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军营

从皇宫回来之后，沈静昀自己在军营里待了几天。

        想想前些日子和袁慎定亲之事，再想想那天于皇宫之中他们定情的那些话，沈静昀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

        文帝之前召袁沈两家长辈进宫商议此事的时候就已经顶下，在凌不疑和程少商成婚的两个月后，就举办她和袁沈的定亲宴。文帝一时兴致大起，本来说要和凌不疑一起办，但是越妃说要仔细准备沈静昀的嫁妆，才拦住了文帝。

        再说了，沈静昀才不要和凌不疑一起办呢。

        前些日子，沈家父兄已经把沈静昀的嫁妆都送到军营里来了。他们知道沈静昀的性子，是想从军营出嫁，让军中将士共同喝一杯喜酒。所以也就依着沈静昀的意思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实在是拗不过沈静昀。而袁家也把聘礼都送到了军营里来。

        这几日为庆祝沈静昀和袁慎的婚约，文帝给长林卫放了个假，说是让沈静昀和袁慎到处走走看看。可是沈静昀依旧放心不下长林卫，所以这几天也就没有离开军营。

        袁慎知道沈静昀并不是那种沉溺情爱而放弃事业的人，所以平日里就带着些沈静昀喜欢的小玩意来军营里找她。两个人总在军营里，看的这帮长林卫的将士们又羡慕又惊讶。

        倒不是因为惊讶沈静昀的亲事，而是惊讶于沈静昀的变化。

        从前他们只知道，沈静昀是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清冷女将军，可没想到议了亲，在心爱之人面前，竟也有小鸟依人，柔情似水的一面。

        不过长林卫的将士们很喜欢温柔的沈静昀。

        袁慎今日下了早朝，回府换了朝服就赶到军营了。这几日待在沈静昀这里，和她相处这么久，袁慎好像是在逐淡忘对程少商的感情。虽然说心里还是有她，但不知怎的，现在他就是愿意每天都和沈静昀待在一起。见到程少商，也不是那么爱和她拌嘴吵架了。

        长林卫军营早就不对袁慎设防了，只要守卫官兵见到他来，就自觉的给让出来路。

        一路行至主帐，袁慎掀开帷幔，正看见沈静昀穿着一袭浅绿色裙子，正坐在里面擦拭一把古琴。

        那一瞬间，袁慎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白鹿山。

        当年的沈静昀不过只有七岁，彼时还是一个幼小女娘。那时的沈静昀就不是很爱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发呆。

        袁慎那是瞧着她一个人坐在那很是无聊的样子，就想着和她说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就找皇甫仪要了一把琴，和他一起坐在白鹿山桃树下，吹着暖风，共同抚琴。

        袁慎还记得沈静昀最爱的一首曲子，叫做《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华安若是实在思念善见，大可去找我。”

        看见袁慎穿着一身白衣，几缕黑线点缀其中，那双纤细修长，又棱指分明的双手握着羽扇，朝着沈静昀翩翩而来。

        沈静昀放下琴交给一旁的栖荷，双手背后，起身迎着袁慎走了过去。

        “你怎知我心中惦念你？怎的这般大言不惭。”

        “哦，看来是善见误会了。那善见这便回府了。”袁慎说完佯装着模样要走。

        “好啊，走了，我这长林卫军营，你就再也别来了。这《子衿》你也莫听了。”

        袁慎转身，两个人看着对方，戏谑一笑。

        “既有名曲要奏，善见自然不走了。”

        沈静昀抓着袁慎的衣领，玩笑似的威胁道：“还嘴硬，承认一句你思念我，就那么难吗？想必你这是刚下朝吧，换了身衣服就来军营找我，到底是我想你还是你想我？”

        袁慎伸手轻轻揽了一下沈静昀，用那双含情眼，看着她，语气极其温柔，又带了些许调情的意味道：“你说是，那便是吧。”

        沈静昀被他说的害羞，低头，靠着袁慎轻笑。

        一旁的栖荷看着两个人的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然后自觉现在在此不合时宜，就把琴留下来，识趣地退出营帐。

        果然，议了亲，无论是何种脾气秉性的女娘，都会不自觉地在心爱之人温顺下来。

        她家将军自然也是如此。

        营帐里，袁慎和沈静昀并排做在一起，沈静昀靠着袁慎，袁慎抚琴。

        “我想起幼时在白鹿山求学的日子了。”沈静昀抚摸着琴身，言语温柔至极。

        “想你那时初到白鹿山，虽然穿着富贵，可小小的一个，看起来病殃殃的。谁能想到啊，这日后竟成了统帅三军的女将军。夫子还说呢，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当时决计不教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些于你来说的忸怩作品。定是要教你读《孙子兵法》”

        沈静昀莞尔：“算了吧，我还不知道夫子，我当年要离开白鹿山从军时，就属他哭的厉害。一边哭还一边拉着我阿父，不让他带我走。”

        “夫子那是惜才。”袁慎双手按住琴弦，“别光看我弹了。不如这样，你按音，我拨弦。”

