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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 不为所动


  傅祗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正要点头,傅庭涵已经看了一眼赵含章后道:“祖父,何刺史死前将豫州刺史位传给了含章,刺史印现在在她手上,豫州的兵马也都听她号令,现在只缺朝廷的正式任命了。”

  赵含章也看向傅祗,  目光有点儿眼巴巴的。

  一路上,一直担忧两个孩子成为一代枭雄,走东海王老路的傅祗凝滞住了,他不想为两个孩子提供帮助的,他觉得这简直是在通过他的手造枭雄。

  但看了眼前面的滚滚大江,想到从不肯听劝,总是一意孤行的东海王,  再想到日渐独断的苟晞,傅祗还是艰难的点了一下头道:“我会向陛下上书的。”

  罢了,  大江水去从不受控制,一个人拦不住水流,自然也拦不住历史往前走。

  而要怎么走,会走出一段怎样的历史来,谁也不知道,但仅从目前来看,他家的这两个孩子争权,总比把一切都交到东海王和苟晞手上要好。

  而且他还在皇帝身边呢,含章和庭涵若真能拥有与他们相抗的势力,到时候为皇帝争取过来,岂不是可与东海王苟晞分庭抗礼,  到时候处理国事也不至于处处收到掣肘,皇帝和百姓都能好受点儿。

  想法闪过,  傅祗心情通达了许多,他脸上一直带着的郁气消散,露出笑容来,再次应承赵含章,  “我一定和陛下提。”

  见傅祗一下爽朗起来,  赵含章愣了一下后便道谢,“多谢傅祖父。”

  她顿了顿后道:“傅祖父手上要是能用的人不多,可以去找我叔祖父,他应该很乐意和您合作。”

  赵仲舆自然乐意了,赵含章做了豫州刺史,那赵氏一族在豫州就算是暂时安全了。

  对家族的发展也是利远大于弊,所以匈奴人一退,他就花钱在京城里为赵含章造势,如今她的名字在京城已是家喻户晓,和北宫纯一起成为普通百姓心中的战神。

  北宫纯一直是洛阳百姓心中的战神,他两次救洛阳于水火之中,虽然在朝堂上总被打压,但在民间,关于他和西凉铁骑,那是有一首歌谣的。

  和赵含章扬名需要赵仲舆花钱请人不同,北宫纯的扬名是自发的。

  所以赵含章能和北宫纯排在一起,可见她被吹得有多厉害。

  连深居宫中的皇帝都听到了赵含章的名字,  于是召赵仲舆进宫询问。

  得知是赵长舆的孙女,  且从小习武和熟读诗书,被当做男儿教养,皇帝还惋惜了一下后道:“可惜不是男儿身。”

  赵仲舆立即道:“陛下用人为何拘泥于男女呢?赵含章能力卓绝,既有领兵之能,又有治民之才,连何刺史都认同她,陛下何不干脆封她为豫州刺史,也全了何刺史的忠义。”

  皇帝道:“女子当官,只怕朝中诸臣不会答应。”

  “陛下是担心东海王不答应吗?”赵仲舆压低声音道:“但是陛下,您才是皇帝,不能什么事都听东海王的呀。”

  皇帝脸上的笑容消失,沉着脸没说话。

  赵仲舆:“陛下,赵含章手上有兵马,若能收服她,有她帮助苟晞,或能助陛下迁都。”

  所谓的迁都,其实就是救皇帝出去。

  他一直想要迁都,东海王一直不同意,皇帝就被困在皇宫里出不去,像个傀儡一样被随意摆弄。

  所以迁都就相当于救皇帝。

  皇帝心动了一下,但还是没立即答应,他决定再等等看,看群臣的反应。

  群臣的反应就是没反应,朝廷早就控制不住地方了,出个女刺史有啥稀奇的,现在匈奴都自称是汉室之后登基当皇帝了,所以有一天出个女帝都不稀奇。

  目前最要紧的不是东海王和苟晞又要打起来的事吗?

  绝大部分朝臣都在观望,实际上除了观望,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劝嘛,俩人都不听,还有生命危险,所以大家干脆就都不劝了,但其实心里还是挺担忧的,生怕他们打着打着又祸害到洛阳来。

  不过现在双方是陈兵在豫州,要祸害,也是先祸害的豫州。

  赵含章能让他们在豫州里打起来吗?

  豫州刚经历过匈奴入侵,百姓死伤惨重,还有许多百姓避入山林里到现在都没出来呢,再在境内打一场,她的豫州还能要吗?

  所以前脚把傅祗劝走,后脚赵含章就悄悄绕过东海王回到了豫州。

  赵铭等人也驻扎在江水边,没办法,他们过来收赵含章他们打下的失地时被苟晞拖住了。

  用苟晞的原话说是,“赵含章答应了本将要用豫州之力助我,如今她虽然不在豫州内,但你们却在,你们若是不遵守她的承诺,本将看她也就没必要回来了。”

  苟晞的能力摆在那里,赵铭等人还是挺怕他让赵含章回不了豫州的,所以没敢跑,而是带着他们近十万的大军等候在江水边,看着隔壁两军每天对骂,时不时的打一场。

  赵铭都看烦了,忍不住发火,“要打就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两边都有十几万的人,每次就派几百人出来打有什么意思?这是打仗还是打架?”

  赵含章压住要禀报的下人,大踏步进来,乐哈哈的大声笑道:“伯父,谁惹您发这么大脾气,告诉我,我替你去打架,打仗也行!”

  赵铭叫她吓了一跳,看到她抱着头盔和赵二郎傅庭涵进来,呼出一口气来,没好气的道:“东海王和苟晞,伱去吧,一对二,把他们全打了给我出气。”

  赵含章只当没听见一样,左顾右盼后问道:“怎么只有您在这儿,汲先生呢?”

  “前线呢,”赵铭面无表情的道:“在前面劝说东海王和苟晞,希望他们能够和气生财。”

  赵含章眼睛一亮,忙问道:“有用吗?”

  要是有用,那就可以和平解决了。

  赵铭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赵含章就知道结果了,叹息一声道:“我以为汲先生会是惊世之天才,洋洋洒洒一劝说,东海王和苟晞便能为之折服,然后就同意退兵了。”

  淳于定悚然一惊,盯着赵含章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会在此处?”

