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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旧闻


云依追出长秋殿数百步,口中声声道着:“将军,将军。”

        可徐获却不曾为她停下脚步,晟宫长长的甬道上,两个人渐行渐远了。

        “徐获——”云依终于忍不住叫了他。

        三年,她从未直呼过徐获的名讳,这还是第一次。徐获忽然停住,背身站着。只听他一声叹息,开口道:“跟我来。”

        云依就这么一路跟着徐获到了德曜殿前。

        自赵居云离宫后,无论高兴,还是失落,他就喜欢一个人来这儿。一遍遍回忆,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让赵居云失望。

        此刻,二人站立高台,百步长阶绵延的尽头,巍峨宫殿矗立。

        徐获抬了眼,遥遥相望去十年晟宫,旧梦难平。他从一开始,背负的就太多。郑媛媛救了他,也毁了他。

        站在徐获身边,云依先开了口:“将军,若是不愿,我这就去求郑妃娘娘,收回成命。”她是认真的,只要徐获应一声,她便即刻回长秋宫去。

        可惜,云依太天真了,她天真的以为郑妃会听她的话。

        “不必。我太了解她了,既然她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徐获负手不言,他还知道,以郑媛媛的心性,根本不会关心徐柳南的去留。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对自己的掌控。

        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故意安排。他若强行逆转,最终受伤害的也只会是张邯茵。他为了张邯茵,便不会那么做。但徐获也断然不会没就此罢休。

        云依再难开口,现下她处境尴尬。

        她不明白郑媛媛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她却隐约能感觉到,这件事应是跟阿爹脱不了关系。那时,自己让孙籍传的话,阿爹听了进去,却仍没善罢甘休。

        许久,再转头看向云依,徐获开了口:“先是阿茵出事,再是郑妃下旨。总有人想将她们母女分离,夫人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

        前后发生这些事,受益之人,无一不是云依。徐获的试探,便是给云依最后的机会,只看云依怎么答了。

        “或许,张姨娘的那件事是意外,郑妃娘娘也是疼爱孩子,才这么做。巧的是两件事碰在了一块。是不是将军多想了?”云依再一次怯懦,她太想将事情隐瞒,妄图自己去补偿。

        云依或许没错,只是她的掩盖,太过拙劣。最终换来的,只不过是徐获的一声冷笑。

        她没有机会了,徐获一旦对一个人依起了疑,就再也回不去了。

        “但愿如夫人所说。”徐获挥袖,将要离去。朝云依开口淡淡道:“回去吧。”

        云依望去,她忽然分辨不清,徐获的表情是喜,是怒。只觉得这近在咫尺的人,却好像隔着遥遥几万里。

        回到长秋宫,一直到用晚膳前的这几个时辰里。徐获都一言不发,郑媛媛就算是察觉到,也是不屑一顾。

        将至宴开,金食铺满玉案,周遭侍奉的宫人齐齐垂眸,贵人们却无人开口。

        看来,今晚长秋殿里的这顿晚膳,注定是气氛低沉。

        吕弗江观察着这母子俩的表情,他向来是只精通诗书琴画,对处理政事,调和人际是一窍不通。

        吕弗江的双手在袍面上摩挲,想要开口:“恭喜小获,喜得千金。也恭喜爱妃——”说着,他端起手边的酒杯,朝前伸去。

        徐获与郑媛媛总不至于搏了吕弗江的面子,俩人齐齐说了声:“谢陛下。”

        “开宴,开宴。吃吧。”吕弗江搁下酒杯,叫开了宴。

        宴上人,心思各异。烛火再暖,也暖不热他们冰冷的心。不久,随着郑媛媛最后一个搁下筷子,宫人前去将残局撤下。这宴就算是结束了。

        可宴算结束了,游园还未开始。徐获是眼看着没什么游园的心思,却也不能推脱回绝。

        一行人刚准备出长秋殿,就听见偏殿传来婴儿的啼哭,云依不放心朝徐获说道:“将军,您跟陛下和娘娘先行,我去瞧瞧孩子,随后就来。”徐获点头应下。

        路上,郑媛媛问起云依,徐获解释了两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还未到兴盛坊,便只听坊内人声鼎沸。各宫应邀而来,无论妃嫔,还是宫人。今日皆开市迎人。

        宫人们是凑个热闹,嫔妃们呢?则多的是想求得个青睐。可吕弗江眼中哪还有什么六宫粉黛,他满心满眼都是那郑媛媛。

        只见坊门下头,将要没进人群时,吕弗江牵起了郑媛媛的手。郑媛媛看他笑起的模样,就跟从前一样,他说着:“姐姐,咱们去那看看——”

        郑媛媛跟着笑了,她忽然念起,贪心的想和吕弗江永永远远这样下去。

        身后的徐获,望着眼前的软红十丈,灯火辉煌。却叫他失望。旧时狼烟染浊他的双目,他想那死在战场的人,几时又见过这样的景象。

        不值,他心下忽的生出这样两个字来,可殿上天子,不悯众生,他若放手明德就真的完了。再如何说,这也是他苦苦守护了数年的明德。

        “小获。”吕弗江的呼唤,并未唤回徐获。宁诚空见状,在旁提了声调:“徐将军——”

        徐获回过神来,宁诚空接着说道:“陛下,叫您。”

        徐获这才抬脚,跟着郑媛媛与吕弗江前行。

        宁诚空在旁,斗胆开口:“将军府的事,我听说了。宁姨娘,可还好吗?”