        沈静昀坐直：“好啊。只是我许久未弹了，若是手生按不准，你不许笑话我。”

        袁慎听到沈静昀这么说，刻进骨子里的那股尖酸刻薄又重新蹦了出来。

        “哎呀，那我一定是要笑话的。不过也是，沈将军这手常年握弓持剑，自然不似别的女娘一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听到这，沈静昀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眼眸如炬，像是审犯人一样的。

        “嗯？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我？”

        “你又不曾握过我都手，怎知不如别的女娘柔软？”

        意思的表情瞬间从戏虐变成了心虚，眼睛还快速眨了两下。

        “你可是握过别的女娘的手？”

        “我”袁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静昀起身，看着袁慎“和善”一笑。

        “我忘了，袁侍郎曾经可是在涂高山被满京城女娘追着跑的俊俏公子，慌乱中不小心握一下也很正常。”

        此时此刻，袁慎知道，说错一句话，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他头脑迅速风暴，想好对策后起身，走到沈静昀身边。

        “既然如此，那华安可否让我握一握你的手，这样的话，就算是华安为此要打要骂，我也不算冤枉。”

        “哦，你想得美。”

        沈静昀走出营帐，看着外面正在休息玩闹的长林卫将士，立刻拿出女将军的架势，拍拍手，大喊道：“长林卫将士听令！”

        听到沈静昀下命，长林卫将士全都老老实实列队站好。

        “凭将军调遣！”

        袁慎听到声音后，也从主帐中出来。看着眼前这副样子，还以为是沈静昀要长林卫将士收拾自己，立刻后退一步，略有些忌惮地看着沈静昀：

        “我说华安，不是吧，你这是仗着人多要”

        沈静昀转身回头：“袁侍郎，你既然已经来过好几次我都军营了，好像也从没和我的将士们打个招呼吧。今天见见面，正式介绍一下可好？”

        “这几日陛下不是说长林卫休假吗，你这又把将士们聚集在一起，怕是大家心里会有怨气吧。不如这样，等到你们军营参加骑射比赛时，我为你们准备彩头如何？”

        长林卫将士听到此话，立刻集体将手中军棍往地上狠狠杵了一下，然后齐声道：“唯将军命令是从！”

        袁慎瞧着这乌泱泱的军队，说是不怕，还真有些假。但是看着这些将士对沈静昀如此信服，如此言听计从，心中倒是更多了些震撼。

        沈静昀得意地看着袁慎：“今日闲来无事，不如我举办一场小型演武赛，马术、骑射、剑术，随你挑一个，同我的将士们比一比，如何？”

        “我同你的将士比？”袁慎有点犹豫，“华安，你若是想谋杀我大可给我一个痛快的，也不用让我死前还得受点折磨吧。。”

        “我现在已与你议亲，谋杀你，我有什么好处啊？男子汉大丈夫，一句话，敢不敢？”

        这是激将法，沈静昀了解袁慎，他一向要强，最吃这一套。

        果然，袁慎立刻中招：“开什么玩笑，我有何不敢。若我今天死在军营，也许还能拉你一块。”袁慎挥挥羽扇，“走！”

        演武场，袁慎手里拿着剑，用帕子擦拭着剑，和军营将士们坐在一起，饶有兴致的看着将士们比赛。

        袁慎没想到啊，沈静昀居然把长林卫带的这么好。虽然只是一个小型比武，但是不能难看出，长林卫将士各个以一敌百。

        难怪她能屡次立下赫赫战功，难怪她是本朝唯一一个外姓郡主。

        这些荣耀，她都担得起。

        只是袁慎感慨之余，倒觉得这次的比武好像不止是为了比武。从前这帮将士们，只要沈静昀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这帮将士绝对目不斜视。可是今天他们既也不看沈静昀，也不看演武场比赛，倒是一直盯着自己看。

        虽然袁慎不怕他们看，但是这样一直盯着自己看，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袁慎抖了抖身子：“诸位将士瞧我做什么？看比赛如何？”

        长林卫将士整齐地、严肃地一起摇摇头。

        看着他们这副样子，袁慎觉得他们可能是有话要问，就开口引出话题：“你们可是有话要问袁某？”

        长林卫将士们再次整齐地、严肃地点点头。

        袁慎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要收拾他呢。不是就好。

        “既然有话，诸位大可说出来。”

        有了袁慎这句话，长林卫的将士们可算是找到契机了，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提问。

        “袁公子这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之人，将军是怎么看上你的？”

        “袁公子这般嘴损阴德之人，将军爱慕你什么？”

        “袁公子，若是你们二人真的成亲，我们该叫你什么？是叫将军夫人吗？”

        “袁公子，你难道就不怕我们将军吗？你不怕有一天你惹怒她，他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你吗？”

        “袁公子，凌将军与我们将军交好，凌将军曾说将来要娶将军的人，必然得打得过他，你觉得你能打过凌将军吗？”