  如今赵含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便是他远在长安都听说了,她以一己之力扰乱刘渊后方,牵制了匈奴大半兵力;

  她竟然还躲过了匈奴的追捕围攻,  绕去见苟晞,也不知她是怎么说服的苟晞,竟能让苟晞出兵和她一起驱赶匈奴。

  淳于定已经做好苟晞之后她是东海王下一个劲敌的准备,他觉得他们总有一天会对上的,却没想到这么快。

  淳于定咽了咽口水,问道:“马将军呢?”

  看到赵含章,他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就见对面的少女冲他笑了笑,眉眼飞扬,向左边一指道:“在那儿呢。”

  淳于定脖子僵硬的扭头去看,就见那是一堆坟土,还能看得出来是新的。

  这两年死的人有点儿多,他接受良好,只是后脖子忍不住发凉,同时心胆发颤,很怕赵含章变身怪物,突然冲上来一口也咬死他。

  所以他眼前眩晕了一下才回神,他勉强镇定下来,艰涩的问道:“赵刺史何故杀害马将军?”

  赵含章这才收了脸上的笑容,冷冷地道:“他违抗圣命,  恶意阻拦豫州援军,别说我是豫州刺史,  我便是一普通百姓,  闻听此不忠不义之人,  也当杀之。”

  “怎么,  淳于将军觉得我杀错了?”

  淳于定没说话。

  赵含章也不急,  耐心的等着。

  淳于定的目光在她身后影影绰绰的火光上扫过,不知她在此处有多少兵马。

  他放走了傅祗,过后必会被东海王问罪,南阳王也未必能保住他。

  是晚一点死,还是现在搏一把?

  正迟疑间,他身后的赵染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上前一步道:“赵刺史误会,我们将军不过是见此处有火光,所以上来一问而已,毕竟这属于关中,是南阳王要防之地。”

  赵含章瞥了一眼赵染,翘着嘴角颔首,道:“现在淳于将军看到了,我是来接我豫州援军的,淳于将军,这没问题吧?”

  淳于定没说话。

  赵染便压低了声音道:“将军,豫州军才染过血,又是和匈奴对战,其战意还在,我们此时应该暂避锋芒。”

  而且都是晋人,  在没有上面命令的情况下打起来,  谁知道事后会不会背锅?

  淳于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咽了咽口水后道:“没问题。”

  赵含章便笑道:“时间还早,我们要等到天亮才走,相逢即有缘,淳于将军不如留下叙叙旧?”

  他和她有什么旧可叙的?

  淳于定僵硬的扯了一抹笑,道:“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们就不在此打搅赵刺史了。”

  淳于定让人慢慢后退,见赵含章没有追击的意思,带着人立即转身跑了。

  等跑出一段,他这才停了马,气得摔了一下鞭子,“走脱了傅祗,还是被赵含章救走的,东海王肯定会发脾气。”

  赵染却觉得这都是以后的事了,要紧的是现在要保住性命啊。

  “将军,赵含章心狠手辣,马将军一个中郎将,她说杀也就杀了;又手段了得,马家军两万人,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她收服,一点乱子也没出。”赵染道:“我们此时与她相争,她万一发起狠来……”

  他压低声音道:“我们不知她到底带来多少兵马,但马家恩手底下的两万人,还有傅祗的两万人皆在她手中,她又是能以两千人就耍得匈奴团团转的人……”

  淳于定终于不发脾气了,脸色铁青的上马,领着人赶紧跑了。

  一直紧盯他们的斥候尾随在后,见他们回到营地后还收了东西连夜跑路,这才跑回来禀报,“将军,他们跑了。”

  赵含章惋惜,“也太识时务了。”

  她想到刚才淳于定身边的人,不由问道:“跟在淳于定身边的副将叫什么?”

  “叫赵染。”

  赵含章挑眉,“他啊,好人才。”

  却没有说要收服对方。

  赵含章没有立即去追大军,而是带着将士们席地而睡,等第二天天亮了才去追大军。

  傅庭涵他们也没有走出很远,毕竟是深夜,很容易生乱,所以只走了二十里便停下就地扎营了。

  斥候一直留意后方,一旦有异动他们就能知道。

  所以大军特别好追,一追就到。

  三支军队汇合在一起,但被赵含章和傅庭涵重新整合过,行军速度并不慢,一行人很快就靠近了豫州。

  还未到豫州,斥候就来禀报了,“将军,前面是朝廷的大军。”

  赵含章:“朝廷哪来的大军,是东海王的,还是苟刺史的?”

  “是东海王的。”

  赵含章就心中有数了,她直接跑到后面找傅祗,“傅祖父,前面就是东海王的大军了,您若是想保住手上这点人马,我建议您跟着我们一起进豫州。”

  傅祗当然知道,但他却不愿意就站在苟晞那边,所以他决定哪儿都不去,“我来是劝阻他们二人相争的。”

  赵含章:“所以傅祖父更应该随我们进豫州,您留在此处,不仅东海王会吞并你的兵马,就是苟晞也不会放过您的。”

  傅庭涵道:“还有一个办法,您回洛阳去。”

  赵含章挑眉,看了他一眼后一脸真诚的面向傅祗,“对,回洛阳也是一个办法。”

  她道:“东海王和苟晞都不会是听您劝告的人,不然之前豫州危急,他们不会无动于衷。”

  “当时满朝文武跟着劝东海王,他尚且不理会,现在兵马对峙,难道他就会因为您手上的两万兵马改主意吗?”赵含章道:“这两万人对他来说不过是河里的一滴水,不值一提,但对皇帝来说却是救命的稻草。”

  傅祗只迟疑了一下便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他看向赵含章和傅庭涵,目光在俩人之间滑动,半天后道:“庭涵,含章啊,权势是这世上最美妙,也是最邪恶的东西,从前我对伱们的期望只是活下去,而现在,我希望你们将来不论走到哪个位置上,都能够不忘初心。”

  他语重心长的道:“要忠君爱国,造福百姓啊。”

  赵含章磕绊都不打一下,直接就点头应承,“您放心,我和庭涵一定忠君爱国,造福百姓。”

  赵含章顿了顿还道:“傅祖父,您回了洛阳替我们向皇帝问好。”

  傅祗苦笑道:“我们和马家恩的人常起冲突,一天打上七八趟都是正常的,不过都是肉搏,一开始淳于定还会跑来看,后来就懒得来了,今天动静虽然有些大,但他应该也不会知道你杀了马家恩。”

  赵含章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我八千兵马轰隆隆的过来,这么大的动静他的斥候都能探不到?”

