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阳雨

t镇的南部白天看起来是标准的乡下模样，辜幸甚至能从里面看到自己家乡的影子。街上永远是密密匝匝地分布着各种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违建的房子，有点歪歪扭扭的，毫无章法。电线杆经历了经年的雨打风吹都变得斜立，电线粗粗细细地缠到了一起，让人看着心生害怕。上面一轮又一轮地贴着小广告。辜幸凑近了一看，就是个明明晃晃的黄色小广告。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把那个电线杆拍了下来，然后就赶紧躲得远远的。

        街道上各种小店挂着陈旧的俗气的牌子，名字简洁，一般是以人名为主。辜幸打量了一番，发现有很多做木工的和卖杂货的。再往旁边一拐，就是满地菜叶鱼血的菜市场。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警察局、街道管理所一类的东西。

        刘娜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现在乡下还是按村庄——大队——镇的管理模式进行管理。虽然这里环境没多好，但是镇级的派出所就在这儿。咱们要调查的村子归它管，虽然离得很远。那名人口贩子就关押在了这里，我们先去找警方了解情况。”

        辜幸听着她的描述，突然就对此地的安全性产生了怀疑。这镇级的派出所，怎么样看都不像是能管到村镇家家户户的。但是农村地广人稀，要说多分布几个警局，又似乎确实有些浪费人力资源。

        穿过菜市场，到了个稍显整洁的地方。再走几步，就到了当地的警局。

        辜幸惊讶地发现这警局看着还挺像回事儿的，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带着点端正肃穆，让她升起了一些希望。

        辜幸看着刘娜掏出包里的身份证和记者证的时候心里已经不惊讶了。“这是我的助理，现在还在实习。”刘娜指了指她。辜幸掏出证件。

        “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负责人坐在办公桌前跟他们说。“所有案件陈述过程在文书网上都有登记，我们自己的资料也补充不上什么。不知道小同志们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呢？”他笑容还算和蔼。

        既然不是人故意的原因，那就是办案能力的问题了。辜幸腹诽道。

        “是这样的队长，我们也看了文书网，但是有点好奇这起拐卖案难道是一个人作为中介进行的吗？我当时看文书的时候发现犯罪人就是一个‘身材瘦小，没有什么威胁’的小姑娘，她一个人就能做好这件事吗？有没有可能存在同伙什么的？”

        “我们也这样猜测过，但是从接洽到转手过程确实只有她一个人出现。卖给村里那户人时收到的钱也都用于她哥哥的学费——你也知道的，这孩子拐卖别人的初衷是为了给哥哥攒去p地上学的学费。我们后来打电话调查过，她哥哥确实是不知情的，只以为是她父母打工挣的钱。”说到这儿，他还叹了口气。

        “是打电话调查的？队长，我们能麻烦您把具体的时间线稍微列一下吗，从女孩被捕到她哥哥接到电话。”

        “孩子，这些东西我们都是考虑过的。这次抓捕完全是秘密行动，那女孩也没有提前知道，不可能把一切提前布置好。根据我们询问，她已经干过两起了，完全是一时兴起的事情，也没有别人激发，就是看到外面的新闻恶念横生”

        “外面的新闻？”

        “对，就是你知道的吧，地方警局办案有时候会在网络上发布通缉令。上个月有一个犯罪嫌疑人逃了，她之前就看到过拐卖案的事情，这次一看就在自己身边，就开始做坏事了。”

        “我能看看那个案子吗？那个嫌疑人现在抓了吗？”

        “早就抓到了。也没逃多远，就躲在这个案子发生的村落旁边的村子，他表姐家里。这村里的人大多胆小，也没哪个真敢隐姓埋名背井离乡往外逃的。”

        辜幸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都敢贩卖人口了还能怕逃亡本身吗。

        “我还是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您能把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告诉我们吗？我去文书网上查一下。”聊一通下来，她已经明白这警局办案潦草但又爱争功，总一股脑儿把细节全上报上去，做的严密的很。

        “可以。但是我劝你们不必强加联系。这两个案子基本上不可能有关系。”或者说，这样的案子在t镇真的不算少，几个几个找下联系，他们还要不要休息了。

        辜幸表面赞同地应下。

        辜幸刚刚道谢准备走，就听队长说：“哦对了，你们不用去买卖人口的那个村子走访了。去了也是白去。他们封村了。之前各种采访太多，他们又老受到质疑的眼光，人家不想再让外人进去。”

        “封村？”辜幸猛地回头。

        “对。而且我想着封了以后外人进不去，这拐卖的事儿也就少了，岂不是很好。”队长乐呵呵地说。

        辜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而且乡村治理不容易啊，年轻人。我们队里年轻人也就几个，手下管着这么大片土地，每次办个案子都是倾巢而出——很多小事顾不上的。你是记者，也是文化人，你也知道有句话叫不告不审。这没找上门来的事情，我们真顾不上。某些村子信号也不好，平日里什么情况我们是真的很难知道。”

        辜幸听明白了他的苦衷，应了一声，跟他要了电话号码。

        “有什么事情尽管打这电话啊，我二十四小时全程在线。”辜幸倒是惊讶了下。

        “我们不揽活是一回事，我们也不会躲活儿，这点你放心。”队长嘿嘿笑着。

        出了大门，辜幸还是一阵恍然。

        “我先前一直觉着这管理应当是如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今天倒是懂了，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娜在辜幸旁边嘟囔道。

        走出警局的时候，四个人已经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基本上要靠自己了。

        “这村封得够怪的。”伍仁听说了谈话的内容说道。“本来还想去采访一下村里面的人”

