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妹妹

除夕前三天时，林知结束补习回家。没打算在家呆多久，家里也什么都有，林知没收拾什么东西，拿了些必须要用的，塞进背包里。

        裴易原本要送她，林知不想他麻烦，就说是家里司机来接，实际上她是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去。

        因为是春节，又因为林洛看见她很开心，老太太除了在林知进门的时候阴阳怪气了几句，倒也没再刻意做其他破坏气氛的事。

        除夕那天，林琮轩和姜蕴刻意掐着时间点，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发来视频。这头三个人，那头两个人，隔着屏幕团年，气氛倒也还算好。

        按照往年习惯，吃罢饭就是一家人看春晚，林知没什么兴趣，但是林洛粘她。林知也觉得长时间没回家看他，就想着趁着这几天陪陪他，于是在客厅里坐下来。

        没一会儿，老太太拿来两个红包，很冷淡的递给林知一个，然后在林洛另一边坐下来，很亲热的将他搂住，把红包往他口袋塞。像是怕谁注意到两个红包差别明显的厚度。

        林知懒懒靠在沙发背上，低头滑着手机，老太太给的红包她接过就随手丢在一边。

        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而且，老太太越是这样，林琮轩和姜蕴给她的红包就越没有上限。

        林知一点都不计较。

        倒是旁边的林洛看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姐姐。”

        林知在一溜微信消息里找到父母的，进去收红包转账：“干嘛。”

        一只手悄悄的伸过来，林洛把刚收到的红包递给她：“姐姐，我的也给你。”

        他语气讨好，目光里还有点歉疚。

        林知瞥他一眼，到嘴的揶揄咽了回去，顺手把红包抽了，收进兜里。

        林洛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又闲不住似的，极为殷勤的给她拿饮料，剥橘子。

        林知随他去。

        一边的老太太就不开心了，撇着嘴角，拿眼睛斜她，不满道：“亏你还是个大的，也没点大的样子。”

        “哦。”林知吃着橘子，漫不经心道，“那还不是因为有个更大的，也从没有过大的样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你——”

        “你对号入座啦，就，还挺有自知之明。”

        林知说话半分不客气，悠哉悠哉的吃着林洛剥的橘子。

        从有记忆起，林知就知道奶奶不喜欢她，那时候林琮轩和姜蕴再忙，老太太也不会帮忙照看她，说话也总是不耐烦。

        林知以为她是不喜欢小孩，直到林洛出生。

        她才知道老太太只是不喜欢她。

        那之后，挨过老太太的骂，也挨过她的打。林知最委屈的就是林洛六岁以前那几年，因为两个年纪都小，话都说不顺，根本无从反抗。

        林知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对老太太没有期待，也不会难过。

        这会儿看她心气不顺，还挺痛快。

        老太太说话也难听起来：“你就是成心来气我的是吧，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是第一胎，我压根就不会让你妈生你……”

        林知干脆拿了耳机塞耳朵里，把她直接屏蔽。

        顺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如果裴易在，肯定能兵不血刃，把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唉。

        有点想他了。

        这时，有微信进来。

        江寄：出来。

        江寄：下雪了。

        南市很少下雪，一年到头可能就一场，薄薄的一层，感觉还挺稀奇。林知也不想继续跟老太太呆在同一个空间，拿了手机，穿上羽绒服，出门。

        林洛屁颠屁颠的跟上。

        两家的别墅斜对门，江寄家的院子挂了一圈的红灯笼很是喜庆。

        江寄穿着黑色羽绒服，前襟敞着，正低着头看手机。

        林知走到他面前，他才熄了屏，然后弯腰在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一把仙女棒塞她手里：“赶紧放，放完了进屋，冷死了。”

        “……”林知将他上下打量一眼，“冷你不会把拉链拉起来？”

        “丑。”

        “这又没别人。”林知懒懒抬着眼皮，“你不是让我出来看雪吗，急什么？”

        江寄又把仙女棒分给林洛一把，随口道：“我妈让我把这玩意儿燃完才能进屋。”

        林知明白过来，这人不是让她出来看雪，是让她帮忙燃仙女棒的。

        林知有点不爽：“你们家那么多人，一起燃不是更快。”

        江寄冷冷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指导着林洛玩。

        这时，大门被拉开，江寄妈妈钟瑶探了颗脑袋出来，笑眯眯的说：“我们这不都忙着嘛，大过年的，谁没个对象要陪，家里不就江寄这个找不到对象的闲人。”

        “……”

        “小洛啊。”钟瑶冲林洛招招手，“进来和江燃哥哥玩，好不好？”

