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道道道

1

        一条道路从山脚蜿蜒而上，不见尽头。

        此山从半山腰开始便云雾缭绕，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非同一般。若是路过的行人远远望上一眼，定要高声感叹一句：这莫不是神仙住的地方吧！

        这的确是神仙住的地方。

        修仙者，又称地上神仙，虽说不是什么得道飞升的真仙，但在凡人眼中，却和那些话本里的真仙没什么分别，都是渴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浓雾中，隐隐约约可以窥见几个浅浅淡淡的身影御剑穿梭，仙风道骨，仿佛一条条踊跃的鱼。

        萧溯停下脚步，抬头，怔怔地望着那片浓雾，眼中不知不觉已经盛满了向往。

        萧溯今年十三岁，父亲临死前交代他一定要去苍穹山求道成仙。萧家殷实，可惜人丁单薄，父亲的身后事竟压在了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身上。

        好在萧溯自小沉稳早熟，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之后，便了无牵挂地准备去寻找父亲所说的苍穹山，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萧溯幼时听父亲讲过他遇到得道真仙的故事。那个时候，他父亲还是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那天他进城赶考，不料路遇贼人，荒郊野外，正绝望入地无门时，不料天空竟突然塌陷了一块。

        “一位神仙从天而降，只见他衣袖翻飞，只是弹了弹手指，那一伙贼人便飞出去十万八千里，嚎叫声凄凄惨惨，哀转久绝。”萧溯他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这上好的雨后龙井，放下茶杯，他又摇起了折扇，给他的好大儿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梦的种子，“那神仙当即觉得你爹我根骨清奇，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立马拉着我的手要去拜到他苍穹山门下。”

        “你爹我是何等人物！我直接一个断然拒绝！”萧溯他爹义正辞严，享受着自己儿子崇拜的目光。

        仙缘啊！这可是仙缘，无数人怎么求也求不来的，居然被萧溯他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拒绝了！想想就令人发指！

        “咳咳……”萧溯他爹可能被扇子扇的冷风吹得闪了舌头，不合时宜地咳嗽了几声，模糊不清道：“那神仙非让我去，我看他实在诚恳，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让我儿子以后去……”

        萧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他虽然小，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地认为：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爹在我没出生的时候把我卖了。

        萧溯想起父亲，哑然失笑，但很快又想起他那不太靠谱的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再甜的回忆也染上了苦涩，眼神又很快黯淡下来。

        他略微有点失焦的目光投射到远处的浓雾中，目光所及的视线尽头竟有一个人影不紧不慢地从那浓雾中踱步而出，身形清隽，头戴一顶大斗笠，身后鼓鼓囊囊，近了才发现他背着的是一件蓑衣和一条钓鱼竿。

        萧溯瞪大了眼睛。

        修真界和寻常凡世有界碑为线，互相独立，基本上各不干扰，除了凡界有妖邪祸世凡人请求庇佑或者仙家弟子下山历练时两者有所牵扯，其余时间二者就像两条平行线。

        仙家弟子，御剑飞行是为基本交通出行方式，这基本上成了区别仙家弟子与凡人间的身份标志。萧溯没想到，在大名鼎鼎的修仙圣地苍穹山，竟然会见到一位像凡人一样的钓鱼老翁。

        嗯？不对！不是老翁。

        走得更近了，萧溯才发现，这位穿着朴实无华的前辈面容清新而俊美，是张不折不扣的青年面孔，只是不知为何华发满头。

        “或许，这就是凡人所说的鹤发童颜吧……”萧溯这样想着，感叹了一句。

        但他也不自觉的小声说了出来。

        那白发苍苍的青年正巧路过，像是听见了他这一句感叹似的，转过了头来，波澜不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溯，像是要把他的脸盯出一朵花来。

        萧溯毕竟只是个孩子，被这略有些诡异的情况直吓得头皮发麻，脑海里“怎么办他一定是听到了”“为什么他要这样看着我”“我可不可以掉头就走啊”“他到底还要盯多久”“对不起我仿佛有了一丝尿意”“救命啊我那不靠谱的老父亲你快从坟里爬出来”如滚轮般滚过。

        但面上萧溯还是保持了镇定，与那白发青年对视，像是一头警惕的小狮子。

        2

        那白发青年看到萧溯竟然可以与他对视这么久，似乎有些惊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哎呦不错哦”，然后便用更加如临大敌的眼神与萧溯皱着眉头对视。

        萧溯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在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的前提下，孤身一人的萧溯的心理压力陡然升高。不知何时，萧溯的汗水已然浸湿了他的衣襟。

        “等等！”