        “一切都好,大长秋不必挂怀。这次的事,多亏了她。”徐获说起,他这次确实该感谢宁梧。

        宁诚空笑了笑,回道:“替将军分担,是她的本分。这丫头别看她面冷,但心却是热的。”他倒是会说,不忘了帮宁梧在徐获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可惜,徐获那心思也没在这头。他眼睛盯上了路边的糖画,宁诚空见状开口:“将军喜欢?咱们这儿的小黄门。都是在宫外头学的技艺,顶好着。快,给徐将军展示展示。”

        这种玩意儿徐获怎么可能喜欢,他呀,是又想起张邯茵来了。他没接腔,默许了。

        那做糖画的小黄门,动作麻利,三两下一只兔子状的糖画就呈到了徐获面前。徐获接过兔子糖画,想着带回去送给他想送的人,但又难开口。

        宁诚空机敏,赶忙叫了人:“来,将糖画给徐将军包好。”

        待宫人接过徐获手中糖画,他又转头看向徐获,“徐将军,咱们接着走。这东西我叫人先替您收着。”

        徐获点头道了声:“多谢。”

        走走停停,郑媛媛与吕弗江根本顾不上徐获。

        这次兴盛坊的大集,摆明了就是借着徐获得女的由头,给这二人享乐用的。自从太常卿封清樽,接连递几个参郑妃的折子,吕弗江便收敛了不少,今日这样的机会,他定要玩个畅快。

        宁诚空中途被郑媛媛叫走,余下徐获漫无目的的闲逛,他不喜欢热闹,只觉得这场面甚是聒噪。

        想起那时跟张邯茵逛临安夜集,还是人生头一遭。在望向身边结伴而行的人,徐获竟会希望若是有她在多好。

        忽的,高台之上,锣鼓声响。引得众人注目,纷纷向台下聚拢而去。

        吕弗江牵着郑媛媛走来,众妃嫔御旁开两道,只少数眼中生羡,大多眼中都是愤懑不已。宫妃难做,碰上吕弗江这样的帝王,还真不知这寂寞的人生,何时才能熬出个头?

        “今日杂耍戏法《活色生香》,麻烦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扮演杂耍艺人的小黄门,有模有样高声道,只是音调拉的太长,破了音。惹得众人是连连发笑。

        小黄门尴尬的笑了笑,转头示意后台的人准备开始。

        只见一幅巨型美人图从天上垂落,下半画轴折在地上。小黄门朝众人展示,前前后后都无异样。

        正当大家一头雾水,想着他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时候。

        小黄门接过台后人递来的火把,口中振振有词念道:“活色生香,神仙来,神仙来——”

        话音落,小黄门用火把了引燃画轴,火舌向上奔去,画中美人一点点被火焰烧灼、吞噬。可众人看去,那火焰中,竟渐渐露出了一位真正的美人来。

        火还在烧。胡弦声却响起,细细去听,那美人是在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

        众人惊叹,只听台下七嘴八舌起来:“这这不是?沈良人!”,“呦,还真是她。”,“啧啧,青山馆的人就会风骚卖弄。”

        郑媛媛不爽,回眸怒目而视,众人惶恐,见状不敢再言。

        卷轴燃却,四散而去的灰烬,飞抚上吕弗江的脸颊,他眼神惊惶,周遭却无人察觉他的不安。

        吕弗江脑海中,母亲夏太后狰狞的脸,从火焰中袭来,旧时的恐惧蔓延到了今天。他忽然松开了郑媛媛的手,转身毅然离去。

        “弗江——”郑媛媛不明所以,她的声声呼唤,也没能换回吕弗江的一个回眸。这还是第一次,他对她没有了回应。

        郑媛媛觉得不对,提起冗长的裙想要去追。

        曲调就此而止,台上的沈良人无措顾盼。郑媛媛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首盯着沈良人道:“把她给我抓了!!!”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沈良人惊慌万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叩拜,那额头都磕红了,也不见郑媛媛收回成命。

        郑媛媛漠然转身离开,身后一群宫人浩浩汤汤。远处徐获同样没搞清状况,只听郑媛媛路过时,朝他说了句:“跟我去德曜殿。”

        “是。”徐获顾不得多问,随着郑媛媛往德曜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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