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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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即将举行的婚礼在网上陆陆续续有了曝光,很快作为婚礼主办方的北海盛庭也得到了不少的关注。酒店的宣传部适时放了一些酒店的照片,借机宣传。
酒店请来一位摄影师,要拍摄一段宣传片。
先是所有的经理级别的员工大合照,然后部门每日的工作呈现:比如酒店员工如何微笑服务,酒店如何国际化,保安们的英语有多流利……
另外就是酒店的总统套房,它才是每家五星级酒店最好的宣传。不过要先询问季东霆的意见,他能否让摄影师参观取景。
季东霆勉强同意。
因为姜几许要参与拍摄,拍摄之前,摄影师给她讲了要注意的内容。
“最重点就是神态,一定要自然和自信。”摄影师反复强调,“神态里最关键的是眼神,要柔和、又要坚定,你先演示一下……”
姜几许是被赶着鸭子上架的,她语气苦恼:“我不行的,换个人吧。”
“其实重要的还有气质。”摄影师安抚姜几许,“别紧张,大不了我们多拍几次。”
姜几许无语,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下午两点,季东霆回来了,正是拍摄光线最好的时候。季东霆在沙发上坐下,观看摄影师整个拍摄过程。他眸光淡淡扫摄影师,随手拿起沙发边上的杂志看了起来,口吻戏弄:“宣传酒店呢,还是宣传姜经理你呢。”
姜几许知道季东霆在讽刺她,不矜不伐地呛了季东霆一句:“我是北海盛庭酒店的一员,当然也是酒店的宣传对象。”
季东霆摇头,笑了笑。
整个拍摄内容其实很简单。只要她立在一个欧式斗柜前,将一捧新鲜的紫罗兰放进一个罗马花瓶里。很简单的动作,当然呈现给大家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背景。一幅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画家的油画,这幅画价值将近千万。
“在低调中呈现高调,才是真正的高端洋气上档次。”摄影师说。
姜几许不是专业的演员,加上不远处季东霆投过来的眼神,更加不自然。
“不行,不够自然。”摄影师对姜几许第一次“表演”不够满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眼神一定要到位,柔和、亲切、自信,可以做到吗?”
“我尽量。”姜几许道。
摄影师重新来了一遍,还是不够满意,再次跟姜几许说了自己想法,姜几许只能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十分谦虚。
不远处的季东霆终于看不顺眼了,站起来朝姜几许走去,对摄影师说:“朽木不可雕。”
摄影师笑,对季东霆说:“还是可雕的,我再指导一下便可以了。”
“不好意思,我说的您的拍摄技术。”季东霆一点也不给摄影师面子,蹙着眉说:“把机子给我,我来。”
什么?!
……
再次拍摄,是季东霆亲自动手,情景选在弯顶玻璃窗下的水晶花园。场景很简单,姜几许只需要随意地修剪花。
姜几许走到两株刚移植过来的山茶花,拿着剪刀咔嚓几声,转过身问季东霆:“是这样子吗?”
季东霆低着头调光,头也没有抬一下:“随便,平时怎样就怎样。”
平时怎么就怎样?她的确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修剪一下水晶花园的花花草草,小花园直对总统套房的主卧,如果季东霆拉开窗帘便可以看到清晨最美的植物。
另一边季东霆玩摄影机玩得很认真,这个样子都有点不像资本家了,倒像一个年轻英俊的发烧友。姜几许心里发笑,打量着眼前的茶花树,开始修剪起来。
不一会儿,季东霆喊停。姜几许放下手中的专用剪刀,本能问季东霆:“是不是要再来一遍?”
“不用。”季东霆打开刚刚拍的画面看了看,心里很满意,招了下手,让姜几许过来一起看。姜几许走过去,凑过脑袋看了起来,都惊讶了。季东霆的确拍得很好:镜头里一个身穿酒店制服的女人立在花团锦簇的水晶花园里,背影是S市的最中心的商业圈,一幢幢摩天大厦高耸入云,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最具S市特色的淮江。
画面有静有动,有柔有硬,还有一个城市赋予的时代故事感。
“季先生,您拍得真好。”姜几许真心赞美说。
“还好吧。”季东霆放下手中的机子,漫不经心道:“去年去南极拍企鹅,相比之前技术已经生疏了不少。”
企鹅……姜几许尴尬笑了下,他把她当企鹅了吗?
总统套房的曝光,让部分人重新认识了北海盛庭,这家弥漫着浓郁的地中海风情酒店,不仅有欧洲名画、法国的青铜、法国的水晶灯镜、意大利的音乐喷泉……连酒店工作人员都如此漂亮。慢慢的,网上开始有不同的声音了,大家的关注点从谷雨的婚礼上转移到了承办方北海盛庭。
婚礼没开始,广告已经打开了,这是一件好事。第二天的晨会上,陆续当着所有人的把谷雨婚礼负责权交给姜几许负责。
会议上基本没有人唱反调,只有何云一个人有意见。她笑眯眯地开口:“陆总,我担心几许忙不过来呢,季先生那边可不能马虎了。”
“这不是问题。”陆续左手搭在会议桌上,看向何云,“时间并不冲突,能者多劳。”
陆续对姜几许的高度赞扬,何云的脸“嗖”地一下白了。
散会后,姜几许从何云身边走过,何云压低声音叫住了她,姜几许转过头,只见何云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姜几许,爬上了陆总的床,滋味如何?”
姜几许微微白了脸。过了会,她正视何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何经理,请勿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何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真没想到姜几许这只兔子会有这样凌厉的眼神,姜几许已经没有之前的逆来顺受了。其实一开始,她挺喜欢姜几许这个员工。任劳任怨,毫无怨言,直至做事越来越出色,也开始带团队了。
姜几许越来越优秀,她越来越不安。然后陆续也看到了姜几许的出色。女人的职场,比能力、比品位、比人缘、比谁更被上司欣赏和喜欢……
不知不觉,姜几许在北海盛庭的位置已经根深蒂固。客房出了什么问题,大家联系先联系的不是她,而是姜几许这位副经理。
现在面对姜几许那句“勿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何云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凑在姜几许耳边说:“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姜几许猛地拉住何云的手,慢慢转过身:“何云,你要知道一件事。你朝人泼脏水,这桶脏水第一个经手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可以一时不计较,不代表永远不计较。”
何云瞪了姜几许一眼,走开了会议室。
姜几许被何云甩手的回力往后跌了半步,她站直身体深深吸了口气,直至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她猛地转过头,只见陆续从会议室里的资料室走出来。
她大脑闪过一个可能性:她和何云的对话,陆续也听到了?
姜几许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想起前两天何云袋子掉出来的领带,整个人更不好了。她抿了唇叫了声:“陆总。”
陆续什么也没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的手上。这只手,刚刚正用力拽着何云。
姜几许觉得陆续可能要兴师问罪了,低下头。陆续笑了,嘴角微微扬起,直接说:“刚刚我在想,如果姜经理跟何经理打起来了,我要怎么处理?”
果然,陆续真看听了。
姜几许有点恼怒自己的冲动,心情很复杂:“陆总,你误会了,我跟何经理并没有什么问题。”
“是吗?”陆续向姜几许走近一步,也不再戳穿她,“可能我听错了。”
“陆总……”
“姜几许。”陆续身姿笔挺立在她跟前,直直地看着她,一双黑眸让姜几许的心打了个颤儿。
“职场上,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我提醒你。何云再有不对,她也是你的上司,你要教训她可以,但要等爬到她头上再说。明白我的话吗?”陆续说。
姜几许点了点头:“对不起,陆总……”
“你没做错事,道歉什么,”陆续眼睛一眨,又加了句,“清者自清,轻易跳脚反而让人起疑。”
姜几许心里打鼓,难道他连何云说她爬床的话都听到了?顿时她只觉得好尴尬,肠子都开始打结了。
“我明白的。”她低下头,然后跟陆续道了别,离开了会议室。
季东霆慢条斯理处理着手头的牛排,中途抬眸看了姜几许好几眼,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小管家居然给他气受!
“不吃了!”季东霆放下手中的刀叉,站了起来。
姜几许上前询问:“季先生,是不合胃口吗?”
季东霆望向她:“你说呢?”