  傅祗被她逗笑了,心中的沉重去了一些,他解释道:“马家恩霸道,这边是他的防线,淳于定不好越过他总是窥探这边的情况,而且他知道我不会有援军,也没胆量突围……”

  傅祗说到这里微微一叹,  失落的道:“是我不够果决,反正他知道只要守住那头的关隘,不让我后退换一条路去豫州就行,自然不会多关注这边的事。”

  这样的话,赵含章就决定好好的收拾收拾了。

  大家急行军两天也很累的。

  于是她借用马家军里的粮草,让人埋锅造饭,又好好的喂了一顿马,将士们饱腹了一顿。

  做饭的炊烟升空,二十里外的淳于军队看得一清二楚,副将赵染觉得不对,连忙跑去禀报淳于定,“将军,  那边炊烟的数量不太对,  似乎是增加了几千人的用度,”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  淳于定不想出帐,  懒洋洋的抬起头来道:“匈奴退兵了,王爷围了苟晞,  不日就要去除心腹大患,他们多半在高兴庆祝吧。”

  赵染:“那也不可能多出几千人的用度,我刚仔细看了看,那多出来的炊烟数,差不多是六千人的用度。”

  这会儿炊烟还未完全散去,也就是说这是不完全统计,他觉得对面增加的人数还要更多。

  淳于定不在意的道:“那或许是东海王又派了援兵过来。”

  赵染觉得不是,“傅祗并不是良将,没有领兵之能,这两万人也没有作战经验,我们便能困他五天,何至于再派援军?”

  “那总不能是豫州和洛阳给傅祗派了援军吧?”淳于定问道:“豫州现在派得出援军吗?洛阳有援军给傅祗吗?”

  赵染不说话了。

  匈奴虽然退了,但豫州现在应该还是自顾不暇的状态,而洛阳,皇帝连身边随从可能都是东海王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援军给傅祗?

  淳于定不在意的挥手道:“我们也该吃晚食了,埋锅造饭吧,别管人家做饭的事了。”

  但赵染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定,躬身道:“请将军给我一些兵马,  我去查探一番,没出事自然好,若是出事,我们也好及时反应。”

  淳于定觉得他太麻烦,皱了皱眉,还是同意了,挥手道:“去吧。”

  赵染应下,出去点了一队兵马便朝前摸去。

  因为中间是傅祗的军队,他们需要从侧边绕过才能往前查探。

  这是山间的小路,也就能过一队人,其实都不是秘密,三军都心知肚明,就比如傅祗也派了斥候紧盯两支军队,只要不是很过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

  反正他们又不是死敌,甚至算得上是一家的。

  只要傅祗不想着带人从这条小路溜走就行。

  傅祗倒是也想,奈何这路太小,根本走不了这么多人。

  等赵染带着人摸到马家军那里,赵含章他们已经吃饱饭,天都快要黑了。

  将士们吃饱喝足,也摊开手脚休息了一个时辰,她很干脆的起身,对傅祗道:“傅祖父,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傅祗一愣,“现在?”

  赵含章点头,“现在。”

  傅祗沉默了一下,没有多问,起身便让人去通知大军收拾东西启程。

  他看看站在一旁沉默的傅庭涵,再去看赵含章,不由的叹息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三娘你能做到这一步……”

  赵含章抬头冲他笑了笑。

  傅祗却是沉默下来,这一刻,他心里是有些迷茫的。

  在为孙子和赵含章定亲时,他是为他们的将来做了假设的,他只希望他们能够活着,互相帮扶的在这个世道里活得好一点儿。

  他从未想过,赵含章会成为豫州刺史,且看着,她兵权之盛还在他的预料之外。

  这一刻,傅祗张了张嘴,最后咽下了所有的话,只对俩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祖父,”傅庭涵叫住他,在他回头时道:“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字,叫庭涵。”

  傅祗愣了一下后道:“伱写信告诉过我,我已经知道了。”

  傅祗转身便走,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和回头,赵含章和傅庭涵站在一起目送他走远,觉得他的背影佝偻了一些。

  俩人对视一眼,赵含章道:“你带着人先走,我断后。”

  傅庭涵点头,只嘱咐一句,“你小心。”

  傅祗带着他的两万兵马先走一步,然后是傅庭涵带上他们的部分兵马挟裹着才俘虏的马家军离开,等淳于定收到赵染的消息,带着兵马急哄哄赶来时看到的就是黑夜中静静伫立的赵家军。

  点点火光,一什有一人举着火把,赵含章只留下了一千骑兵,一百多支火把在昏暗的夜中点亮,却因为分散让人看不到到底火光之外的地方到底有多少人。

  带着大军追来的淳于定看到,下意识的勒住马,然后眯眼看向前方,不是很敢靠近。

  赵染大着胆子喊道,“前面是何人?”

  他当时在山上远远的看到底下有异,只知道来了一支陌生的队伍,应该是支援傅祗的,因为他看到他们站在一起了。

  而马家军竟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还被那支新来的队伍和傅祗的大军包围起来。

  当时赵染便觉得不好,于是立即调头回去找淳于定禀报。

  淳于定很不想相信赵染,但也知道赵染不会骗他,因此点兵赶过来。

  经过傅祗的营地时,发现里面都空了,他心就凉了,待追上来看到这一支军队,因为琢磨不到对方的底,他一时不敢上前。

  赵含章骑在马上,旁边是赵二郎,俩人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赶来的淳于定,听见赵染问,赵含章便轻笑一声,踢了踢马肚子上前两步,还让听荷把火把移近了些让对方能够看见她的脸。

  因为火光靠近,她座下的马儿动了一下,赵含章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安抚住它后抬起头来,就着昏暗的火光看向淳于定,“淳于将军,在下豫州刺史赵含章,这大半夜的,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东海王派他们来,一是拦着傅祗去支援豫州,逼迫苟晞出更多的兵;二就是拦着他把这些兵马带到洛阳,以资助皇帝了。

  所以马家恩自然不会答应,他强硬的道:“还请傅中书不要让我们为难,你即刻调头回长安,这才是你好我好,  大家好!”

  赵含章冷笑,“你一个中郎将,倒是能指挥起中书监了?给我起来,放傅中书出来!”

  马家恩没动,“我奉王爷之命,谁也不能从长安往豫州和洛阳带一兵一卒!”

  傅祗生恼,  “东海王此举是在乱国,这伱也要听他的吗?马家恩,你别忘了,  你现在是大晋的中郎将,你该为大晋出力才对!”

