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顺毛

　　暗流在一夜之间消弭于世间，似乎并未惊起什么风浪，就是池荣嫣得了这消息，也是关切的询问道：“莫南和莫北可平安无事？”

　　那线人抬头看了眼面色和蔼的摄政王妃，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些许凉意，瑟缩了一下脖子，“莫南将年和暗流首领对战时受了些重伤，好在都不致命，逢春馆的大夫也及时赶到了。”

　　“莫北呢？”池荣嫣才不会关心一个作为男朋友没有长嘴，作为下属又不听从命令的狗男人，她只在意那让人心疼的小姑娘。

　　“莫北将军……莫北将军只受了些皮肉伤，但几乎遍布全身。”线人说着，陡然察觉到周身的空气冷疑了几分，悄悄抬手抹了抹额上沁出的冷汗，连忙补充道，“莫北将军身上的伤都只是此前试图冲破看守侍卫们的重围所致，并未，并未……”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自家王妃若有似无地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然而，皇宫里那两位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池梦儿听闻消息的一瞬间就禁不住爆发了，将寝殿中的摆设砸了个稀碎，就是那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太监头上也破了两处。

　　“娘娘息怒，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绿黾垂着头，面无表情的劝慰道。

　　“息怒？”绿黾要是不开口，兴许池梦儿那火气冒一阵子就自己散了，可她那淡漠的嗓音一出，全然一副不在意她究竟如何的反应，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只可惜绿黾是真的不懂他人复杂的情感，发觉池梦儿的怒火即将烧到她身上的时候只道：“奴婢有错，还请娘娘责罚。”

　　一个完全不懂情感是什么的人，无论受到各种压力都不会有丝毫反应。池梦儿早在绿黾身上实践过，一瞬间的情绪失控之后，就很快恢复了镇定。

　　“绿黾，你先出去吧。”池梦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努力忽视她面上让人恼怒的神情，“去告诉五皇子，本宫找他有要事相商。”

　　之前一处小型杀手据点被端了也就作罢，可暗流作为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现在被连根拔起无疑是这把刀被折断了，还生生刺进了自己的心肺之中。

　　墨延昭和魑魅在得知消息时并未比池梦儿好看多少，皆是叫嚷着要即刻杀了池荣嫣以报此仇。

　　“阿嚏”

　　正晒着太阳的池荣嫣揉了揉鼻子，一双眼睛带着些迷蒙四处张望。

　　谢玄墨从屋子里走出来，正拿着一条丝织的薄毯子。“可是着了凉？早和你说过了，这几日温度虽然还没降下来，可早晚温差大了。你啊，都生了思思了，怎么还总跟个孩子似的？”

　　池荣嫣扯着毯子的一角，无奈的吐槽道：“这毯子有什么用嘛？再说了，我觉得我应该不是着凉了，说不定有人在打我主意呢！毕竟暗流被一锅端了，还是我的手笔不是？”

　　谢玄墨轻笑：“是是是，咱们嫣儿最有理了。这事儿告一段落了，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想做的么？”

　　昨日夜里，他就看见自家小王妃偷偷摸摸地爬起来，又挑着一盏烛灯在纸上涂涂画画，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新计策。所谓“女人心，海底针”，他是不会绞尽脑汁去猜池荣嫣想着什么的，直截了当地提问才最有效。

　　“你也太了解我了吧？”池荣嫣笑着翻了个身，双手撑着下颚，看向谢玄墨的眼里满是笑意，“我正想着大胤国土广袤，各处的土壤也各有特色，可粮食产量却不容乐观……”

　　“你此前给京城周围的那些种子很是有用，前些日子有几处的村子的负责人都递了消息回来。”谢玄墨闻言，便想到这几日陆续收到的好消息。池荣嫣那段时日走过的村落恰好都是京城着重支援的对象，如今一看，完全有机会脱离贫困名单了。

　　池荣嫣但笑不语，她分给那些村落的种子是曾救活数亿人民的奇迹，如何能不见功效？

　　谢玄墨心中打着算盘，眸中忽而闪起精光，“嫣儿，那些种子既然如此有效，何不举国效仿那几个村落？不求各处都能有如此高的产量，哪怕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也足够救活那些挣扎于水火之中的灾民了啊！”

　　“不可。”池荣嫣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不可？”就在这四个字脱口而出的刹那，谢玄墨就什么些懊恼。他皱着眉，连忙为自己辩解道，“对不起，我语气太冲了些。我只是……只是为什么不能举国效仿呢？”

　　池荣嫣并未将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放在心上，轻笑着解释道：“大胤幅员辽阔，各地土质不同，降水量、含矿量也都有所差异。若是举国都播种水稻，虽然能有较为可观的收成状况，可某些地域很可能颗粒无收。”

　　“确实。”谢玄墨略有些丧气，但很快又恢复了精神，“嫣儿是想到其他法子了吗？”