“这可是按照您平时的口味做的。”姜几许刚说完,又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她怎么能质疑贵客。
季东霆倒也没多为难她,来到客厅:“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姜几许:“……”
季东霆接不了话了,她怎么不问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她懂不懂照顾好一个客人,客人的心情同样至关重要。
嘘寒问暖,还真是一个五星级服务人员的服务内容,姜几许误打误撞询问起来:“您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季东霆双腿优雅交叠,跟姜几许翻起了旧账:“赵泞的婚宴,你说我参加还是不参加呢?”
姜几许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季东霆背靠欧式沙发,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处,开始跟姜几许说起了自己的烦恼:“说起来赵泞这人,我并没有跟他合作生意的打算。他性格太钻营,精明得让人讨厌,但他请帖都已经送来了,如果参加婚礼肯定要送大礼,还有……上回我跟他怎么也算打了一场球……”
好为难,真是好为难!
姜几许望着季东霆,试着开口:“季先生,您怎么想的呢?”
“算了,我不喜欢欠人。”季东霆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去帮我叫车,我要出去一趟。”
姜几许应答,正要出去,季东霆淡漠的声音在她后背响起来:“你不是要请假吗?三个小时够了吗?”
姜几许差点泪流满面,好大方的季先生。
季东霆一边走一边整了整自己的外套,侧过头看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女人,“晚上有安排吗?”
“我打算请客。”姜几许说。
季东霆了然地点了下头:“哦,我知道,你获得了最佳个人奖,发了奖金。”
“您真料事如神。”姜几许笑吟吟道。
季东霆睨了姜几许一眼,一副她小看了自己智商的模样,这样的破事也可以用“料事如神”来形容吗?他用脚趾头想想就明白了。
一个单身女人,前男友有了新欢,也不见得有什么朋友,乱七八糟的男性朋友除了那群男厨子就也没有了,如果她要请客吃饭,除了请同事还能有谁。
所有人都是回家,她只能回酒店,而且不能晚于23点,这是季东霆放她出来的条件。姜几许有点愤愤然。她坐在公车站提供的长凳上,望着车流汇聚成车海,数起了车子。不知道几辆小车过后,公车就来了。冬天的夜风徐徐吹着,姜几许搂了搂身上的呢子大衣,因为喝过酒,她并不觉得多冷,抬头看了看四周高楼上方惨淡的黑云:不知道今年的S市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几许?”
好像有人叫她。
她转过头,人行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哪有人在叫她。她转回身,身旁位子多了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人正在笑嘻嘻地打闹。他们只有一条围巾,长长的、橘色的,女孩用多出来的那一截围绕在了男孩的脖子上,男孩俯下头碰了碰女孩的鼻尖,神色温柔。
姜几许收回视线,站直身子要离去,结果刚站起来就差点撞上了一个人。她说对不起,抬头,却是身穿墨色大衣的沈珩。
这里不是酒店,她不是酒店员工,沈珩也不是钻石卡贵客,她招呼也没有打一个,直接越过沈珩走过去,不料却被沈珩一把抓住,然后整个人被带到他的怀里,随后男人清哑的声线响在耳边:“小许,刚刚的你忧伤得迷人。”
一瞬间,一种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向姜几许砸过来。她要挣脱,却被沈珩抱得更牢固,男人的怀抱很厚实、很烫,跟她的兀然发疼的眼眶一样烫。
Dean拿起手机拨了警察的号,还没有接通,他身旁的季东霆已经一个跨步下车了。真是一阵风的速度,风一样的男子。等他回过神,季先生已经走到了姜管家那边,一把将姜管家从沈先生那边拽了回来。
Dean捏了捏手心,这种横刀夺爱的剧情,看起来总是那么刺激又兴奋。
……
“季先生?”沈珩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怒极反笑,摸了摸刚刚自己被打的左脸,“可以解释下吗?”
季先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管家,对沈珩说:“抱歉,沈先生,我已经报警了,您可以跟警察说明一切。”
“你有病,姜几许是我女人。”沈珩真生气了。
“哦。”季东霆扯着冷笑,看着姜几许,仿佛姜几许是辜负自己的潘金莲,质问她,“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男朋友吗?”
狗血是一件神奇的东西,总能轻易刺激到一个人的神经和大脑。当季东霆说出那句男朋友的话,姜几许整个人立马无比清醒过来。然后她就被季东霆带上了车,就拦路抢劫似的。
她和季东霆一上车,Dean吩咐司机:“快,开!”
司机踩着油门,车一下子开了老远。姜几许趴在车窗看了看还留在原地的沈珩,转回头问季东霆:“季先生,您到底在做什么?”
至于季东霆,脸上一副做了好事不想多说的表情。他见姜几许还趴在车窗看外面,又冷下脸来,开口:“看到姜管家被陌生男人当街非礼,我出于好意才出手相助。”
姜几许:“……谢谢。”
季东霆哼哼,表示接受了姜几许的道谢,然后用余光再次瞟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其实刚刚不是Dean提醒他,他根本注意不到公车站旁的女人就是姜几许。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羊毛大衣,柔软的头发挽了一个少女丸子头,看起来太年轻了,如果Dean没提醒他,他根本想不到那个女人会是姜几许。
冬日街头如此明亮的一个身影,就像一幅油画里最亮丽的一抹色彩,有着说不出的动人。他见过不少美丽的女人,但有动人感觉的,并不多。
不过女人原本萌系的丸子头,已经被沈珩那只禽兽抱成了扫把头,季东霆心里有气,更气的是这个被他“救”上来的女人,还眼巴巴地看向车窗外。
“有病。”他心里咒骂了一句。
姜几许似乎察觉季东霆骂自己,转过头看向他,小心翼翼开口:“……季先生,我的包好像还落在那里。”
……真是!季东霆一张脸冷若冰霜,过了会,对前面的司机说:“掉头,回去。”
再次回来,沈珩真还立在原地,仿佛姜几许一定会回来似的。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女包,嘴角噙着笑,姿态挺拔。
再次见面,沈珩主动走向姜几许,把手上这只女款小包包递给她,说:“如果再不回来,我可能真交给了等会儿过来的警察了。”
这位沈少真是故作潇洒,幼稚!季东霆冷哼,左手放在姜几许肩膀上:“走吧。”
司机也不傻:“走,我带你去S市最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车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原本空间宽敞的车厢更宽敞了。姜几许坐在副驾驶上看季东霆亲自开车,生怕他不认识路,指起路来:“季先生,不需要转弯,往前一直开就可以了。”
季东霆不耐烦地扫了眼姜几许,他真没有见过那么没风情的女人,干巴巴的、硬生生的。她就不能软绵绵地询问他:“季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我们暂时不回酒店。”季东霆说,打开车内音乐,播放的又是自己最爱的小提琴曲子。果然有点儿音乐,女人就安静了。
“到底怎么回事?”季东霆发问了。问的是刚刚街头发生的一切。
姜几许十指相握,整理了心情和思绪后,开口说:“我跟沈珩以前认识。”
“然后激动地抱在一起了?”季东霆口吻淡淡的,好像真的只是在猜测而已。
姜几许听出季东霆话里的嘲讽,不知道今晚是不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她对季东霆倒产生了一种非常自然的倾诉欲。她说了下去:“我们是高中认识的。当时我父亲跟他父亲合作生意,两家关系好了,我们的关系也走近了。后来生意上出现了矛盾,两家开始打官司,我们也就……分手了。”
“呵呵……”季东霆轻轻笑了两声,只是笑,不发表意见。
姜几许转过头望着季东霆,问他:“您觉得很好笑吗?”
季东霆实诚点了点头:“在外人看来,的确有点好笑。”
姜几许幽幽吐出一口压在肺腑的郁气:“我们都快要订婚了。”
季东霆沉默地开着车,他有点无话可说了,不过还是稳妥开着车。车子绕过两江广场,上了S市最新完工的跨江大桥,此时桥下水流湍急,坐在车上都能听到桥下江水奔流而过的声音。而整座桥身是圆拱形状,桥两边的三角形拉索就像两张巨型的船帆,似乎要扬帆起航。
桥身和桥墩上面的一盏盏金卤灯全部亮着,红色、金色、绿色……各种映灯交织勾勒出华丽剔透的灯饰景观。
光与水、水和影,相互辉映,相互融合,美得不可思议。
真是美啊!姜几许望着窗外,这是夜里的彩虹吗?
姜几许倚靠在桥栏杆上,任冷风把她头发吹得更乱点,笑嘻嘻地面对湍湍江水顿时满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神奇消失了,仿佛一江烦恼向东流去。消失了,散了,没了。
“季先生。”姜几许笑呵呵转过头,真挚问,“您去过那么多地方,您觉得哪儿的夜景最漂亮呢?”
