可抱着张邯茵的手却没松。不知过了多久,张邯茵累了,脸抵靠在徐获的肩上说道:“就这么抱会儿,好吗?”现下她只想这么安静的呆着。

        徐获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轻轻应了声:“好。”张邯茵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竟渐渐在徐获怀中睡着。徐获怕吵醒她,就顺势靠着门坐下,让她靠着自己怀里。

        就这么徐获抱着张邯茵一夜没动,月光下的两个人,像是卸下了防备,相互依偎。

        破晓时日出,徐获在廊下醒来。

        张邯茵依旧沉稳的睡着,徐获酸痛麻木的手臂,仍是不敢妄动。清晨的寒意袭来。张邯茵在徐获怀里蜷了蜷身子,徐获将她抱起,走进了长川阁。

        张邯茵被弄醒了,却没出声。徐获慢慢的将她放在床榻上,为她盖了被子。

        张邯茵裹着被子翻了身,背对着徐获,在被子里开口:“要走了?”只见徐获悬在半空,准备为她掖一掖被角的手落下。

        “嗯。”徐获站在榻边,将珠钗轻轻搁在了床头,准备离开了。“谢谢。”张邯茵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不再说话。徐获没多说什么,向外走去。

        走出长川阁,他在门外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没瞧见前院站着的君眉和玉芜。大早起徐获从张邯茵的屋子出来,还这副模样,不由得让人多想。

        玉芜看着徐获,惊讶的叫了声将军:“将军!?”

        听见声音,他这才瞧见前院站着的人。徐获没看出君眉与玉芜的惊讶,走下台阶,对她二人吩咐道:“早上让厨房炖汤给她。”

        徐获想的是怕将军府饭菜不合张邯茵胃口,想着吃点好的补补。可话到了君眉和玉芜这里,就变了味。二人相视一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徐获没在意,说完就离开了。

        张邯茵醒时,已是晌午。睁开眼就瞧见姬红绫端着托盘走进来,朝她问了句:“醒了。”她坐起来,看着姬红绫端来的砂锅问:“这是什么?”

        姬红绫搁下托盘,去为她开了窗,阳光落进长川阁。张邯茵望着后院新枝发芽,想起昨夜自己那个样子,竟然有些羞涩。

        “将军让厨房给您炖的参鸡汤。”张邯茵看着满满一锅参鸡汤,想着该不会是徐获的报复吧?谁大早起喝这么补!

        姬红绫服侍张邯茵洗漱过后,为张邯茵盛了一碗参鸡汤,就坐在对面盯着她,眼神里像是藏了把刀。张邯茵有些发毛,就问:“盯着我做什么?”

        “你昨晚和将军…睡了?”张邯茵差点没把参鸡汤喷了姬红绫一脸。睡了?虽然是和徐获在后院睡了一夜,可绝不是姬红绫说的那种。

        “你听谁说的?”张邯茵诧异的看着姬红绫。姬红绫一本正经的回答:“君眉她们早起看见的。将军从你房里出来,浑身酸痛,还特地吩咐她们给你炖鸡汤。”

        姬红绫追问:“到底有没有?”张邯茵拿起碗重新盛了一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答道:“没有。”

        张邯茵却突然转念,调侃起来,只见她正声道:“再说,我现在是将军的小妾,将军和我有什么不妥吗?”

        “你没事吧。”姬红绫双手环抱在胸前,觉得她是吃错药了。

        “没事啊。”张邯茵抬头去看姬红绫,两个眼睛笑的弯弯的。就好像昨日的事没发生过一样。姬红绫摇摇头,懒得搭理,将收拾好碗筷后,就出去了。

        姬红绫走后,张邯茵的笑容缓缓下落,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沉默了。

        封凌的琦玉轩,婢女绢儿推开了主子的门。

        “姨娘,昨儿”绢儿走到封凌身边,说话说一半。

        “整日吞吞吐吐,不想说就别说。”封凌有些不耐烦。绢儿见状赶忙贴着封凌的耳朵,说道:“奴婢昨儿夜里,瞧见将军去了张姨娘的长川阁。”

        她撇了眼绢儿,半信半疑:“真的?不是说将军不回来了?”以封凌的脾气,绢儿不敢妄言,“真的,奴婢看的真切。不会错。”

        绢儿顿了顿,又说:“奴婢还听说,昨儿张姨娘坐着马车出府,回来时,您猜怎么着?”

        “快说!”封凌掐了绢儿一下,也不知她这一套是跟谁学的。绢儿揉了揉手臂,回道:“将军跟张姨娘一起回的府!”