　　“嗯。”这问题显然戳到了池荣嫣的心上，她撑起身子坐得端正，“你可知道各地都有各地的特色，而这大千世界，总有土质和气象环境是相仿的，那么两地的农作物也能适应彼此的气候条件……”

　　关于农业，池荣嫣了解的并没有那么全面，此时去掉了专业术语，给谢玄墨讲起来更是有些困难。

　　谢玄墨在遇到池荣嫣后不少能力都退化了，但好在至少还保留了那点理解能力，甚至还进化了些许，故而理解起这番话来倒也没有大多的困难。

　　“嫣儿想到何处去探寻？”

　　池荣嫣略微沉思片刻，而后才道：“或许可以优先考虑水运。”

　　“水运？”谢玄墨顿了顿，“蓬莱那一处已经打通了关系，海上的战事也确实比陆上要少许多，倒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

　　池荣嫣颔首。谢玄墨所言只是其一，除却这一层影响外，便是因为从池荣嫣的角度看去，如今的大胤像极了当时的明朝，临海城市虽然掌握着先进的造船技术，可百姓们却碍于各种原因，只局限于已知的海域，不敢向外探索。而那渺茫无际的海上，必定不只蓬莱一处“仙境”，她该再做一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池荣嫣本以为得了谢玄墨赞同，这一计策该早日提上日程的，谁料谢玄墨却忽而拧起了眉头，“你准备何时出发？”

　　“若是可以，我想尽早出发。”池荣嫣还未察觉的谢玄墨的一样，自顾自道，“如今正值夏末，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在早冬之前赶回来。这段时间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玄墨打断了：“思思尚且不足百日，你这一去又是数月，当真舍得将她留在王府之中？”

　　池荣嫣沉默了片刻，眼底多了些挣扎和犹豫。

　　谢玄墨一直盯着她，见状也将声音尽可能放得轻柔了些，“思思最是喜欢粘着你了，你也听暇姨说过的，我们不在府中的时日里，思思多是一个人抱着你送给她的小兔子呆望着北方，你真忍心再丢下她吗？”

　　池荣嫣仍旧保持着沉默，她曾以为医者仁心，居高位者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这些终究还是当年从那些课本上得来的。当她真正亲自体验的时候，倒也能理解那些所谓的“奸臣”到底为何自私自利了。

　　“嫣儿，”谢玄墨见池荣嫣的神情逐渐落寞，心底开始泛着细密的疼痛，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开这个口，“再晚些时日好不好？等我安排好京城中的大小事宜，便随你一同出海如何？只要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到那时思思也足百日……”

　　池荣嫣在谢玄墨带着些蛊惑的声音下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这将近一整个月的时间也不过再回首之间就悄然消逝了，闲不住的池荣嫣先是跑了趟逢春馆，亲自查探了莫南和莫北的伤势。

　　随后又赶去了宿县，倒不是她不放心碧玉，只是根据莫北还有派去宿县收拾残局的一众侍卫们汇报的情况来看，那宿县县令还真是整个宿县中难得的一股清流。听说他在暗流立足之前就将宿县经营得极好，后来在暗流盘踞此地之时，还能混的风生水起，暗流的一众人是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

　　池荣嫣到了宿县第一时间就是去会了会那神通广大的县令，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这位县令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般八面玲珑，只不过是个存了三窟的狡兔罢了。

　　兴致缺缺的池荣嫣回了九王府，正碰上刚和朝中几位重臣小聚而归的谢玄墨。

　　“怎瞧着你这模样很是不悦？”谢玄墨解了外衫的束带，伸手捏了捏池荣嫣略有些鼓囊的小脸，笑着问道。

　　池荣嫣嘟起嘴来：“还不是他们将那宿县县令夸大其词么，我千辛万苦跑这一趟可不是去参观他给自己准备好的后路的。”

　　谢玄墨没忍住，真笑出了声来。虽只有短促的一声，但还是成功让池荣嫣黑了脸。

　　“你嘲笑我？”

　　“我可不敢。”谢玄墨顶着池荣嫣幽怨的眼神，将一本账簿摊开在她面前：“倒也不能怪他们，这宿县县令往年的账目做得极好，从最常着手调查的几处看去，确实难发现什么问题。说白了，还是嫣儿的火眼金睛太厉害了些。”

　　“哼，就勉强原谅了你这次吧。”池荣嫣轻哼一声，傲娇地扬起头来。

　　谢玄墨又捏了捏池荣嫣的脸，“你出去这么就，真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有意思的事儿？”池荣嫣歪了歪脑袋，嘴角止不住勾起来，“还真有呢！你可知道灵儿安排了谁给莫北医治么？”

　　池荣嫣这么一问，谢玄墨想猜不到是慕歆都难。但他还是很配合地问道：“是谁？”

　　面对这样的配合，池荣嫣显然很是满意，她娇笑一声回答说：“慕歆！”