季东霆有轻微的强迫症,受不了姜几许乱糟糟的头发,他很想伸手给她捋一捋,不过还是非常绅士地提醒了她:“你的头发。”
姜几许赶紧用手指顺了顺。
季东霆这才望向五光十色的江面,背着风说:“只有回忆美,与回忆相关的夜景才会动人。”
姜几许有点听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享受此时难得的舒畅心情。
季东霆转过身,迎着风儿。男人的一头黑色短发全部往后吹,完完全全露出了他的额头。姜几许抬眸,才发现季东霆的一张脸全部带着尖儿呢:眼角眉梢嘴角,除此之外他的额头还有一个美人尖,如果他下巴抬起,下巴中间还有一个小口,也是尖儿形状的。
一个有着摩登性格的男人,居然长了一张典型的古代美男子长相,雅致又凌厉,明明两个矛盾的面,偏偏长在他脸上,十分和谐。
姜几许承认,自己有点晃了眼。
季东霆默默转过头,迎着风倚在桥栏上,任由冷风恣肆地刮着自己的脸,带尖儿的嘴角忍不住翘了下,心情小愉悦。
就在刚刚,他在小管家眼里看到了一个叫“惊艳”的词。只是不知道她惊艳自己什么呢?
江面飘着好几艘观光游轮,从近到远,顺江而下。游轮上的彩灯霓虹层层叠叠,落入江面看起来错落有致,头顶的星光和两岸的华灯也全部倒入江里,整个江水变得无比璀璨又浪漫。夜风凉如水,姜几许将握在桥栏上的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心里喟叹了句:“真是冷。”不过她全年几乎都待在温暖如春的酒店里,像这样清清爽爽感受一下冬天的冷风,反而很难得。
桥上情侣很多。季东霆转了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对情侣:两个都是大学生模样,男孩把女孩搂进自己的大号羽绒衣外套里面,两人凭栏望了望夜景,过了会,女孩转过头与男孩接吻。
这个女孩……真主动!季东霆想。男孩忍不住转过头,吼道:“喂,哥们,你自己也有,看着别人做什么!”
季东霆沉着脸转过脸。姜几许抬头看向他,问:“要不我们回去吧?”
季东霆不吭声,摘掉自己手上的皮手套,然后递给姜几许,用命令的口吻说:“戴上。”
姜几许愣了半秒,皮手套就跟烫手山芋一样落到了自己的手里,她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抬了抬眼,还是在季东霆“威胁”的眼神中,乖乖戴了上去。
手套很大,软羊皮里面细软羊绒摩挲着她每根手指,非常暖和。
“谢谢。”姜几许说,视线落在季东霆的手上。从机场的第一面,她就看到季东霆有一双美手,手骨雅致到每个关节都隽秀漂亮。在她的记忆中,也有一双漂亮的手,那双手会弹钢琴,会弹她鼻子,会抚摸她的头发……
季东霆循着姜几许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手,想起读书时期一位女性朋友曾无比醉人地夸他有一双全世界男人最好看的手。
最好看的手?季东霆自己也欣赏了会儿,并没有多大感觉,抬头又是一副寡淡的模样。过了会,他抬起手放在姜几许的肩上,在女人不自然的脸色中,将她拢了拢衣服,压低声音询问:“冷吗?”
姜几许连忙摇头:“不冷……”
“撒谎!”季东霆蹙着眉,“嘴唇都冻紫了。”
季东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收了收,姜几许抬头却看见男人眼眸一敛,绷着的嘴角却柔和下来,良久,他弯下了头。
姜几许深深吸了口气,半个人往后退去,突然背后多了一只手,紧紧按在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往前面拢了过来。
瞬间,两颗心脏几乎一块儿跳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姜几许觉得好熟悉,几乎跟多年前的一个画面重合在了一起,一样的冬日星夜,一样的江桥轮渡,一样手指干净、面容淡漠的男人。
“季先生……”她几乎推开了季东霆。
不料男人最快速度上前一步,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脑袋,一个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耳边一道嘹亮的口哨声响起。
姜几许完完全全尴尬得僵住了身子,灼热的温度仿佛从舌尖传到了她的心尖,她一颗心也跟着打了个颤儿。
这是一场折磨的邀请,男人很有耐心,似乎料定她一定会回应自己,像是在打一场必赢的反击战。
渐渐地,姜几许冰冰凉的面庞往外冒着热气,百转千折的缠绵心思慢慢萦绕住她的心脏。
真是一个鬼迷心窍的夜晚!
她不再抗拒季东霆的吻,男人的身高与记忆中的人重合。这样踮着脚尖接吻的感觉,仿佛熟悉的浪潮一波波涌上来,将她仅存的理智拍到了岸上。
吻是姜几许先结束的。男人眼底多了一份迷茫,过了会才恢复了清醒。过了会,季东霆温柔询问:“是不会换气?”
姜几许一口气哽在了胸口,一张脸烧得更厉害了。男人清冽动听的声线醇醇地响在耳边:“刚刚我感觉不错,你呢?”
姜几许被迫靠在季东霆的肩膀,心情已经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后悔、担忧、顾虑,除去一丝残留的美妙,全部都是不好的情绪。
姜几许不说话,季东霆很自然理解成是女人的害羞。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非常体贴和绅士的方式在安抚她。
……
晚上,姜几许悔恨万分,为今晚自己失去理智的大脑痛心疾首。她该如何面对明天的季东霆。
幸好接下来她非常忙。
这次婚礼,光是媒体就五十多家。赵泞和谷雨除了邀请了各自的亲朋好友、媒体朋友,还请了不少商场权贵,其中还有几个从政好友。婚礼体面不体面,从来不是酒席的档次有多高,而是来参加婚礼的人是什么身份。
姜几许把座位排下来时,看到了两个名字,季东霆和沈珩。都是重要的贵客,赵泞那边的人将两人安排到一张桌子了。
姜几许只是看着座位表上两人的名字,心里头就一团乱麻,如同百爪挠心得难受。
就在这时,袋中手机响起,姜几许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按了接听键,小可便着急地说了起来:“姜经理……对不起……谷雨的礼服……丢了一件……”
姜几许揉了揉太阳穴,立马走进了电梯,来到小可所在的化妆间。
小可看见她,都哭了起来。
姜几许深呼吸一口气,问道:“所有地方都找过了吗?婚纱交接的时候,全部清点清楚了吗……”
小可摇摇头:“全部找过了,我只是走开一会儿,一件礼服就没了。”
姜几许跑去了保安室,调出了化妆间下午的录像,偏偏婚纱放置的地方没有摄像头。保安部王经理又把电梯的摄像头录像调了出来,下午两点,的确有一个快递装扮的男人拿着一个大包裹下去了。
“怎么办?要不要通知陆总?”王经理问姜几许,他与她关系好才这样询问,不然出了这样的事,早应该通知陆续了。
姜几许站起来:“……我去说吧。”
姜几许去找陆续时,陆续正跟几个营销经理在开小会,她就站在外面等,直至陆续的秘书叫她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陆续开门见山问。
姜几许望着陆续:“丢了一件谷雨的礼服。”
陆续背靠椅背,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姜几许不一样,而她来找自己,应该是摆明了礼服已经不在酒店了。
“谁弄丢的?”他问。
姜几许明白陆续的意思,他打算跟谷雨和赵泞坦白这事,然后找个人承担这事。或许这真是目前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她还是没办法说出小可的名字。
“陆总,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如果找不到,我再与赵先生亲自交代。”
陆续皱了下眉头,如果说他最讨厌姜几许什么,是逞能;最喜欢她什么呢,也是逞能,他都给她想好了办法,她不仅不领情,还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行,这事我不再管了,出了事你也自己兜着。”
陆续把话放下了,姜几许点了点头,走出了陆续的办公室。
因为婚礼主角特殊性,这事还不能报警。
姜几许又在监控室看了一遍录像:电梯里的男人戴着鸭舌帽,低着头,身穿运动套装,脚下是一双黑色运动鞋。
姜几许看了好几遍,开口问王经理:“王大哥,你看他穿的这双球鞋,上面的字是不是天健?”
王经理喝了口茶,凑上头看了眼:“对!就是天健篮球俱乐部的鞋。”
姜几许从保安监控室出来,急如风火走出大堂来到了酒店外面,她要拦车去一趟天健篮球俱乐部,可惜快要下班的点,出租车并没有那么好拦。
正在她急不可耐时,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停在了她跟前,车窗徐徐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要去哪儿?”