  马家恩沉声道:“傅中书怎么知道我就是错的?一个人身上两条胳膊,它们要是听话,力气往一处使,自然可以两条胳膊共存,可若是一条胳膊要往东,一条却执意往西,那势必会让身体四分五裂。”

  “所以,不如现在就断一条臂膀,哪怕只剩下一条,但只有一个方向,  一个意志,  那身体就不会出错。”

  傅祗心不断的发沉,  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便转头和赵含章傅庭涵道:“三娘,  长容,我这里你们不必担心,你们尽快回豫州,  东海王这是要对苟晞出手,你们一定要拦住俩人,绝不能让他们再相争,这一年,因为他们相争,中原百姓已经一年不曾耕种了,我们耗得起,百姓耗不起啊!”

  赵含章没说东海王和苟晞要打起来了,但匈奴已退,马家恩又在这里拦着自己,想也知道东海王下一步会对苟晞出手。

  赵含章动都不带动弹一下,直接告诉他,“东海王已经陈兵豫州,正和苟晞对峙,现在打没打起来我也不知道。”

  傅祗心中发沉。

  赵含章却面色平淡,一派从容,还有闲暇的玩着箭筒里的箭羽,“马将军,  你是让还是不让?”

  马家恩道:“不让!”

  赵含章冲他展颜一笑,还侧身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后方,  见她的步兵们也都跟上来了,正列队站在后面。

  她这才转回头冲他最后笑了一下,手臂上握着的弓同时抬起,右手轻轻地抽出一直把玩的箭,搭在弓上一拉便射出去,速度之快,让一直留意她脸色变化的马家恩都反应不过来。

  他下意识的偏了一下身体,但箭还是直插入他的胸口,力气之大,让他从马上跌落下去。

  马家军哗然,立即就要进攻,赵含章大声道:“陛下的旨意在此,傅中书在此,你们谁敢动?”

  众人一惊,踌躇不前。

  马家恩的从将从马上跳了下去,直奔马家恩,见他胸口中箭,大惊,抬起头喊道:“赵含章,你是要造反吗?”

  赵含章已经趁着他们下马的功夫一踢马肚子上前,听荷从后面将枪丢给她,赵含章伸手接过,骑上马去,长枪一落,直接落在从将脖子上……

  马家军吓得连连后退。

  赵含章微抬着下巴问:“陛下旨意,令傅中书领兵支援豫州,谁敢不从?”

  大家一时慑于她的威势,不敢动弹。

  傅庭涵在后面一招手,指挥弓箭手上前,做出要攻击的姿态,骑兵们也目光炯炯的盯着马家军,战意勃勃。

  从将一下就能怂了,半跪在地上没说话。

  赵含章满意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从将看了一眼怀里晕死过去,看着也活不了多久的马家恩,憋屈的道:“末将彭工。”

  “你起来,让各幢幢主来见我!”

  一个幢主手底下基本上是一千人,马家恩一共有十九个幢主,除了跟在他身侧的两个参将是幢主外,其他幢主都分在军中,他们只能远远的看着这边的情况,只知道他们将军和人说着话,突然就被杀了。

  所以被叫上来时,他们还有点儿懵。

  赵含章看到他们,直接把人收了,幢主在这里,军中一下没了领头的人,赵含章一招手,身后的士兵立即上前接手这两万人。

  他们这项业务做得很熟练了,毕竟这段时间他们没少接收俘虏,大家清点人数和军备,都没找赵含章,直接报给了傅庭涵。

  傅庭涵不仅要记下接收的人数和军备,还要将他们安排开,使他们不能再串联生事。

  傅祗一脸懵的看着,他低头去看倒在地上的马家恩,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怎能杀了马家恩,他是东海王的中郎将。”

  赵含章不在意的道:“我答应了苟晞要站在他那边,反正都要和东海王站对立面了,不差这一着。”

  傅祗:“……你,你要掺和他们的争斗?”

  赵含章抬起头来看向傅祗,认真的道:“傅祖父,马家恩其实说的不错,一个身体的两条胳膊是不能有各自的意志,不然身体会被他们扯得四分五裂。”

  “一具身体只能有一个意志,只是他选择错了,如果一定要留下一条臂膀,那我选择的是一条健康有力的臂膀,而不是一条会不顾及身体,又老迈病态的胳膊,”赵含章道:“东海王已老朽,他不适合留下。”

  傅祗张大了嘴巴,他怎么也没想到赵含章会有这样的想法,他震惊得无以复加,许久没回过神来。

  等他回神时,赵含章和傅庭涵已经接管了马家恩的兵马,甚至连马家恩都被收殓了。

  赵含章杀了他,却不打算让他曝尸荒野,因此将他的亲卫找来,问他们,“你可以愿意护送马将军回洛阳吗?”

  亲卫们面面相觑,最后一起摇头,并不想回去。

  他们倒是不怕面对马家人,他们怕面对东海王,两万大军出来只回去他们几个,想想就令人害怕。

  赵含章也不勉强,见他们不乐意便在附近挖了一个坑把人埋了。

  赵含章问傅祗,“傅祖父,斥候说你们身后还守着一队兵马,这边动静这么大,他们也不过来问情况吗?”

  傅祗这才回过神来,“对,还有淳于定,他在我们后方二十里处,那里有一个关隘,易守难攻,他守住那里我们想回头换条路走都不行,我们一走他肯定知道,到时候一定会追我们的。”

  赵含章挑眉,“所以我们不走,他就不知道?”

  赵含章举目四望,在两条路之间来回的看,“你说东海王会在哪里拦截傅祖父?”

  傅庭涵沉思,反问道:“你说他要是支援豫州,会走哪条路?”

  俩人略一思索,目光一起放在了右手边那条路上,“傅祖父为人方正,  他一定想不到东海王会半路拦截他,所以他会走最快到达豫州的路。”

  傅庭涵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赵含章一转马头,直接就走,“走,我们去看看。”

  他们转道向西南而去,没有直接南归豫州。

  赵含章在管城征召了一些兵马,  加上俘虏,此时身后带着八千大军,  虽然一大半是步兵,但急行军的速度也挺快的。

  军队跑了两天,赵含章几乎以为要到长安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半拦在半道上的人。

  那是一条三岔路口,一边是一座山,傅祗被拦在了路前。

  斥候先一步查探好情况,和赵含章禀报道:“傅中书带了两万人,正好被拦在这里,今日已是第五天,前面领兵的是马将军,  后面阻拦傅中书离去的则是淳于将军。”

  赵含章:“哪个马将军?”