　　“听灵儿说，是慕歆主动要求参与这次行动的。不知道她从哪儿得了消息，听说了是自己让莫南和莫北离心，自责不已。灵儿起初并不同意慕歆过去，可慕歆那丫头倔强起来也没人能拦得住，她说自己要是不能亲自向莫北解释清楚了，会愧疚一生的。灵儿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去了。”

　　谢玄墨是个十分合格的听众，池荣嫣喝茶润喉的功夫，他先是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还趁机发表了自己的想法，“那个总叽叽喳喳没个正形的小丫头如今也能力出众，足以支撑大局了啊？”

　　“可不是么？”池荣嫣短暂的陷入了回忆之中，又很快继续着方才的话题，“莫北此前只匆匆见了慕歆的背影，将她当作了情敌。可这次二人正式有所交集之后，她们二人竟然惺惺相惜起来，实在有趣的很。”

　　“这怎么说？”

　　“听她们二人说，见到彼此的第一眼时就都有着一见如故的感觉，交谈了几句后更是相见恨晚。就在莫北接受治疗的这一段时日，二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就是莫南也没法子插入进去。现在啊，倒是莫南将慕歆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了。”

　　池荣嫣说完就捧腹大笑起来。

　　谢玄墨没能找到其中的笑点，却被池荣嫣的笑声感染，跟着笑弯了腰。

　　“再过两日……”等笑够了，池荣嫣才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撑着桌子边缘，用还没能恢复平静的声音道，“再过两日就该是思思的百日宴了，祖母那边说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谢玄墨闻言，又是拧起了眉头来：“提前一两日吧。思思百日那天我还能得空过去，只是这两日实在忙的很，我是想亲自送你们过去的，但到时候没时间，便让莫如和莫二跟着你如何？”

　　“都是些小事儿。”池荣嫣轻笑道，“我自己的身手也不算差，更何况还有采泷在身边呢。你只管稳住朝中局势，庇佑大胤百姓就好了。”

　　“嗯……”谢玄墨稍稍低下了头，心中又多了些愧疚之感。

　　池荣嫣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靠近了些，将他抱在怀中，哄思思似的轻声哄着：“好啦，我们家墨最棒了……”

　　这一下，不知有没有哄好，反正是将二人都哄笑了。

　　最终，谢玄墨还是忙里偷闲，挤出点时间送池荣嫣母女二人回了池家，来不及坐上片刻，就匆忙回了九王府，和左相一众人继续商议要事。

　　等到百日宴时，却是带着左白衣和许子濯从容出席，给小郡主撑足了场面。

　　只是等他回了王府的时候，却被所见景象彻底震惊了，他忙不迭制止了池荣嫣和采泷收拾衣物的动作，恨不能当场给池荣嫣跪下：“嫣儿，你怎得开始收拾行李了？”

　　池荣嫣拨开了谢玄墨的手，“你先别在这儿碍事儿，这些衣物得赶紧收拾妥当了，再过两日就必须得出发了。”

　　“你得先把话说清楚了，可是我这两日忙狠了，让你心中不痛快了？”谢玄墨真着急了，询问的声音都染着些颤抖。

　　池荣嫣顺着他的意思，将手中的东西都丢给采泷，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我没有要丢下你不管，只不过是我们得先去南部海域。前两日我派去探查情况的人都回来了，那些船只根本抵挡不住海上的风浪，我必须先过去建造船只才行。”

　　听了池荣嫣的解释，谢玄墨心中松了不少，可还是闷闷的。“你分明答应过我的，要去哪儿前都会知会我一声。今日若不是我撞见了，你可是又要瞒着我悄悄跑路了？”

　　“怎么会？”池荣嫣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我们早在一月前就约好了的，等思思满百天了，我们就即刻启程准备出海。”

　　“我记得我们约定的是等我将手中的政务处理完了……”谢玄墨小声提醒道。

　　池荣嫣咧了咧嘴，赖皮一般的摊开了手：“那就是我记错咯？可是不论如何，当时约定的时候肯定提了一个月、思思百日的，现在你还没安排好京城中的大小事宜是你的问题，可与我无关。”

　　“行。”谢玄墨点头时几近咬牙切齿，他怎么就忘了自家小王妃还是个能言善辩的商人呢？

　　“诶呀，你也别这样瞧着我嘛，我会不好意思的。”池荣嫣鼓了鼓腮帮子，做出一副可爱模样，意图“萌”混过关。

　　可显然这一招在被气到了的谢玄墨面前根本不管用，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转身朝着专心为池荣嫣收拾行李的采泷喊道，“采泷，你给本王滚出去，这两日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可再进主殿半步。”

　　采泷停下动作，抬头看了眼谢玄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池荣嫣身上：“王妃，可需要属下照办？”

　　池荣嫣疯狂点头示意。

　　笑话，这一家之主都发话了，她一个先犯了错的小可怜还有什么说话的权力呢？她能做的，只有趁着月色正好，把这炸了毛的老虎哄顺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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