姜几许看了里面的沈珩三秒,还是上了车。
……
晚上的总统套房,没有了小管家在等他。季东霆来到了套房里的水晶花园,意外发现两株绿云居然开花了,这两株绿云应该是姜几许那女人最喜欢的花了,每次浇完水都要停下来欣赏一番。
他的主卧对着这个水晶花园,每天早上,只要用遥控打开窗帘,便能看到弯着腰浇水的小管家,这样的画面仿佛跟着清晨的曙光一样落进他心里。
暗香阵阵,季东霆躺在花园中间的躺椅上,想了想昨晚的吻,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整个人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岂有此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沈珩手握方向盘,开口问。
姜几许:“酒店丢了一件礼服,电梯监控里看到拿走礼服的人穿着一双天健篮球俱乐部的鞋。”
沈珩“哦”了一声,继续开着车。老城区路窄车多,开一段路就要堵上一会,真是让人心急如火。姜几许等不了了,她打开车门:“我先在这里下了,今天谢谢你。”说完,利索地下了车。
被丢在车里的沈珩按了按喇叭,然后暴躁地踢了下脚前的刹车。他望向挡风玻璃外越走越远的姜几许,最后也推开了车门,跟着下车了。
有些事情,沈珩并不乐于多想,比如姜几许的变化。他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女朋友,现在却跟他公司的大多女员工一样,每天努力拼命就是为了赚取那微薄的薪酬,为了每年多个一两万的奖金,什么事情都可以豁得出去。
她活得不容易,却让人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好。这样一比较,他身边那些撒撒娇就可以拿到买一个铂金包的钱的女人,顿时可笑了起来。
沈珩追上了姜几许,跟她一起来到了天健篮球俱乐部,在上去之前,他拉住她手说:“等会儿事情全交给我,你跟着我就好。”
姜几许转身对沈珩说:“不用了,你回去吧,另外你的车停好了吗?这边的交警执勤速度还蛮快的。”
沈珩没说话,心里冷笑,这女人太招男人恨了。这个时候她还替他担心。他直接走在了她的前面。
篮球俱乐部在二楼,下面是一个停车场。楼梯在室外,常年风吹雨打。外面的油漆早剥落了皮,脚踩在上面还会“哐哐”地响着,带点微微的晃感。
从篮球俱乐部出来,姜几许看了看白纸上写着的地址,对沈珩说:“谢谢你,要不你……”
“要不我先走,你一个人去找这个田舸?”沈珩打断姜几许的话,嘴角挂着笑,但语气却一点也不玩笑,甚至眉眼里还有一丝怒气。
姜几许有点不好意思:“谢谢。”
沈珩没说话,他和姜几许再回去找车时,他的车已经被拖走了。乘坐出租车来到一幢筒子楼前,沈珩对姜几许道:“你在下面等我。”
姜几许走下车:“我跟你一起。”
沈珩提醒她:“姜几许,你上去后就是个麻烦。”
姜几许低下头,沈珩说得没错,她上去弄不好的确是个麻烦。她退了两步:“那你注意安全……礼服拿不到也没事。”
沈珩转过身,一双眼眸黑湛湛的,最后他点了下头:“你在这里等着我。”说完,迈着长腿便上楼了。
姜几许立在楼梯的拐角处等沈珩,晚霞散去、天光渐暗,小区的路灯也自动亮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六点多了。
姜几许有点等不下去了,生怕沈珩有点什么意外。她找到一根木棒上楼了,直至来到运动员所住的四楼,一步步向长廊一端走去。
突然,“咣当”一声,一扇门被人用脚推开,她抬起头,只见沈珩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的应该就是谷雨的礼服。
姜几许扔掉手中的棒子。然后她被沈珩牵走,他牵着她往下走,走出了小区。
小区外面是一条夜市街,这个时候摊主已经开始摆放各种小东西。姜几许走了两步,发现了异样,她挣开沈珩的手,只见沈珩掌心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姜几许着急起来:“我们先去医院。”
沈珩看了眼自己手掌上的小口子:“没什么,那个偷衣贼被我教训得更惨。”
姜几许抿了下唇,心情复杂。这里距离她家不远,沈珩帮她拿回了礼服,她又怎么能对他手掌上的口子视而不见。
“这样吧,去我那儿包扎下?”她建议说。
沈珩点了下头:“好。”
姜几许翻箱倒柜地找消炎水和创口贴。她记得有次自己换灯泡跌落下来,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回来。
她找到了消炎水,她帮沈珩处理伤口。沈珩摊开手掌,男人掌心纹路格外清晰。她给他消炎、涂上膏药,最后贴上创口贴,动作小心又熟练。
“好了。”她拍了拍手,站起来。
沈珩低头看了眼处理好的掌心,轻声道:“谢谢……”
“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姜几许笑。然后检查是否有损毁的地方。这套礼服是谷雨的敬酒礼服,意大利设计大师手工定制,透粉色网纱上绣着中国传统的苏绣,绣工栩栩如生。
真漂亮!姜几许想起安美的一句话:“女人对漂亮衣服都有一种初恋般的情结。女人对婚纱礼服的幻想,是对幸福的最终渴望。”
“礼服有问题吗?”沈珩坐在沙发上问。
姜几许检查了好几遍,摇摇头:“没有。”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把礼服收回袋子里。
这样的姜几许落在沈珩眼里,他心里泛起一丝细细碎碎的酸麻。姜几许已经去厨房给他泡了一茶杯出来,他正要开口说话,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季先生……嗯,我有事所以回了一趟家……也没什么要紧事……我等会儿就回来……”
姜几许挂上手机,沈珩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攥了下。他双手握拳,手心冰冷,骨节僵硬地拧着。
“要不,我们走吧。”姜几许转过身对他说。
“等会儿,几许。”沈珩抬头叫住了她,抿了下唇说,“我和你之间,我想说……”
姜几许呆呆地立在沈珩跟前,一时间竟然有点紧张。她有点猜到沈珩要说什么,又不敢确定,他和她还会有可能吗?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沈珩终于把一句话说完,嘴角弯了下,然后笃定地望着姜几许,眉眼皆是春风,依旧是记忆中清俊公子哥。
姜几许回望沈珩,然后点了两下头:“可以。”
“这样就好。”沈珩拍了拍手站起来,“我刚刚还提着一口气,生怕你不答应呢。”
姜几许笑,笑容有多尴尬,只有她自己清楚。
“其实做不了情侣,朋友也挺好的。大家依旧可以聚聚会、说说话,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告诉我。”沈珩脸上笑容很轻松,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姜几许抬头:“都很久之前的事了。”
“是的。”
“那我们先回酒店吧。”
沈珩同意,还要伸手替她拿礼服袋子,姜几许拒绝了:“你手还有伤呢。”
沈珩笑了下:“也是。”
姜几许目视前方,或许做回普通朋友还真是对的。有些事,装着装着也就像那么一回事了,这个年头还有谁会在意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彼此不顺眼的两人还可以坐在一起喝酒呢。
姜几许把找回来的礼服放回酒店的VIP换衣间后,上十九楼找了陆续。陆续还没有下班,年底事情多,他每天基本加班到九点多。
“在哪儿找到的?”陆续问。
姜几许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了下,陆续又问:“你自己一个人去的?”
姜几许摇摇头:“不是,一个朋友帮了我。”
“找到就好”陆续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在姜几许快要离去时,突然问她,“吃了吗,我订了德胜的外卖,一起吃吧?”