  “东海王下马家恩将军,看着也约有两万人,更具体的我等探不到。”

  赵含章:“后面的淳于将军又是谁?”

  “长安守军淳于定。”

  赵含章感叹道:“司马模啊。”

  司马模是司马越的亲弟弟,哥哥现在是摄政王,弟弟当然要听哥哥的,  兄弟俩关系还不错,  通力合作,一起无视大晋百姓,  只顾手中权柄。

  赵含章将手中的枪丢给身后的听荷,拿起长弓背在肩膀上,一踢马肚子喝道:“走,我们去会一会马将军!”

  傅祗被拦在这里五天了,他焦躁的在营地里走来走去,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东海王只派兵拦住他,没有动手的意思,但他们若是冲关,他们一定会动手的。

  一共五万大军在此,对方占了三万,一旦动手,吃亏的是他们。

  最主要的是,这都是大晋的军民啊,他们还没见到匈奴的面,先内耗起来。

  每每想到此处,傅祗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也因此迟迟拿不定主意冲关。

  但也不能总困在此处,豫州已经打起来,  还不知情况如何,  而他们带的粮草也不多了。

  傅祗走出营地,  青着脸上马,决定再去找对方谈一谈,当下还是应该以国事为重,内斗就不能等匈奴走了再斗吗?

  他刚上马,便有斥候飞奔来报,“中书,前面有一队兵马过来了?”

  傅祗脸色一青,以为是东海王又加派了兵马,气得鼻子都冒烟了,问道:“有多少人,离得还有多远?”

  “我们探知时已到五十里外,现在应该到二十里外了,粗粗一看,有近万人,骑兵有三千左右。”

  傅祗微愣,“这么多骑兵?东海王想干什么,直接剿杀我?”

  与此同时,对面马家恩的斥候也探到了这支兵马,赵含章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只要斥候不眼瞎,都能看得到。

  和傅祗不一样,马家恩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东海王的军队。

  王爷要是往这里加派兵马,他不会不知道的。

  因此他立即下令全军戒备,然后上马去前面看消息。

  傅祗和他同时到达路口,双方一碰面,眼圈都有些红,这五天来,大家虽然没有动刀动枪,但肢体冲突是少不了的。

  傅祗更是站在阵前大骂马家恩及其祖宗,已经快数到对方的第十八代祖宗了。

  所以一看到傅祗,马家恩脸都青了,但表现还算克制,抬了抬手抱拳道:“傅中书,这是来接你的援兵了?”

  傅中书一听,眼睛微眯,不动声色的道:“那马将军过来干什么?”

  马家恩冷哼道:“过来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跟王爷作对,傅中书,不是我说伱,你也太短视了,王爷此举本就是为了大晋好。”

  他还要再说,耳边便听到了马蹄疾驰的声音,他立即收住话音,扭头看去。

  傅中书也无心与他打探了,一起扭头看去,就见尘土飞扬,为首两骑带着身后数不清的兵马疾驰而来。

  马家恩的人立即绷紧了脊背,握紧了手中的刀枪,有士兵得到马家恩的示意,骑马上前拦住,“停下,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赵含章却没立即停下,而是带着大军直逼到马家恩面前,停在一射之内。

  她的军队刚刚才打完仗,一个多月的战斗让他们身上都带着浓重的血煞气,和一直温和拦人的军队一点儿也不一样。

  便是马家恩身下的马都不由躁动的后退了两步,显然被他们的肃杀吓到了。

  一直到赵含章和傅庭涵停在了不远处,傅祗才认出俩人来,他又惊又喜,忍不住高声叫起来,“大郎,三娘!”

  马家恩眯眼看去,也认出了赵含章,他一下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和傅祗看自家孩子自带滤镜不一样,马家恩看待赵含章和傅庭涵要更加客观一些。

  这两年赵含章在豫州崛起的事他是知道的,加上当年他可是直面赵含章,看过她报丧的,此人性格坚韧,心智超群。

  一看到她,他脑海中就闪过她当年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没多少表情的注视他……

  马家恩打了一个寒颤,定定地去看赵含章。

  此时的赵含章却和一年多前的不一样,她嘴角浅浅翘着,目光更加的温和,但身上气势冷冽,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便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赵含章将马家恩上下打量过,这才看向傅中书,在马上躬身打招呼,“傅祖父!”

  傅庭涵也开口了,“祖父。”

  就这么一会儿,傅祗心中闪过许多念头,见俩人风尘仆仆,他们身后远处还陆续跑来步兵,身上还带着血迹,不由痛心疾首,“你们怎么来了,豫州如何?可是失了豫州?”

  赵含章道:“没有,刘渊退兵了。”

  傅祗被围在这里,消息不通,但一旁的马家恩是知道的,所以他脸上表情没多少变化。

  见傅祗大松一口气的模样,马家恩便道:“傅中书放心了吧,我们王爷是知道轻重的,如今豫州之困已解,还请傅中书带兵回长安去。”

  傅中书垂下眼眸,只思考了片刻便抬起头来道:“我要回洛阳面见陛下。”

  刘渊见了失望,目光就落在赵含章和傅庭涵身上,他还是没忍住,邀请俩人道:“赵将军,傅公子,两位若肯来我汉国,我定扫榻相迎。”

  他给出一个消息,“傅公子还不知道吧,傅中书带兵支援豫州,却被东海王派兵拦在半路上,东海王残暴,谁也不知他会对傅中书做什么。”

  傅庭涵和赵含章皆是脸色一变。

  刘渊高声叹道:“如此朝廷,哪里还值得诸位义士效命呢?”

  赵含章终于不再坐着看戏,坐在马背上挺直了腰背,目光炯炯的看着河对岸的刘渊,高声问道:“刘单于,你招募我们,皆是因为晋庭亏欠我们,用我们你自然放心,但为何你用王弥也如此放心呢?”

  她道:“要知道晋庭不曾亏欠王弥,与王家的君臣之谊称得上圆满,这样一个人不思报国,而是一心作乱,刘单于就不怕他将来反过来害了你吗?”

  刘单于脸色一沉,厉声道:“赵将军,我诚心邀你,你何故挑拨我与贤臣的关系?”

  赵含章心下冷哼,面上却是吊儿郎当的,高声回道:“怎是挑拨呢,我分明是好心提醒你,你若是不相信便算了。”

  刘渊气闷,又被赵含章气了一次。

  赵含章却打开了话匣子,高声和刘渊道:“刘单于,中原不会承认匈奴汉国是继蜀汉之嗣,你可知为何?”