        萧溯一愣，因为对方向他摆出了“暂停”这个手势。

        然后萧溯眼睁睁看着对方不知道从哪掏出了疑似“滴眼液”的精致玉瓶往他不怒自威的大眼睛里滴了几滴。

        那白发青年眼睛被刚刚那玉瓶里的液体滴得红红的，大眼睛水水润润，无端添了几分惹人心疼的脆弱感和易碎感。

        “好了！再来一次，刚刚是我没准备好你就开始了比赛，年轻人你不讲武德！”那白发青年怒目圆睁。

        萧溯：……

        刚刚，我是什么错觉，觉得他是位得道高人的。

        3

        “前辈……”

        萧溯犹豫了一会儿，但只是很短的时间，随即便很利索地低头拱手弯腰，向对方恭敬地行礼道：“我受家父遗愿所托前往苍穹山求道，如果晚辈没有看错的话，您是从那苍穹山上而来……”

        “你看错了。”那白发青年眨巴眨巴眼睛。

        “……苍穹山守山大阵牢不可破且危机四伏，世人皆知，晚辈资历尚浅，仅凭自身绵薄之力闯阵必将十死无生……”萧溯恭敬道。

        “你看错了。”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不知道前辈可否指点一二，晚辈宁愿当牛做马，也会报答……”萧溯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才如梦初醒刚刚对面这位前辈说了些啥，但话已经卡嗓子眼里不受控制地拉出来了：“……您的恩情。”

        “啊？”饶是沉稳如萧溯，也不禁有点傻了眼了。

        “我说，你看错了。”前辈的语气一丝不苟，简直不容置疑，要不是萧溯从小就视力很好他就信了他的邪了。

        无言，两人相对，沉默蔓延。

        “我不是从苍穹山下来的，你不必如此客气的给我当牛做马。”

        路边就是一个小池塘，那前辈说着说着竟在池塘边坐了下来，天空中不知何时竟飘起了丝丝小雨。他正了正斗笠，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满头白色长发拢在斗笠下方，但还是有一小截不听话的翘在了外面。然后对方潇洒地拿起了钓鱼竿，自信挥杆。

        鱼线轻飘飘地浮在了水上面。

        “……没有钩诶，前辈。”萧溯有些僵硬地指了指对方的飘在水面的鱼线。

        “嗯。”对方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

        “……还没有鱼饵呢。这怎么钓鱼？”萧溯小朋友古道热肠。

        只见那白发青年斜斜地睨了萧溯一眼，嗤笑出声，道：“还能怎能钓？愿者上钩呗。”

        4

        萧溯的身影渐渐走远了，两个时辰后，又渐渐走近了。

        萧溯抿着唇思考着自己在短短的十三年里一直都是个安安稳稳的好孩子，是何德何能遇到了自己那个非常不靠谱的短命老爸，又是何德何能遇到了今天这位奇葩哥。

        萧溯回忆着两个时辰前这位钓鱼老哥对自己说的话。

        “少年，我看你根骨清奇，是万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我看你不如不拜到他苍穹山门下，拜到我门下吧。”白发青年慢慢悠悠地说，还不忘冲萧溯露出邪魅一笑。

        看来这青年不是苍穹山人，萧溯沉默不语。

        “……说不定你成了我的徒弟，我就想起来了，诶，原来我居然是从苍穹山下来的吗。”白发青年一脸讶异。

        可是你明明一直在笑，都没有停过！

        萧溯表面镇定，内心大惊失色，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哈哈哈……”

        只见这白发青年终究被萧溯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边笑着拭去眼角泛出的泪珠，“你这孩子也忒认真，不逗了不逗了，你尽管去试试吧，我保证这守山大阵不伤你性命，若你闯过也就罢了，若是你闯不过，说明我俩有缘，只管来找我便是，我就在此处钓鱼等待，将答案告知你也无妨。”

        所以，萧溯现在带着他怀疑的人生回来了。

        萧溯瞟了一眼这位前辈的鱼篓，依旧是空空荡荡，不禁嘴角抽搐了一下。

        “前辈……请问……”萧溯开口，作势又要弯腰拱手。

        这白发青年摆摆手：“不必客套，方法就是，你拜我为师，我御剑带你飞上去。”

        萧溯：……

        靠之！

        5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啊？”白发青年浅笑吟吟地看着萧溯。

        萧溯低着头，斟酌了一下字句，然后问道：“晚辈斗胆，敢问前辈何派仙家？”

        白发青年惬意地注视着萧溯，目光和蔼：“好说好说，苍穹派掌门人，白杨。”

        听到“苍穹派掌门人”这几个字，萧溯纵使是再大的气也都消了，先前种种奇怪的遭遇也全然当成了仙家给自己的考验。

        “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白杨还是那般不动如山钓鱼的样子，但此时此刻，萧溯只觉得对方不正经的外表下是深不可测的实力，每一句话，都蕴含着言外之意。

        得此师，何其幸运。

        萧溯不再犹豫。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萧溯一拜。”

        白杨瞥瞥空空荡荡的鱼篓子，只是笑笑，意外的心情很好。

        “走吧，徒儿。”

        “该钓的鱼儿，为师今日已经钓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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