姜几许开了个小玩笑:“黄师傅如果知道您吃了别家厨子的饭菜,估计要暴走了。”
陆续无奈地耸耸肩,口吻随意:“盛庭的饭菜再美味,吃了十多年也会腻掉,偶尔还是需要换换口味。”
姜几许抿了抿唇,她走出陆续的办公室时,脑里想起之前一位男同事的一句话:“一个男人会出轨,一部分原因是吃厌了老婆做的饭菜。”想到这,姜几许摇摇头,不再多想。
陆续和何云是否真的有一腿,怎么也轮不到她操心。有些事她能装糊涂就装糊涂。
猛然间,她腾空的大脑想到了二十六楼总统套房那位先生。她暗骂自己一句,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总统套房,打开门,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正要蹑手蹑脚进去时,一道冷淡的声音在复式客厅响起:“姜管家,你终于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平实冷峻,若仔细品尝一下,便能尝出里面的“咬牙切齿”。
姜几许只能说抱歉。
季东霆已经换上了睡袍,姿势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看报,过了会,他心里接受了姜几许的道歉,俊脸从报纸上露出来:“快去放水。”
……
季东霆最近的心情并不好,那个美妙的吻结束后,他的好心情也结束在那晚了。原因是姜几许的“若无其事”。
因为一份萌芽的心动就让自己坏了心情,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所以这两天他谈生意、打球、攀岩、骑马……倒也把小管家那女人甩到了脑外。
Dean送来了他出席婚礼穿的新西装。衣服不是他喜欢的牌子,勉强穿穿。季东霆穿上西装,立在衣帽间对着竖镜整了整衣领。他的右手在一排的领带绕了一圈后,发现没有一条合乎他心意。
算了,随意点,就戴个袖扣吧。
Dean这次选的西装是一个国际老牌子出的新款,衣服设计是典型的英式风格,贵族、含蓄、优雅,在细节上体现出高贵的绅士格调。
Dean戏称:“Boss,你穿起来真帅,看起来像新郎。”
季东霆扯了下唇,对着镜子说:“不是每天都这样吗?按照你这样的说法,那我不是每天都是新郎了?”
Dean对季东霆这种理所应当的自恋已经习以为常,他点了下头:“……对。”
季东霆扯扯笑,转身直接走出了总统套房,往婚礼现场8楼走去。谷雨婚礼准备这段时间,小管家基本早出晚归。呵呵,还说是专属管家,结果连见个面都难。
季东霆很生气,结果没有最生气,只有更生气。他拿着邀请卡走进婚礼现场,里面的工作人员正要带着他走向座位时,他远远就看到了沈珩那个家伙。
最让人生气的是,他穿了一件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西装外套。季东霆深深吸了口气,Dean也跟着深吸一口气:怎么会有那么倒霉的事呢,季先生居然撞衫了!
酒店大堂七十二盏法式水晶吊灯齐齐开着,光线璀璨。季东霆冷冷地扫了眼身旁的Dean,利索干净地脱掉外套,直接甩手丢给了Dean:“拿去丢掉!”
任何不愉快的巧遇,都是上帝恶作剧的安排。季东霆嘴角微微抿起,又是一副谦谦贵公子的模样。他风度翩翩地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主动朝对面的沈珩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沈珩淡淡回笑,过了会,他转过头,目光直接而磊落地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女人,眼神温柔。季东霆顺着沈珩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了身穿浅米色工作服的姜几许。女人长长的头发盘在脑后,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工作牌,正从容得体地指挥着其他几位工作人员。
沈珩转过头,季东霆也收回目光,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彼此心知肚明地扯了扯嘴角。
此时七十二盏华灯将现场照得熠熠生辉,华丽剔透。嘉宾们也逐渐到场,里面不少是荧屏常见的面孔,他们衣着精致、气质大方。另一边,手持长筒短筒的记者和媒体工作人员正“咔嚓咔嚓”地捕捉着画面。鬓影衣香,随处可见。
这些媒体都是有准许证才可以进入。酒店还专门安排的酒宴和红包给他们,就是希望他们可以在版面上多给北海盛庭打广告。姜几许与媒体朋友打了招呼后,就看到了陆续。这样的大场面,陆续还是需要亲自过来巡视考察的。
姜几许放下手头的工作,过去问候。
“很不错。”陆续环视了全场,表扬了她一句。
姜几许笑得愉悦:“谢谢陆总赞许。”陆续的肯定对她无疑是一种认可,不过婚礼还没有开始,一切只是开始。姜几许对陆续说:“陆总,我再去那边看下。”
陆续轻点了下头:“去吧。”
整个婚礼现场,姜几许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前排的第一张桌子。但理智告诉她,第一张桌子最重要,绝对不能敷衍对待。作为这次婚礼的负责人,她于诚于礼都要上去问候一声。
姜几许言笑晏晏地走到第一桌,便看到坐在最中央的季东霆。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一件浅灰色的衬衫,深灰色细纹袖口往上翻,随意地搭在白色圆桌上……他正跟同桌的一位商人说话,薄唇似笑非笑,狭长的眉眼清隽似水。
季东霆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姜几许就觉得面一烧。她走上前:“各位好,我是北海盛庭的姜几许,也是这次婚礼的负责人,如果有服务不周的地方,还要麻烦各位多提意见呢。”
“挺好的。”一位五六十的男人对姜几许笑笑道,“小姑娘还是很有能力啊。”
姜几许认出了这位说话的人是华茂的老总,立马对他弯了个腰:“谢谢廖总。”
第一张桌子的人,非富即贵。姜几许把他们逐个认出并没有什么问题,她与他们每个都打了招呼,黄总、杜先生、沈总……最后是季东霆。
“季先生好。”
季东霆朝她点了下头,目光矜贵。就在这时,侍者端着阿尔巴的白松露过来。姜几许“伺候”季东霆习惯了,习惯性就把季东霆这份白松露移走了。
顿时,在场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眼神,姜几许心里懊恼。而季东霆只是扯唇笑了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了起来:“我很讨厌白松露,味道都闻不了。”
“哦。”有人了然。
“呵呵。”有人会心一笑。
也有一个人目光冰冷,不屑一顾。是沈珩。
“我先告退了,有服务不周的地方直接说。”姜几许再次弯腰点头,正要转身离去时,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她受了惊吓,低头就看到了季东霆的手。
男人手掌宽厚、指尖熨烫,轻轻捏住她的手心,然后从善如流地滑过。
一个瞬间,姜几许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直至季东霆松开她的手,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收了收脸色,反观季东霆,男人嘴角一直带着笑,仿佛全场春光烂漫。
幸好她和季东霆距离近,刚刚的小动作应该没有人看见,除了……沈珩。
沈珩就坐在季东霆的对面,此时他手握高脚杯抿了一口果酒,平静又深沉。姜几许转过身,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走向另一桌。
很快,婚礼进入了主旋律,新郎、新娘正式登场了。赵泞和谷雨从旋转楼梯携手走下来。谷雨婚纱裙摆长达三米多,长发随意披散脑后,头顶盖着白色的头纱,一张美艳的脸若隐若现。而赵泞,一身纯黑正式西装,脸上挂着纯粹的喜悦笑容。两人徐徐走下来的模样,仿佛是年轻的国王和皇后。
“真是太赞了!”安美忍不住感叹出声,“如果我也能举办这样一个婚礼,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姜几许内心也泛起一丝波澜,女人好像都很容易被幸福感染,何况此时谷雨的幸福如此华丽。
“其实不一定幸福啦。”小可小声说了句,“你们不知道吧,这个赵泞可是结过婚的。”
姜几许脑袋一疼,立马环视一周,幸好周围没有什么人,她生气地瞪了小可一眼。
小可朝姜几许吐吐舌头:“对不住,我一向口无遮拦。”
安美也十分生气:“这是什么场合,注意分寸好吗?”
小可嘟嘟嘴,卖萌又赔笑。
谷雨婚礼的主持人是一位圈内娱乐主持人,婚礼上妙语连珠,场面应对自如。台上男才女貌,台下镁光灯闪烁不停,满室觥筹交错。
新娘谷雨开始说誓词了,内容简单却非常真挚,这个被誉为新一代荧屏女王的谷雨,此时也是一个渴望幸福的小女人。
谷雨说自己要为赵泞退出娱乐圈,做一个最简单最平凡的妻子:“……其实,我并不是想成为赵泞身后的女人而放弃我的事业。今天过后我们就是夫妻了,我们不是什么婚姻的合伙人,事业固然重要,但是家庭更重要,维系一个家庭,肯定需要一方的退让……”
赵泞说:“其实我要的幸福很简单,一个妻子,一个家,一个听话的孩子,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时间享受周末,谷雨为了我牺牲很大,所以我会努力把这个家扛起来,让她做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笙磬同音,百年好合。
全场热烈鼓掌,季东霆配合地拍拍手,心里却骂了句虚伪。他抬眸看了眼远处的姜几许,已经感动得不行。容易感动的女人,大多都是心软、善良、却又无比渴望幸福……
后面肯定停车场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姜几许又去了一趟停车场,北海盛庭一向豪车多,但是像今天这样一排排都是名车的场面还很少见。
姜几许再三叮嘱了保安人员一些细节问题,等她从停车场出来,看向长廊外面的半弧形玻璃窗,有点不可思议。
居然下雪了!