  刘渊目光一沉,他自称是蜀汉之后,为的便是“正统”,此时赵含章直接否定了他,他能高兴才怪。

  但他还真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知道赵含章说的是实情。

  赵含章高仰着下巴道:“因为单于和单于的随从从未真正的将自己当成蜀汉之后!”

  赵含章勒转马头,留下一句话,“等哪一天刘单于真的能让自己和从属从心里认为自己是蜀汉之后,那您的汉国才是中原的汉国。”

  傅庭涵沉默的打转马头跟上,赵家军跟着呼啦啦跑了。

  北宫纯也不多留,他和刘渊没话说,追到这里是为了确定他们真的退走,不会再回头。

  赵含章勒住马,等北宫纯赶上来后正要邀请他一起去找一找傅祗,北宫纯已经先一步开口道:“赵将军,我们就此别过吧。”

  赵含章一愣,问道:“北宫将军要去哪儿?”

  北宫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自然是回西凉了,现在匈奴已退,不论是洛阳还是豫州都已解困,我们功成身退,也该回西凉了。”

  “正是因为洛阳和豫州之困已解,将军更应该留下,”赵含章道:“我还要给将军请功呢,这次能击退匈奴,北宫将军是首功。”

  北宫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厉害,但这次击退匈奴他还真不是首功,因此摇头道:“首功是赵将军,然后是苟晞,我的功劳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想回西凉,身后的西凉士兵也心急回乡,因此都不愿留下。

  赵含章还要再劝,一个斥候骑着马儿跑来禀报,“将军,东海王陈兵豫州与苟将军对峙,两边要打起来了!”

  这斥候是赵含章的,她嘴角笑意微凝,劝说的话就被噎在了咽喉中。

  北宫纯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问道:“打起来了吗?”

  斥候:“还没有,不过看那架势快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赵含章还是忍不住啧啧两声,“东海王这次速度倒是挺快的。”

  而且还拦住了傅祗。

  北宫纯抿了抿嘴,更不想留下了,他直接和赵含章作别,“赵将军,我西凉将士离家日久,都想家了,庆功之事便算了,到时候赵将军和傅公子多替我西凉军喝一杯就行。”

  赵含章想到现在豫州也是纷争不断,的确不能好好的招待北宫纯,心内惋惜了一下后便点头,没再强求,“好,我送北宫将军一程。”

  她带着兵马将北宫纯送到前面的路口,在这里会分叉,他在这里往西回西凉,赵含章则是往南回豫州,还得沿途找一找傅祗,不知他被东海王拦在何处……

  赵含章很欣赏北宫纯,这是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难得纯粹的人,也正因为欣赏,赵含章不愿为难他。

  她道“北宫将军,将来若有需要,只管来豫州找我,但有所需,含章定尽力相助。”

  听赵含章如此说,北宫纯忍不住露出大大地笑容,颔首道:“还请赵将军给我一封手书,以方便我过各路关隘。”

  其实没有他也能走,但若有豫州刺史的手书,路上会顺利许多。

  赵含章答应了,虽然她现在还没有朝廷的任命,但她手上有何刺史给的刺史官印。

  这是她决定出陈县时,何刺史特意给她的,为的是安她的心。

  虽然她用不着这个来安心,但她拿到的时候心里的确很熨帖的。

  北宫纯见她用过官印下军令,所以知道豫州刺史官印在她手上。

  赵含章当场给他写了一封通关文书,递给他时还是忍不住再次叮嘱,“北宫将军,您骁勇善战,又智谋双全,是难得的良将,可以说,我见过的所有将士中,将军可居第一,将来将军若是迷茫,不知去往何处,可以来豫州。”

  她一脸真诚的道:“我不求能得将军辅佐,只愿能帮到将军一二,那样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北宫纯惊讶的看着她,好一会儿,不由扭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傅庭涵。

  她……这话说得很有歧义,最要紧的是她一脸爱慕的模样,傅庭涵也不介意吗?

  北宫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忙道:“多谢赵将军,我记下了,时候不早,你也要去阻止东海王和苟晞争斗,还要去找傅中书,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赵含章点头,目送他离开。

  傅庭涵见她把脸上丰富的表情收了起来,就问道:“他回不去?”

  赵含章摇头道:“我不知,但我知道他想要回西凉并不容易,所以我给他留一条后路,希望他回不去的情况下能来找我。”

  “历史上他去了何处,找了谁?”

  赵含章很郁闷的道:“他被滞留在长安,跟了司马模。”

  “他和司马模一起投降了刘聪。”

  傅庭涵道:“现在长安是我祖父管着的。”

  赵含章眨眨眼,是啊,傅祗才从长安招了兵马,一定意义上,他在长安很有话语权。  豫州的百姓不会给匈奴提供情报,而且,此时他们也抓不到当地的百姓,大多数百姓不是死了,就是躲入林中不见,一座座村庄坞堡好像都是空的,直到此时,  他们也不觉得是之前的手段太过残忍凌厉,以至于百姓避走。

  而是认为晋臣太过狠心,御下甚严,这才能坚壁清野,让他们连个问话的人都找不到。

  军报传到刘渊那里,他气了个倒仰,再一看丢掉的城池方位,他就知道他是中了赵含章的调虎离山之计。

  之前他们占下的地方已经被抢,  再想要回头也不可能,  不仅因为他们的兵力被牵制住了,还因为士气。

  返回去重新攻城,士兵们肯定会产生厌战情绪,还不如一鼓作气拿下管城,拿下赵含章,杀了她祭旗,激起士气后再合围南攻。

  只要他能拿下豫州,那就是把晋国一分为二,使其东西不能相顾,而豫州就在洛阳之侧,将来他抬抬手就能灭了晋国。

  这也是刘渊打不下洛阳后转攻豫州的重要原因。

  想到今年来战事的不顺,他就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明明之前还一切顺利的,谁知竟一度受挫。

  赵含章,赵含章!

  刘渊恨得牙痒痒,  但此时他的心神也不由被苟晞转移开来,不再只盯着赵含章一人。

  他没想到苟晞会出手,  而且还如此凌厉,竟是不顾忌后方的出动了大军。

  刘渊问道:“东海王呢?”

  “或许是还不知道此处消息?”