        袁慎头一次理解自己从前咄咄逼人，与人争论时，对方有多绝望了。明明自己有理，却说不出一个字的感觉有多难受。

        这几个问题，袁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们这几个问题，问的当真刻薄啊。不愧是华安带的兵，还真是和她一个样子。”

        袁慎此话一出，长林卫将士瞬间不高兴了，脸色整齐地黑了下来，凶神恶煞地看着袁慎。

        “袁公子，休要胡言，我们将军才不刻薄。我们将军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将军，任谁都比不上。”

        “没错，我十岁就上战场了，多亏沈将军救我一命，才让我不被叛军杀害。在我心里，沈将军就是我都光，谁都不可以说她不好。”

        “对，沈将军就是长林卫的光，我们长林卫，永永远远只认沈将军一人，也只听沈将军一人。”

        袁慎当真是没想到，长林卫对沈静昀一个女子竟然这么衷心。可见沈静昀平日里待军中之人有多好，才能如此得军心。

        袁慎赶紧行礼：“是在下失言。”

        将士们看着袁慎说话这般客气，倒有些吃惊。

        “诶，不是都说袁侍郎的嘴是出了名的厉害吗，沈将军之前还说在白鹿山上的时候，你与人论道，还把人家给论哭了。”

        想到这，袁慎不禁想笑。因为当时与他论道，没论过而掉眼泪的人，就是沈静昀本人。

        当然了，袁慎不能在他们面前说，若是拆穿沈静昀，这些将士们肯定不会相信。

        “袁大人，恕我们直言，我们全军上下，其实真觉得你是匹配不上我们将军的。”

        所有将士们一起认同地点点头。

        袁慎昂着头，看着这些直言不讳的将士们，坦然一笑：“你们说的对，我确实配不上。”

        “那袁公子为什么在陛下赐婚的时候不拒绝？”

        袁慎思索了一会，语重心长道：“其实我对华安并非没有感情。她是这般直率之人，在她面前，我是隐瞒不住任何事情的。但是唯独这些感情不曾流露出来。”

        就在袁慎正和将士们诉说自己对沈静昀的感情的时候，沈静昀拿着一柄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袁慎身后。这些话她都听见了。

        将士们看见沈静昀本想行礼问安，但是被沈静昀伸手示意不要动。

        她要听袁慎说。

        “在我眼里，华安一直都是那个恣意洒脱，敢爱敢恨的女娘。那日陛下赐婚，我虽然动摇，但是心里起初还是有些惊喜的。或许我只是对华安有情，却一直不自知吧。有可能是知道，但不曾宣之于口。不过我不说，不代表我没有。”

        沈静昀原来还是对袁慎有些疑惑的，可是听完这些话，沈静昀心里踏实了很多。

        有情不自知。确实，袁慎是一个很容易犯这样毛病的人。

        他从小身边就没人能告诉她何为长相厮守，何为恩爱有加。他看到的只是袁父袁母之间那种畸形的夫妻关系，甚至是皇甫仪那种背信弃义的爱情。

        如今若是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何为爱，确实是难为他了。今日能说出这话已经是超出沈静昀的意料了。人嘛，总是要慢慢相处，慢慢磨合的。

        沈静昀愿意给袁慎时间，让他忘记对程少商的感情，让他理解何为爱。

        见到沈静昀来此，长林卫将士们都哑口无言，正襟危坐，也不敢搭袁慎的话。但是眼睛还时不时地瞄向袁慎。看样子是听故事没听够。

        瞧着将士们都老老实实不贫嘴了，袁慎觉得奇怪。

        “诶，诸位，你们不问了吗？”

        将士们全都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沈静昀不禁偷笑：“问吧，正好我也想听听。”

        突然听到沈静昀的声音，袁慎吓得都站起来了。其余将士们迅速起身，列队站好。

        “请将军问！”

        沈静昀一挥手，将士们就赶紧退下了。虽然维护沈静昀，但是要是碍了女阎王的事，他们可是要挨罚的。

        看着众将士们落荒而逃的背影，要是也觉得怪好笑的，但是想起沈静昀这十年的从军经历，又不免多了几分心疼。

        袁慎走到沈静昀面前，拿过沈静昀手里的剑，疼惜地抚了抚沈静昀的脸庞：“从今往后，你多依靠依靠好不好？”

        沈静昀能看出来，眼神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那种感情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在流露他最真是的情感。就如眼神自己说的那样，他在自己面前是藏不住事情的。

        沈静昀很高兴。可是现在她不想和袁慎当着众将士的面腻歪，于是故意破坏气氛道：“莫要以为你这么深情款款地同我说这话，又在我的将士面前说了那番慷慨陈词，我就不会忘记你握过其他女娘的手的事。”

        袁慎知道沈静昀这事害羞，所以又捏了捏她的脸，宠溺道：“行，那你就记一辈子吧。”

        沈静昀努努嘴，不理会他，从袁慎身边直接路过。但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回了头。

        “傻站着干什么，看比赛啊？”

        袁慎淡然一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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