姜几许眼眶瞬间有点疼,她记得沈珩跟他求婚的时候,也在这样的一个初雪天。那天他开车带到她野外,冷风扑面,压在光秃秃枝头上的积雪“嗖嗖”往下掉落,掉进她的围巾里,冷得她倒抽冷气,而沈珩温柔地亲吻她的手心,说:“几许,嫁给我好吗?”
任何不愉快的回忆都应该被抛弃在时间的后面,让这些回忆跟不上岁月的脚步,让更多生长出来的美好取代曾经的糟糕……虽然这样想,姜几许只要回想到自己和沈珩曾经的那些美好,她还是会忍不住难过,比想到糟糕的部分更难过。
的确,那些曾经的美好更容易反衬现在的物是人非。
爱情从来不是从一而终的样子,它华丽、纯粹、妙不可言,但同样很容易转移、变质,甚至可能转变成友情、亲情。
姜几许替自己可笑。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搓绵扯絮般,飘飘扬扬地从夜空飞落下来,而外面行走的路人跟她一样惊叹,有人甚至伸手接雪,每张面孔上都写着惊喜,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雪,是上帝赏赐的礼物一样。
谷雨和赵泞婚礼结束后,她还要许多事情要处理,比如恭送贵宾,比如给部分客人办理入住手续,比如给某个男人拿外套……
她给季东霆拿了一件深色西装,季东霆当着沈珩的面穿了上去,然后毫不掩饰地对她说:“我先上去了。”
什么是先上去啊?但貌似也没错……姜几许只能说:“季先生,您慢走。”
季东霆的脚步果然慢了下,一张背对着姜几许的俊脸,挂上了淡淡的浅笑,是一副明明愉悦要命又不想表露出来的死样子。
姜几许没有拒绝这个红包,真诚地道谢和祝福:“祝您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赵泞点点头,随后按了车窗按钮,一张脸早已经没有了新郎的喜悦,随着车窗合上,漠然的表情徐徐被黑色的车玻璃遮住。
姜几许扯扯嘴。如果婚礼的笑容都可以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
姜几许回到北海盛庭酒店已经21点多了,她换了一双软皮拖鞋进去。总统套房客厅的灯关着。她以为季东霆已经休息了,轻手轻脚往里走。她转过复式客厅,却发现季东霆还躺在水晶花园的金丝楠木做的躺椅上,一动不动。
姜几许有点吓住了,探着头走上前,发现季东霆只是睡着了,他身上还盖着一张柔软的羊绒毯子,不过已经滑落了一半。此时水晶花园只开着一盏浅蓝色的地中海风格小壁灯,朦胧的光线正静静将季东霆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四周静静悄悄,她仿佛又听到了男人慵懒而傲慢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不知不觉让人想靠近,仔细感受着这份用力又清晰的跳动。
男人垂着的睫毛秀气又浓密,加上略凌乱的黑发,乍一看,竟像一个孩子。突然,男人睁开细细长长的眼眸,眨了两下眼皮,开口就问:“你看我?!”
语气很肯定,根本不容她解释,姜几许说:“……我过来提醒季先生回房睡……”
“支支吾吾!”季东霆没兴趣听姜几许这些解释。虽然他讨厌自己睡觉的模样被人看到,但以后还要睡在一起呢……他朝姜几许伸出了一只手。
姜几许一时愣住,过了会,才明白季东霆是想要她拉他一把。她立马伸手,不料两只手相握在一起时,季东霆却没有站起来,依旧懒懒地躺在躺椅上,饱含笑意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
男人的笑,仿佛是骤然明亮起来的火光。瞬间,他这一张灿烂的容颜在暗淡的光影中清晰起来,更显得他一双眼眸明净又深幽。
姜几许本能地缩回自己的手,不料季东霆更是用力一拉,她半个人就压在了季东霆的身上。
摇椅多了一个人,“咯吱”一声,猝然往后倒去。她的身子却被一双手稳稳地桎梏住,紧紧地贴在某人的身上。
“……”
“不好意思。”季东霆望着姜几许,道歉说,眸子亮得像是一泓清潭。
姜几许开口:“季先生,你让我起来。”
季东霆笑了笑,撩了撩女人垂落下来的秀发,根本不想放人。过了会儿,他才说:“姜管家,我不是一个容易被拿走便宜的人,有些事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姜几许想到赵泞的婚礼,季东霆的确不情愿参加今天的婚礼,她道歉说:“季先生,赵先生那件事,是我不对,我真的很抱歉……”
季东霆冷哼一声,一双眸子愈来愈凉,仿佛里面起了风。几秒钟后,他抬起一只手,在空中又停了几秒,最后落在她的唇间:“我指的是这个……”
姜几许红着脸看着季东霆,眼底写满了委屈。那天晚上在大桥上,根本是他主动吻她,现在他居然说被她占了便宜。
姜几许很生气,又不能表露出来,而季东霆完全看不见她的生气,揽着她的肩看向外面的飘雪,声线醇醇开口道:“据说这场雪要下三天,不过我后天就要飞回伦敦了。”
姜几许睨了季东霆一眼,季东霆摸了摸她的头发,仿佛安慰她,不要舍不得。
姜几许沉默,真心希望季东霆早点回去。
第二天Dean过来,他把事情交给Dean后,Dean都有点兴奋:“季先生,你终于敢面对自己的心了。”
“Dean,你真是幽默。”季东霆抬了抬下巴,“通知下去,下午的总结会提到中午举行,另外你去江滨那边将我订的手链拿过来。”
Dean点头:“No problem.”
季东霆略满意地点了下头。
没有暧昧、没有担忧,更没有她要担当的责任。
姜几许从水晶花园出来已经快要中午了,总统套房静静悄悄,前厅部给她的消息,季先生正在酒店的六号会议厅开会。
不是下午的会吗?
会议提前了三个小时,一位负责会议的同事跟她说:“季先生因为私人原因提早了会议。”
私人原因?姜几许猜不到原因。Dean打来一个电话,说季先生说有份重要文件落在总统套房书房里,需要她送到六号会议室。
姜几许答应下来,找到了文件立马乘坐电梯来到了六号会议室。六号会议室是北海盛庭最大的一间会议室,许多上市公司的股东大会都会在这里举行。
姜几许拿着资料上来,这里的工作人员让她在外面的休息室等着。休息室与会议室只有一墙之隔,姜几许坐在沙发上隐隐可以听到里面季东霆正在发言,男人声音比平时还要严肃低沉。
很快,会议室里的门开了,姜几许猛地站起来。接着,里面陆陆续续走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陆续也在里面。姜几许笑着与他们问好,然后季东霆和Dean走出来。
姜几许把手中的文件递上去。
Dean转递给季东霆。季东霆没什么表情,他看了眼手腕的表:“会议还只开了一半,距离结束还有一个半小时。”
季东霆跟她交代什么?姜几许只能扯唇干笑着。她走出休息室,又遇上了陆续,陆续手中端着一杯秘书送来的咖啡。这是一个高强度的会议,已经连续开了好几个小时了,陆续连午饭都没有吃。
“姜经理。”陆续放下手中的咖啡,叫住了她。
姜几许:“陆总?”
陆续看着她:“晚上S市的酒店协会举办了个小酒会,你准备一下,陪我一起出席。”
姜几许:“……可是季先生那边?”
陆续眼底有点不悦:“我自会安排。”
中间她都没有接到季东霆和Dean的电话,心想她大概真的解脱了“管家”这个活了。她就这样想起了季东霆。男人有一张帅得过分的脸,一直是她喜欢的类型。其实季东霆并不是一个讨厌的人,相反让女人心动。
六点,陆续过来接她。酒店老司机大伟开的车。大伟有一张油嘴,看到她就称赞个不停,开玩笑道:“姜经理跟陆总看起来,真是登对。”
陆续背靠车椅,不回应大伟的玩笑话。男女之间的玩笑,男人不管是结婚还是未婚,都不会拒绝;但姜几许不想跟自己的已婚上司扯上什么绯闻,抿着唇说;“大伟,陆先生是顾家好男人,这种玩笑不合适的。”
大伟心里一个咯噔,说来奇怪,每次他都差点忘记陆续已经结婚的事实,他给陆续开车快三年了,却不曾见过陆续的家人,更别说他的妻子,与其说他是一个已婚男人,更像一个单身贵族,高薪、生活精致、没有孩子,偶尔会跟同事们泡吧聚会。真一点看不出来已经结婚的样子。
或许男人结婚了又不要孩子,本身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路面上都是好车,姜几许转头问陆续一个问题:“陆总,您在北海盛庭工作了几年了?”