        林洛刚燃完一根，还没尽兴，但在钟瑶的挤眉弄眼里，眼珠子在江寄和林知身上骨碌碌转了两圈，随即心领神会，笑眼弯弯的朝钟瑶走：“好的阿姨，我可喜欢和江燃哥哥一起了。”

        “……”

        大门合上，雪花洋洋洒洒，冷风呼呼的。

        “我这怎么感觉……”林知有点纳闷的挠了挠脑袋，“你妈是嫌弃你没对象？你这也才十六吧，她总不能盼着你早恋吧？”

        “……”江寄冷笑一声，“她就是闲的。”

        “我想起来了。”林知说，“你爸你妈好像是高中同学，然后你哥和他女朋友也是从高中就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这么一看，这可能是你们家族传统。”

        江寄瞥她。

        “那你是得加把劲。”林知煞有其事道，“不然你就是你家谈恋爱最晚的一个，最没有魅力的一个，说出去你也很没面子的。”

        “……”

        “你妈可真开明。”林知忽然有点感慨，“像我爸妈就特担心我早恋，就连裴易也是，让我别……”

        江寄冷不丁道：“可能这也分人。”

        “嗯？”

        “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有我这样聪明的脑袋，干什么都不影响学习。”

        “……”

        林知忍了又忍：“你可闭嘴吧你。”

        两人又莫名其妙的就冷战起来，背对着背各自玩自己的。

        没一会儿，林知肩膀被撞了下，她没好气道：“干嘛？”

        江寄：“转身。”

        林知磨磨蹭蹭的，江寄没了耐心，直接握住她的肩，把她扳过来。

        草地上，几十根仙女棒摆了个猫脸。

        林知眨了眨眼。

        江寄蹲下来，点燃其中一根，然后火光一蹿，点亮一圈。

        焰光燃烧很快，闪烁的光粒四溅，绚烂热烈。

        林知眼睛被照得亮晶晶的，唇角弯了弯。

        江寄看她一眼，然后侧头，别墅窗户那里挤着两颗脑袋。

        看他回头，钟瑶和林洛十分同步的朝他竖起大拇指。

        江寄：“……”

        越接近零点，手机上的消息就越多，支撑不住想睡觉的都提前发来新年快乐的祝福短信。

        林知一一回复完，点进裴易的对话框，聊天信息还停留在早上发的除夕快乐。

        她是想等着零点，跨年的时候跟他发祝福短信。

        一整天都忍着没找他聊天，怕他忙，会打扰到他。

        等待的时候，林知点进朋友圈，这个时候大家晒的要不是年夜饭，要不是守夜活动。

        她其实没报太大希望，因为裴易平时几乎不发朋友圈，但也想碰碰运气，或许因为今天特殊，他刚好发了呢。

        想看看他有没有吃好吃的，有没有人陪他玩。

        林知手指轻轻划着屏幕，从上往下拉。

        没有他的。

        好一会儿，林知都准备退出了，指尖忽然顿住。

        她点开一张照片，盯着看了会儿，确定是江皖。然后又点进个人信息和聊天对话框，确认发朋友圈的人是江皖没错。

        可照片里的江皖穿着长裙，带着太阳镜，在某个海岛上。

        林知有点懵。

        所以她不在国内，没有和裴易一起过年。

        林知想起来，那天她问裴易的时候，裴易的回答是“大部分是和我小姨一起”。所以他并没有说今年是和他小姨一起，是她理解错了。

        他显然不会回家，所以现在他是一个人。

        林知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会因为爸妈没有回来不开心，可是她还有林洛粘着，还有江寄陪着。

        林知点进他的对话框，想问他现在在做什么，要不要她过去陪他。

        但想想，他肯定会轻描淡写的笑着拒绝。

        林知沉默了会儿，忽然站起来，跑回家，找了个保温盒，把晚上没吃完冻在冰箱里的饺子装了一盒。然后又找江寄要了些没燃完的仙女棒。

        怕江寄担心，更怕他多想，林知含糊着没跟他说实话，偷偷摸摸的用手机叫了车。

        年三十深夜，街上畅通无阻，到小区也就半个小时时间。

        林知从进小区，到坐电梯，再到站到门前，莫名的心跳越来越快。

        她有点紧张的开锁。

        门拉开一条缝，里头有声音传出来，春晚的声音，开得很大。

        里面夹杂着男人低沉的声音，散漫带笑：“行了，你好好玩……我能有什么事儿，你在家的时候，我们俩还不是大眼瞪小眼，也没什么可玩的，无不无聊？我这自己一个人还自由些。”