        “什么?还有这事。”她听后冷笑了一声,靠在椅子上,“这可有好戏看了。将军府旁的事传的慢,偏就是这种事传的快。”

        她心里又打起了歪主意,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漪澜斋吹吹风。倦春芳的主儿不管闲事,这漪澜斋的主儿可不一定。她拍案起身,高声道:“走,咱们去漪澜斋。”

        绢儿在旁想问,却不敢问。只能跟着主子去了漪澜斋。

        刚进院,曹生娇的婢女芍春瞧见封凌来了,便知道这位封姨娘来者不善。

        芍春笑着迎去,“封姨娘,怎么来了?”封凌看见芍春,也装模作样的笑了笑,“我来给侧夫人请安,劳烦芍春姑娘通禀一声。”

        芍春听后,纵使有千般万般的不愿意,却也只能应下:“您稍等片刻。”封凌点点头,目送着她进了屋。

        芍春推门进了屋,曹生娇正闭眼侧躺在榻上,瞧见人进了屋,开口问:“什么事?”芍春近前来,说道:“封姨娘来给您请安。”

        曹生娇睁开眼,觉得好笑:“她来请哪门子安?我看她那是又憋什么坏。”芍春听了曹生娇这么说,“那奴婢回了她。”芍春刚想走,便被曹生娇拦下,“算了,叫她进来。我倒要瞧瞧她能说些什么来。”芍春得了令,出门请人去了。

        刚出屋,封凌立马贴过去问:“芍春姑娘,侧夫人怎么说?”芍春顺势为她开了门,说了句:“侧夫人让您进去。”封凌笑着进了屋。

        这刚进屋封凌就瞧见曹生娇倚在小榻上,瞧着曹生娇这副模样,她心里头狠狠啐了口口水。在这将军府里,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曹生娇那副卖弄风骚的样子。

        虽是如此,曹生娇仍是实打实压了自己一头。她还是得老老实实给曹生娇问一声安:“妾请侧夫人安。”封凌俯身行礼。

        “真是难得,封姨娘还会给我请安。莫不是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曹生娇嗔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叫封凌坐下。再如何不对付,曹生娇还是要给封家面子。

        封凌坐下后,笑着说:“您哪的话,妾这不是来陪您说说话。”曹生娇不接她的话。她倒也不尴尬,自顾自的说起来:“您可知昨儿将军回府了?”

        说着芍春端着茶壶进来,为封凌倒了一杯奉上。封凌笑着接过茶。雾气里,轻轻撇见曹生娇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曹生娇坐在榻上,回府?昨日明明自己等了那么久将军也没有回。她是什么意思,曹生娇不由得在心里嘀咕。可面上仍是说:“那又如何?这里可是将军府。”

        封凌搁下茶盏,回了句:“您这话是不假。可您是不知道将军跟谁一块回的府!”她说这话的样子,一旁的绢儿听了都要白白眼。

        曹生娇却不紧不慢,“谁啊。”封凌贴近曹生娇,轻轻说了句:“新来的,张姨娘。”

        曹生娇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明白了,昨日张邯茵碰见她时为何会那般行色匆匆,原是要与将军私会。曹生娇有些生气,自己巴巴的等那么久,竟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不止呢,将军昨日还留宿了长川阁!说起来,将军可是已经很久没来过西苑了。这张姨娘才进府多久,就得了将军这样的宠爱。”封凌见曹生娇听进去了,便又添了把火。

        以为曹生娇会怒不可竭,得意的端起了茶杯,正准备欣赏曹生娇的愤怒。可没想到曹生娇,只是回了一句:“没了?”封凌看着曹生娇,点点头:“没了。”

        曹生娇平日里是娇纵做作了些,但不是傻,不会不明白封凌来告诉她这些,只不过是来看笑话。

        这回换曹生娇端起茶盏,问:“还有事吗?”曹生娇这话,摆明的撵人。她再赖着也没意思,于是起身,“那妾便不多叨扰了。”

        就这么绢儿跟着封凌出了门,才出了漪澜斋,绢儿就忍不住问:“主子,她就这么算了?咱们岂不是白来了?”她忍不住敲了敲绢儿的头,想着自己怎么会有个这么笨的侍女。

        绢儿揉了揉自己被敲疼的脑门,不解的看着她。

        “等着瞧,曹氏那个贱人肯定憋着坏呢——”封凌说着,得意起来。“啊?”绢儿还是听不懂。“啊什么啊,回琦玉轩。”封凌不愿再理睬绢儿,快步朝琦玉轩走去。

        漪澜斋这头。

        封凌前脚刚走,后脚曹生娇就将手中的茶盏丢在了地上。早就习以为常的芍春,不慌不忙的拾起曹生娇脚边的碎片。

        “主子跟她们较什么劲,您别忘了,老爷让您来这将军府是做什么的。”芍春提醒起曹生娇。曹生娇听见这些话,怒视起芍春:“如今你竟也敢教训我?”

        芍春站在曹生娇面前,不卑不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提醒您,别陷得太深。到头来一场空。也别辜负了——陈姨娘。”

        一提起曹生娇的娘,曹生娇又是一个茶盏落了地。这回,芍春不再理会端着托盘退出了屋。

        屋外头,只听见屋内又传来一阵混乱。

        芍春无奈转身,看向院中的两个人:“荷夏,菊秋。等侧夫人没动静了,你们再进去收拾。”吩咐过后,芍春头也不回的走了。

        院中,只留了荷夏与菊秋,两个等候着屋内的风波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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