“十年出头了。”陆续十指交叉,搁在身前,语气随意中带点沧桑。
姜几许侧头望了眼车窗外,正巧一辆黑色的别克君越从她眼前开过,开车的人她有点印象,是美斯特酒店的副总经理,上个月还请她去美斯特工作,直接坐在营销部第一的位子上。
陆续也看到了美斯特的车,侧目看了她一眼,看来他知道这件事的。
突然,大伟来了一个急刹车。姜几许猛地往前倾去,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手已经护住她。陆续干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心。”
姜几许吁了口气:“谢谢陆总。”
陆总不说话,姜几许抬起头看向前方,原来是一辆奔驰从后面超越上来,直接在大伟的前方停了下来。
前面的车也是北海盛庭的,姜几许很疑惑,与陆续对望了一眼,陆续皱着眉头让大伟下去看看。
大伟莫名其妙前面的车,下车前嘟囔了句:“到底做什么呢。”
很快,大伟回来,与陆续交头接耳了两句,然后陆续也下了车,留她一个人在车里。
姜几许望着前面交涉的几人,路面两边灯光清辉,她却看不清前面人脸。过了会儿陆续回来,他侧目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外面的冷空气,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冷冽:“你下车,然后坐前面的车回去。”
姜几许:“……”
车内光线晦暗,姜几许看不清陆续的脸,顿了下:“陆总,发生了什么?”
陆续沉默,看起来很生气,但他什么解释也没有给她,姜几许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一个下属问上司太多为什么总是惹人烦的。
姜几许莫名其妙地下了车,走到前方的奔驰跟前,打开车门,呆住了:“Dean。”
Dean朝她扬了扬眉,笑容灿烂:“有个暴躁的男人安排了一场罗曼蒂克,可惜突然没了女主角,正在发脾气呢。”
……
姜几许跟着Dean回到酒店,乘坐专用电梯来到总统套房,面对笑意吟吟的Dean,手心都有点冒汗,而Dean只是嘴角含笑看着她,然后替她推开了总统套房的大门。
上一次,她替季东霆打开了这扇门,这一次,她就像一个客人走进了这扇门。
姜几许一步步走进去,视线穿越复式客厅来到外面的水晶花园。季东霆的确在里面,他一身黑色西装坐在白色的长桌前,沉静的气场仿佛跟身后的背影融为一体……随着她的脚步声,他转过头。
姜几许杵着不动了:眼前的世界,烛光、星光、月光,以及男人眸光,一片灼灼之光。
所以Dean说的那个暴躁男人,是季东霆?季东霆准备的罗曼蒂克是给她的?
姜几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只兔子逃进了自己的心上,七上八下,时而安静,时而要跳出来,震惊、忐忑、惊喜、感动、不可思议……
她第一次见季东霆在机场上,男人优雅绅士,却带着冷冰冰的距离感。之后慢慢接触,从每天的道早到深夜说晚安,她发现季东霆并没有那么难接触。她曾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没有温度的国王,但在高尔夫球得到他的特意关照,到他给她听最爱的独奏曲,以及他送给她的香槟玫瑰,到最后跨江大桥的意外之吻……
她似乎与他一点点变得熟悉,这个男人依旧倨傲、高贵、冷漠,同时理所当然地居高临下,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
姜几许一步步向水晶花园走去,今晚的整个花园特意装扮过。每株植株上方挂上了星星一样的小灯,好像萤火虫躲在这些花草之中,而花园的中间摆着一张白色长桌,桌上有两排已经点燃的烛火,可爱的烛光在长桌上跳着舞。
难道是烛光晚餐?姜几许看向季东霆。季东霆对上她的视线,神色笃定,仿佛告诉她:没错,就是烛光晚餐。
季东霆从位子上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坐下。”
姜几许恭敬不如从命,坐了下来。
“很抱歉,让姜管家特意回来一趟,请原谅我的唐突。”季东霆坐下来对她说,言辞切切,英俊的眉眼蕴着光,气质卓然。
好陌生的季东霆!姜几许坐如针毡,她隐隐不安地看着眼前故作温柔的男人,低着头道:“我真是太荣幸了。”
装!作!季东霆心里冷哼,不过怎么也生气不起来,他看着对面的姜几许,身穿一件黑色圆领高腰裙,端庄温柔。
他喜欢她身上带着的独特柔润和温暖。
侍者倒好酒。季东霆端起红酒,对姜几许说:“一起敬这个美丽的夜晚。”
“嗯。”姜几许端起手中的红酒示意了一下,抿了一口,真是好酒。酒味甘醇、细腻,带着浓郁的果香。她参加过酒店组织的红酒认知比赛,像今晚这样的红酒,北海盛庭也只有三瓶。
姜几许真感到了一丝“荣幸”,她再次举起酒杯:“谢谢您,季先生。”
“It's my honor.”季东霆展开一丝笑,笑容温柔清浅。仿佛是电影里的男主角,身上带着不可阻挡的贵族气质。
侍者开始上菜,端上来丰富又精致的法式大餐,牛排、羊腿、蜗牛、鹅肝……摆设华丽,酱汁浓郁。
美食、美男、美酒,还真是一样都不少。
季东霆双手抵在餐桌前,十指交叉相握。过了会,悠悠开口道:“我等了你足足一个多小时,现在肚子都等饿了。请问姜管家,可以开动了吗?”
这个男人,是在故作平易近人吗?姜几许微微转了下头,发现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它们落在弯顶玻璃立马融化消失不见。
雪花、烛光,美得不可思议,姜几许的心情轻松下来,尤其是看季东霆装模作样的样子,说着不出来的美妙。不可否认,季东霆就像一杯红酒,让女人闻香而醉。
侍者上完菜便告退了,水晶花园立马剩下她和季东霆两个人,季东霆手握刀叉优雅地切着牛排,抬起头问:“姜管家,你怎么不吃?”
姜几许实诚回答:“我吃过了点。”
“呵呵。”季东霆显然不信,“你原本要参加的酒会还没开始,你能吃什么,吃风吗?”
瞧,男人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姜几许有点哭笑不得:“我在去酒会之前就吃过了。”
季东霆点点头,表示理解:“也对,那种酒会有什么可以吃的。”
姜几许虽然认可季东霆的话,却不能附和他的话。
季东霆再次举起杯中红酒:“现在敬美丽的姜管家。”
姜几许脸颊微红,又喝了一杯酒。
季东霆又举杯:“再敬这段时间姜管家对我的照顾。”
姜几许又一杯酒下肚。
季东霆低头轻笑,抬起头看向钢化玻璃外的大片大片雪花,问姜几许:“想不想要外面的雪落进来?”