  东海王当然知道了,所以他打算学刘渊,等他和苟晞两败俱伤了,他再出兵收了苟晞,然后再对付刘渊。

  所以他按兵不动,而赵含章和苟晞都算准了他不会动,这才能够放心的对付刘渊。

  匈奴军大受打击,石勒一连败了三场,被苟晞撵着换了两个地方,但还是在渐渐逼近管城,忍不住给刘渊上书,“时机已失,不可强求。”

  提议刘渊退兵。

  刘渊没听,王弥也忍不住一再的派人去和刘渊汇报,今天哪儿哪儿攻势凶猛,他们丢了一座城;

  又比如,“散入山野间的晋民出来,帮助晋兵设陷,  我汉国将士损失惨重。”

  赵含章这两天时不时的和匈奴军在城外交战,有输有赢。

  输的时候,  他们打不进城来,赢的时候,他们也赶不走对方。

  不过还是赢多输少,加上他们没有援军,各地传过来的消息对他们不是很利,所以士气有些低落。

  见他们攻势弱了下来,赵含章便干脆让人打开城门,带着憋了一肚子气的将士们杀出,将士气低落的匈奴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再一次解了围城之困。

  而北宫纯更是勇猛,听说他一路摸着西进北上,差点儿就摸到了刘渊所在的营帐,到此时,刘渊不得不下令后撤。

  刘渊告诉各军将士,“如今晋军士气还高涨,不可强求,可静待其龙气散尽。”

  于是各军退出。

  苟晞咬着他们不肯放,想要趁此机会重创匈奴,至少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南下。

  赵含章和北宫纯也都是如此想的,因此都出兵紧紧咬着匈奴,让他们合拢的速度变慢,后撤的动作也被拖住了。

  只有被赵铭等人指挥的豫州军,看到匈奴军后撤,立即跟在后面捡城池,一点儿追的意思也没有。

  待把人赶出豫州,赵含章和北宫纯都没停留,而是顺着匈奴后撤的路一路北上,阻止他们再靠近洛阳。

  一直驱赶他们进了上党后往上,赵含章和北宫纯这才停住脚步,目送着他们渡江离开。

  隔着一道河流,一直隐在后方的匈奴皇帝刘渊终于分开众人,以皇帝车架近河相见赵含章和北宫纯。

  看见刘渊,这边晋军立即搭弓瞄准。

  傅庭涵只看了一眼便道:“不在射程范围内。”

  赵含章心内惋惜,抬手示意众将士放下弓箭。

  赵家军齐刷刷放下弓箭,黄安等西凉铁骑则看向北宫纯。

  北宫纯微微点头,大家这才一起放下瞄准对岸的弓。

  刘渊将一切尽收眼底,见他们两军皆令行禁止,忍不住高声感叹道:“北宫将军和赵将军如此人才,何苦追随司马越那等小人?”

  尤其是北宫纯,他知道赵含章家族亲人都在豫州,没指望能够说服她追随,因此注意力主要放在北宫纯身上。

  他高声劝道:“北宫将军,你两次救洛阳,对晋庭可谓居功至伟,但晋国朝廷是怎么对你的?我等在战场上拼杀,不就是为了一展抱负,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吗?”

  “将军如今却连性命都不能保全,这样的晋国还值得你效忠吗?”刘渊大声道:“将军可以不慕名利,但跟着伱的西凉将士吗?管城被围二十多日,将军手下还余多少粮草?而朝廷给过你多少粮草支援?”

  赵含章在心里大骂东海王和皇帝,都是他们骚操作,不怪后来有这么多汉人投奔刘渊,因为跟着大晋是真的不能实现抱负,还有可能没命。

  她在心里大骂,嘴上也没放过,直接扭头和北宫纯道:“北宫将军,刘渊此人虽是匈奴,话却没说错,东海王无道,朝廷无序,我们应当多为自己打算。”

  刘渊说话时北宫纯没多少反应,赵含章这一说,他却忍不住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她,一脸的惊疑不定,“你……”

  难道要投匈奴?

  怀疑的话还没出口,赵含章已经道:“不过刘渊是匈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天下说到底还是汉人最多,他的话听听就好,您就是不相信晋庭了,此人也同样不可信。”

  北宫纯:……好话坏话你都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想投降匈奴就好。

  他来不及思考赵含章更深层次的意思。

  刘渊还在劝北宫纯,挑拨离间之后给出丰厚的待遇,“将军只要肯来,我愿以尚书之位相聘,封您为西凉公,美女财宝应有尽有!”

  赵含章在一旁听着都心动,觉得刘渊给出的条件也太好了,远超晋国皇帝和东海王。

  于是她扭头看向北宫纯,等着他反应。

  北宫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于是汲渊从西平调拨军备,大后方忙得脚打后脑勺,陈四娘等人一边要召集妇人缝制军衣,制作甲胄,一边还要清点午山铁矿做出来的武器,然后给送到陈县来。

  但到今天,也才到五千套军备,汲渊让王臬和谢时选出五千人来装备,跟随大军行动,其他人则留在后方,“运送粮草,以作后备之军。”

  王臬和谢时应下。

  就在匈奴大军快速的朝管城靠近时,被抽调了大量兵马的陈县一带,豫州军猛的朝匈奴发起进攻,逼退匈奴,开始收复失地。

  而赵含章和北宫纯在匈奴军到来前带人加固了管城,在匈奴军到来之后紧闭城门不出。

  管城的城头上竖起了赵家军的旗帜,上面站满了士兵,对着城外严阵以待。

  刘聪受伤,且伤的是胸口,因为刘景就是因为胸前的伤恶化而死,且同样伤于赵含章,所以刘渊很担心刘聪。

  已经把人接回去养伤,留下的将军里,他让刘钦统管向南进攻的匈奴军,争取月底把陈县打下来;

  着令王弥和石勒从东西两路向北围攻管城,势必将赵含章拿下。

  要是能一起抓住北宫纯就更好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苟晞同时也动了,而北宫纯也不在管城,早早便出城等着来的匈奴大军。

  就是这么巧,一年前,苟晞大败石勒,让石勒狼狈投奔刘渊,这一次,石勒东线作战,苟晞正巧也在东线,他会反包围他,和赵含章里应外合;

  而王弥从西线围赵含章,好巧啊,一年前,王弥围洛阳时被击败,首战便狼狈退兵,当时领兵的是北宫纯。

  赵含章前脚收到消息说北宫纯成功伏击王弥;后脚便收到斥候来报,苟晞截断了石勒的兵马。

  便是她也忍不住啧啧两声起来,和傅庭涵道:“这真的是太戏剧化了,要不是作战策略是我和苟晞亲自定的,我都要怀疑我当时高瞻远瞩,已经预定到刘渊的调派,提前安排好了呢。”

  傅庭涵:“……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我是猜得出刘渊一定会派人合围我,且应该是走东西两条线,却不知道就这么巧,石勒走东线,王弥走西线。”

  各自都遇上了天敌啊。

  赵含章翘了翘嘴角,问傅庭涵,“现在离我们最近的是王弥,你说,他们围我们,会把粮草放在何处?”