        林知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然后换鞋。

        呼吸都不敢大声。

        裴易懒散的瘫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指缝间夹着支烟，面前茶几上放着几罐啤酒。

        淡白烟雾缭绕着升起，混合着淡淡的酒味，莫名有种颓废的孤单感。

        他还在电话里宽慰着江皖。

        林知觉得他有点可怜，忽然就很心疼。

        等裴易讲完电话，林知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小声叫他：“哥哥。”

        很小的声音，几乎被电视里的声音盖住。

        裴易却听见了，他动作一滞，愣了一瞬，才扭头看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匆忙摁灭了烟，嗓子微微有些哑，似是觉得难以置信，他笑着说：“不是，这个时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知怕他看出什么，有点不知所措，慌忙之中，含糊道：“在家里不开心。”

        此时，林知忽然有点庆幸上回他在小区门口撞见过老太太，这样她这个理由就编的合情合理。

        裴易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这就有点任性了，是不是？”

        林知抿了抿唇，心里有点委屈，但又不能说实话，垂头回避他的视线。

        裴易捏了捏她的脸，语气不像刚刚那么严肃：“这么晚了，路上也没什么人，你一个小姑娘在外边乱跑，多危险？”

        林知不说话。

        裴易揉揉她的脑袋：“以后不许这样，不开心可以打电话给我，找我聊天，嗯？”

        林知看他一眼。

        裴易轻笑：“哥哥逗你开心，行不行？”

        两人的距离有些近，裴易背对着灯光，面部轮廓尤为利落分明，只眼尾缀着一点光，像是晚上仙女棒散落的星火，璀璨又明亮。

        林知看着他，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他这个人，心脏重重跳动着。

        也许是怕他发现，也许是因为心虚，林知莫名后退了步。

        对他来说或许只是极为平常又轻描淡写逗她的话。

        可偏偏能叫她轻而易举便缴械投降。

        又要极力掩饰。

        林知努力转移话题：“你饿吗？我带了饺子过来。”

        她把保温盒递到他眼前。

        裴易有点意外，顿了两秒，没回答，反问她：“你饿吗？”

        林知想摇头，她是真不饿，吃了年夜饭后接二连三的又吃了很多水果和零食。

        可转念一想，她要是说不饿，他可能也说不饿。她还想陪他吃个年夜饭的。

        林知点点头：“可以当宵夜。”

        裴易轻笑：“行。”

        裴易拿着保温盒进去厨房，林知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裴易任由她跟着。

        水煮沸，下饺子。

        裴易调味碟。

        林知拿了两个苹果站在洗水池边，一边洗，一边跟他说话：“哥哥，下雪了，你知道吗？”

        裴易轻声嗯着回应。

        “我从我邻居那里拿了很多仙女棒来。”

        “一会儿我们可以出去放。”

        “很好看的，他还摆了个大脸猫，特可爱。”

        “你喜欢什么，一会儿我们也可以一起弄出来，点燃的时候，星火四溅，可好看了——”

        林知自顾自说了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便回头看他。

        裴易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极为深邃。

        他早已调好了味碟，此时随意的倚在流理台上，像是已经看了她很久。

        林知忽然忘了要说什么，呐呐道：“你怎么不说话？”想到什么，她回过头，低声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不去的，反正我已经玩过了。”

        “喜欢。”

        裴易忽然道。

        虽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是听到这两个字，林知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重重一跳。

        要不是知道他的为人，林知简直要觉得他是在蓄意勾引。

        她眨了下眼，却不敢看他，怕泄露此刻的心思。

        裴易已经恢复了正常，又是那副散漫肆意的模样，手从她背后穿过，拿过她放在水柱下冲洗的苹果，另一只手轻轻在她脑袋上拍了下：“这是今年的初雪。”

        他的声音响在头顶：“听说初雪许愿，愿望会成真？”

        他退回去，那股迫人的气息才没那么强烈，林知也稍稍得以喘息。不知道在哪里听的，但好像是有这个说法，林知胡乱嗯了声，问：“你要许愿吗？”

        “嗯，许个新年愿望。”

        林知古怪的看他一眼，觉得他不像是会信这些的人：“你想许什么愿？”

        裴易看着她轻笑道：“你这么问，是要帮我实现心愿？”

        “……”

        林知闭上嘴巴。

        “那就许，”裴易慢条斯理，拖着语调，“小知一直给哥哥当妹妹，行不行？”

        “……”

        在这样一个除夕。

        一个忽然闯进他空荡荡夜晚，带来生气的人，让他忽然有了想要抓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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