        “这样也不是采访不到。”辜幸说。“乡下人总得赶集吧。这十里八乡就这一条街，那个村子的人我们总能遇到，现在就是要想想怎么跟他们混熟，打探情况。看着那局长的说法，这村子排外心理很强，明着采访怕是不行了。但是这样就有悖我们的初衷”

        “没事，从里面找找漏洞吧。看来这事情急不得。”

        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决定由伍仁扮演回乡人的身份去打探消息，他老家环境类似，人也灵活。刘娜跟着他，扮演他的妻子。只是两个人过于年轻，穿着与乡下人也不太相符，下午辜幸就跟着他们去街上买了套类似的衣服。

        “那个村子还没封上。下午陈柯你们找个地儿先把卷宗看看，然后了解了解那个村子的情况，看看能不能采访着。一切以安全为首。”刘娜对陈柯嘱咐道。

        两队人分头行动。辜幸下午就翻开卷宗。那个当事人名字有点大众化，辜幸筛了半天才看到属于他的文书。这封文书不是很细致。辜幸猜测是因为定罪定得很快，而且事件影响力也没有后面那件大。

        “被告人xx，男，xxxx年xxxx出生于q省h市t镇，x族，初中文化，原xxx餐饮公司工作人员。因本案于xxxx年x月x日被实际羁押，因拐卖妇女罪于xxxx年xxxx被刑事拘留，同年x月x日被逮捕。现羁押于k县看守所”辜幸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当事人也被押解到了别的县。恰巧的是，和那个小女孩在同一个县。k县。辜幸把这个地名记下来。

        后面案件发生过程分为被害人陈述版本和被告陈述版本。其中大致只有一个区别，就是前者坚持称后者对其有侵犯行为，后者坚持没有。因超出有效检验时间太久，药检也查不到结果。

        辜幸不太懂法律条文的具体应用，于是把这份文书发给了刘娜。刘娜那边大概也无聊，很快就回了消息：“看起来没有问题。审判结果也没有问题。”

        辜幸有点犹豫要不要追到k县去。

        “先把这边能摸到的消息摸出来。最后就算什么新的也没有查出来，你还能拿查访经历写进时评里面。不亏的。”

        辜幸当然知道不亏的。光是跟着陈柯查的几个网站就已经大开辜幸眼界，第一次知道原来案子还可以这么看。

        “这案子真是没什么疑点。唯一的疑点就是认罪太快了，还有一个，这两个人陈述的唯一区别，被害人在被卖到村子里去之前有没有被侵犯过。”

        陈柯看了眼她的页面，嗯了声。

        过了会儿，他说：“陈柯的背调我从刘局那儿拿到了。”

        辜幸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我过去的学长从政了，我问他疏通了下关系。”陈柯三言两语地带过。“但是消息和上午大致一样，只能说是我们拿资料更方便了些。”

        “男，三十六岁，原来在餐饮行业工作，后因饭菜中有虫子被客户投诉，被辞退。”他顿了顿，说，“对了，他这家饭店很有名，是给政府做包餐的。个别时候会专门给官员做饭。”可见那是什么样的客户。

        “家中一儿两女。和妻子成婚数年。奇怪的是，他有案底，是防卫过当，拘留了十五日。”

        “案底？有查到作案原因吗？”

        “有。护妻。他妻子的背调我也拿到了，就是普通的乡镇女子，在中心小学当老师。没有什么奇怪的经历。这正是奇怪的点，看起来他很爱护妻子。”

        辜幸明白过来。“但是当事人不在，我们也问不到什么。”

        “嗯。先整理起来，到时候和他们对接。”

        辜幸想了想，让伍仁也旁敲侧击一下那个村子的情况。

        “整的像是我们在断案一样。”辜幸有点无奈。

        “重心还是在访谈上。其他的就当是背景调查了。”

        辜幸保存好文件，侧头一看，已经五六点了。她给徐冗拨过去了一个电话。

        “喂？小幸。”

        “小冗。你的单子谈得怎么样了？”

        “没谈拢。对方说话不太坦率，我没签合同。后来他们去找别的投行了。”

        辜幸哦了一声。“需要的金额数很大吗？”

        “在这个地区算是一笔大数字了。”

        “对方什么身份啊，为什么突然要筹资？”辜幸下意识问，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案件。

        徐冗那边顿了一下，才说：“餐饮行业的。好像说是开始打算跨省接单了。”

        “哦哦。我们这边今天刚起个头，警局那边收获不大。那你岂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

        徐冗深呼吸了一下。“照理来说是。”

        “我知道我这边，应该还要几天。”辜幸靠着墙，轻声说。

        “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小幸。超了三天，就不要查下去了。”

        辜幸张开了嘴，但是半晌什么也没说。

        “我把接下来三周的假调了过来。以后只能你周末来公司看我了。”他声音可怜道。

        “对不起小冗。我以后还是跟着大部队走。”辜幸这样承诺着，心里却也没底。

        “没事。明天开始我跟你一起去。”徐冗又放下来一个巨雷。

        辜幸震惊道：“你工作那边离不开的吧。”

        “这件事我本来就跟总部那边说的五天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谈崩。”

        辜幸好奇道：“怎么对方这么着急？”

        “不太清楚，我也试不出来。”

        辜幸有点惊讶。徐冗也试不出来，显见对方很警惕。

        “晚上我来接你们。你现在在哪？外面下雨了。”

        辜幸抬头看了眼窗外。太阳还没下山，雨已经落了下来。怪的是，太阳光没有受到影响。是场太阳雨。太阳不再温暖了，湿气渗入骨髓。辜幸后知后觉到气温的乍降，就好像再次进入了寒冬。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蝉。

        “好。我现在在青年旅舍。之前出事的地方。刘娜姐的男朋友跟我在一块。我们待会儿去走访一下前台，今天的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

        “注意安全。”徐冗担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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