  傅庭涵低头看地图,这是他这段时间画的,毕竟他们跟着北宫纯将附近都收拢了,所以对地形有一定的了解。

  傅庭涵迟疑的点了一处道:“这一处很适合扎营,易守难攻,粮草应该在附近。”

  赵含章也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王弥被北宫纯拦住,先头部队应该会回援,这里岂不是只剩下粮草?”

  赵含章翘了翘嘴角,招手叫来赵二郎和秋武,“你们二人去此处查探,只要他们的前锋回援王弥,你们就把他们的粮草抢了;若没有回援,查出粮草所在的地方,放火烧掉粮草。”

  赵二郎和秋武一口应下。

  赵二郎兴冲冲地就要走,赵含章叫住他,严肃道:“二郎,打仗不可鲁莽,要谋定而后动,知道吗?”

  赵二郎这段时间被阿姐和傅庭涵轮流耳提面命,早记下了,此时再被提起,不由郁闷的点头,“知道了。”

  赵含章这才放他离开,对秋武点了点头。

  俩人点兵从另一边的城门离开,直奔赵含章所点的地方。

  匈奴军是被从各部抽调过来的,所以到达速度不一,管城外渐渐有几支匈奴军汇合,但他们的大将军王弥还没到,因此他们只是围而不攻。

  赵含章看着他们聚集,冷笑一声,转身便下楼去点兵出去冲杀。

  她这一波带的基本上是投降而来的羯胡,他们和赵含章磨合过了,还算听话。

  对面没有主将,但人数多,他们已经够谨慎了,离得远远的,但没想到赵含章会直接带兵出来冲杀,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反应过来后快速的组织起防御兵线。

  但赵含章如猛虎一般直冲过来,直接撕开一个口子后进去冲杀,匈奴军大乱,不得不后撤。

  等赵含章冲杀出来,匈奴军已经不敢再就近驻扎,而是离得远远的观望。

  赵含章打击了他们士气,也不穷追,这才领兵回城。

  凑在一起的几个参将忍不住生气,“王大将军怎么还没到?”

  他们不知道的是,王弥正在距离管城不远的地方被动挨打。

  北宫纯这是第二次对上王弥,第一次是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正面冲突。

  正面冲突,以几百对几万,他都能打得对方人仰马翻,现在他是伏击,更是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王弥再谨慎勇敢,此时也被撵得脸色发青。

  他决定暂避锋芒,于是带着乱军后撤。

  北宫纯没有追击,而是停下,冷笑一声后带人离开。

  他也没有回管城,赵含章说了,她能守住管城十天,所以这十天之内,他要做的就是在刘渊的后方游走,等苟晞的兵马上来后与他成合围之势,赵含章则从里出兵,三路里应外合。

  要是苟晞的兵马不上来,那他就带着他的西凉兵绕过洛阳回西凉,赵含章……她必定完蛋。

  这也是赵含章同意的,要是苟晞的兵马不上来,石勒和王弥汇合,他和赵含章这几千兵马肯定打不过,到时候自然是分散逃命,能跑一个是一个。

  说真的,北宫纯并不相信苟晞,所以这一仗他打得很谨慎,虽然牵制敌人,却尽量保持力量。

  北宫纯消息滞后了些,并不知道苟晞已经向渐成合围之势的匈奴军发起了进攻,截断了向管城而去的石勒大军。

  只是两天,匈奴便在各处丢掉城池计十八座,其中以陈县的反攻最为迅速,一口气收复了十座城池,但打得最激烈的是苟晞,他歼灭了最多的匈奴军;

  可最让匈奴憋屈的却是北宫纯,他一直游走攻击,让人抓不住摸不着,其凶猛又在赵含章之上,这熟悉的配方,让直面他的匈奴军气得脑袋发晕,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赵铭就不是温柔甜言之人,嘴巴素来毒,再加上一个幕僚汲渊,俩人口舌了得,直接把章太守挤兑得面无人色,差点儿气晕过去。

  不过他最后还是没晕,于是赵铭继续气他,直接道:“章太守,何刺史临终前留下话来,赵将军是豫州下一任刺史,折子都写好送往洛阳了,所以赵将军虽不在陈县,但她其实已经是豫州刺史,她又是公认的豫州副将军,仅在何刺史之下,出兵反攻是她的军令,难道你要违令不从吗?”

  汲渊慢悠悠的道:“这如何使得?当务之急是解豫州之困,你我现在都不知我家女郎是如何将这些匈奴兵引走的,错失这一次机会,很可能是豫州脱困的最后一次机会。”

  赵铭冷笑道:“章太守哪里在乎,反正他在这里只有家小,只要派人将人送走就行,但豫州的百姓也能逃吗?比如我赵氏,族亲上千上万,总不能都拖家带口的离开。”

  荀修等人沉思片刻,绝大部分都站在了赵铭这边,脸色严肃的躬身回应道:“我等这就去点兵。”

  章太守最后气得眼冒金星,恨恨地甩着袖子道:“哼,说得你们赵氏多伟大一样,不过也是以权谋私。”

  说到这里,章太守恨得牙痒痒。

  论资历,他是能和何刺史竞争刺史之位的人,当时他和何刺史相争,他争输了,本来想着何刺史要是死了就该轮到他了。

  但去年被何刺史坑了一场,今年他说什么也不肯上当,而且豫州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来陈县也有可能会死。

  朝廷不出兵,豫州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数,所以他是有意不来的,要是陈县真的守不住了,他在汝阴郡,跑也能跑得快一点儿。

  谁知道赵含章来了陈县,直接就被提为郡守和副将军,甚至外面还有传言,说她就是下一任刺史。

  他刚嗤之以鼻,认为这是何刺史再一次画的大饼,结果豫州的情况竟然好转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的,竟然牵制走了许多匈奴兵马。

  他想坐山观虎斗,来个渔翁得利的,但却隐隐听说,何刺史早就死了,现在陈县的军令都出自赵含章之手,不过是秘不发丧,以稳定军心罢了。

  章太守这才坐不住,带着大军赶来“支援”陈县。

  进城以后他才知道,何刺史是真的死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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