姜几许转过头看向纷纷扬扬的大雪,点了点头。
水晶花园弯顶和四周用的是最好的钢化安全玻璃,中间有隔音层,可以保温、保暖和隔音,弯顶最上面有个按钮,可以打开一扇两平方米的小天窗。
姜几许从来没有看到这扇天窗被打开过,所以她仰着头看着季东霆打开了这窗,心情还真有点小兴奋,当她看着夜空的雪洒落进水晶花园,不知道是不是体内酒精的缘故,她都要手舞足蹈了,这个感觉像很小的时候,邻居的大哥哥带她认识新奇东西,她看到什么都觉得惊叹无比。
雪一片片从天窗飘进来,姜几许站在季东霆的身边伸手去接,一片可爱的六瓣雪花落在她的指尖,她展示给季东霆看:“您看,多完整的一片雪花。”
季东霆什么也没说,伸手弹了弹落在她肩膀上的雪花儿。随后姜几许指尖上的雪花一点点开始融化。
女人的手指纤纤如玉,雪花在她指尖慢慢融化成了一滴小水滴,顺着她手指的纹路分散开来……季东霆承认这样的细节场面很刺激他的感官,低下头就拿起姜几许的手指,亲吻了上去,过了会,变成了吸吮。
姜几许惊呆在天窗下,只觉得手指一点点地发烫发麻,仿佛有道血流从心脏流向指尖。她深吸一口气,缩回自己的手指,手指刮过季东霆的牙齿,有点疼。
季东霆抬眸看向姜几许,脸上的表情有点像正在喝奶的小男孩被夺走了奶瓶,他有点生气,更多是渴望,渴望拿回自己的奶瓶。
所以他最快速度封住了姜几许的嘴,倾身吻了上去。
他如此用力吻她,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姜几许睁开眼,瞧见天窗落下来的雪花都落在了季东霆的头发、长长的睫毛、鼻子……就像冰雪王国里的英俊王子一样。
其实季东霆和大多男人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只比他们更有钱,更帅气,调情手法更高超,但明明知道是这样,她还是伸手摸摸他头发上的飞雪。
他明明没有童话那样的美好,却给了她美好的错觉。
姜几许的小动作对季东霆来说,明显是一个暗示。很快,他不再满足这个吻,他的唇一点点往下,姜几许今晚的黑色裙子对他来说像是特意准备的一样。白皙优美的脖颈,每次她微微低头的瞬间,他都有着说不出的美好。
季东霆承认自己很心急,他太久没有这样子心动过。或者说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心动过,惊喜地心动过,仿佛眼前的女人根本为自己而生一样,他那么幸运地遇上了她。
现在,他身体里燃烧着一道熊烈的大火,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喊着口渴,这样的滋味,他还是第一次体会。
相比季东霆,姜几许越来越被动,快到最后都有点弃甲投降。她的背贴在冰凉的钢化玻璃瑟瑟发抖着,直至季东霆的一只手慢慢下移,来到她的大腿上,男人灼热的手掌就像一块烙铁,她浑然一惊。
“去我房间,还是去你的房间?”季东霆趴在她耳边问,气息温热,声线醇醇。
这犹如催情美酒的话,却像一盆滚烫的开水浇在了姜几许的脑袋,她立马清醒过来,用力推开了季东霆,吸气又呼气:“季先生,我们不行。”
“不行?”季东霆迷惑地问,“为什么?”
姜几许:“……我们不合适。”
季东霆也被浇了水,却是凉水。过了会,他抬抬下巴,目光冷峻地看着姜几许问:“因为我的身份?”
这个男人,太自信了。姜几许直了直腰身,下面的话因为紧张说得有点不顺溜,但还是一字不差地表达清楚了:“……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只是你这个人……我不喜欢而已。”
“……”
季东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有个地方“啪嗒”一声,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他有点不可思议、有点难以接受,因为不知所措,他将手伸进口袋里,却碰到给小管家准备的礼物。
这个礼物,他原本的设想是,第二天清早第一束阳光投进卧室的大床时,他再亲手给她戴上,到时候她肯定开心地像兔子一样在他自己身上乱蹿……
但是现在怎么回事,他听错了吗?
季东霆捏了捏裤袋里的小盒子,恨不得将手链的包装盒捏碎,但面容十分云淡风轻,语气有点漠然:“你不用特别喜欢我,反正我也没有怎么喜欢你。”
如果说学会拒绝是一门学科,姜几许可能还没有修到及格分。她从小就不擅长拒绝,直至工作了才有了点小心机,学会如何虚与委蛇;但如果遇到紧张、大脑呈现空白状态的情况,她脑回路又会变得特别直,尤其是遇上了感情问题。
以前沈珩曾放心地对他的一群哥们说:“我对我家几许是很放心的。”沈珩为什么那么放心她呢,自信她太喜欢他,还是深信她的情商玩不了男女暧昧。
……
水晶花园的气氛在季东霆那句“反正我也没怎么喜欢你”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长久的寂静之后,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首轻轻渺渺的曲子。过了会,一声巨响,远处烟火也开始绽放了,灿烂无比。
气氛没有缓和,却更尴尬了。
烟火飞天,先是一声“啾”,随后一道“嘭——”
季东霆目光冰冷地看着头顶骤然绽放的璀璨烟火,一颗心跟着“噼里啪啦”地四分五裂,眼前他所有的安排都变成了讽刺,他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相比他的恼怒,姜几许现在心里肯定得意死了吧。他抬眸见姜几许眼神闪烁,一副仿佛在想托词的样子,心里更是窝火。
他一向冷静自持,没想到在小管家这里摔了跟头。
……
姜几许想早点离开这里,刚刚确实在想借口,她真希望这个时候有人打个电话过来,什么10086,什么店铺推销都是可以,她都会非常热情地接听这个电话。
但是一个电话也没有,她的手机非常安静地躺在白色长桌上,她伸手去拿起它,却听到季东霆冷若冰霜地质问她:“姜小姐,如果你不喜欢我?刚刚吻我那么厉害做什么?逗我玩呢?”
好厉害的指控!
姜几许转了下头,看到外面飘飘絮絮的大雪,这真的不是六月飞雪么?她抬眸望向季东霆,试着解释:“季先生,我……”
季东霆什么话也不说,脸上神色格外冷漠。他嘴角轻轻扯着,盈盈灯光下,男人的薄唇红红的,嘴角有个小小的牙印。
铁证如山啊!
“或许这是你们女人常玩的伎俩?还是像现在这样,把男人的自尊踩在脚底下有种格外的满足?还是你要告诉我,我季东霆配不上你?”
“……”
连续三个质问,姜几许真被季东霆堵得说不出话来了,仿佛她就是个故意勾引西门庆上楼的潘金莲。她低下头,想到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能就要结束了。
“我没有……”姜几许还是想挣扎下,“季先生,您不能这样误会我。”
“没有?误会?”季东霆看似漫不经心地站立在姜几许跟前,心里却恨不得把姜几许按在墙上用力反问,你怎么没有!
良久,季东霆微微侧了侧脸,结束了这场没有意义的质问。就在刚刚,他有点意外自己居然有那么糟糕的一面,他的冷静自持、从容不迫都到哪儿去了……不管如何,他也不能像刚刚那样欺负一个女管家。
何况那样的自己太陌生,就像一只想求抱抱却被踩了一脚,最后炸毛了的猫!真是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了。
季东霆再次抬眸看向对面的姜几许,缓了缓脸色,平静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姜几许有点跟不上季东霆的节奏,不过季东霆给了她台阶下,她再不爬下去就真没智商了。
“季先生,对不起,刚刚我的话您别介意,您那么有魅力一位男人,我觉得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女人……”
季东霆心像滴血,却只能点点头,配合姜几许的话。
姜几许忐忑不已,扬了扬脸上僵硬的笑容:“那今晚的事……能不能……”
“放心吧。我会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季东霆立在弯顶玻璃窗下,居高临下地鸟瞰着S市的夜景,原本他想告诉她,这是自己最爱的夜景,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头顶浅浅的光线射在季东霆清瘦的面庞,男人干燥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漠:“另外你根本不用担心以后工作会受到什么影响,今天的事,酒店知道的人就几个,另外我也会给你处理好。”
还有被拒的人明明是他,她有什么好纠结的!
季东霆把话说得很明白,姜几许觉得自己也无须在这里多逗留了,她弯了弯腰,说:“季先生,那我告辞了。”
季东霆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从喉咙发出一道轻轻的“嗯”声。
过了一会,男人转过身,水晶花园已经剩下他一个人,包括整个总统套房。
他抬头,雪花依旧飘飘洒洒地落进小天窗,不知不觉,小天窗正对的防腐木板上已经有一层白白的积雪了,室内的灯光照在上方,就像银白色的月光一样。
季东霆从袋中拿出手链,将它丢进了一个木质垃圾桶里,转身就回了房。
第二天,Dean过来接季东霆,他原本想问点什么,但是看到季先生戴着墨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什么。
季先生会戴墨镜只有两种情况,沙滩度假和心情超级不好的时候。
一路上,季东霆都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外加一身黑色大衣更显得气场冷峻,吓得北海盛庭几位高层惶恐不安,生怕谈好的合同又出了什么差池。
其中更不安的是Dean,他总觉得季先生要出点变故。果然,他都跟着季先生坐上头等舱,季先生突然对他说:“Dean,有件事麻烦你。你现在去北海盛庭水景花园的垃圾桶,把我丢在那里的手链找回来。”
Dean愣了两秒,见季先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只能点头去办了。
Dean下了即将起飞的飞机,而飞机上的季东霆终于摘掉了墨镜,随手丢在了空出来的座位上。他转头望着机窗外的蓝天白云,心里轻哼了声,有些人真没眼光,难怪工作三年还只是个副经理。
陆续一向不喜欢人请假,但今天可能心情很好,立马答应了下来。
回到酒店,姜几许拍拍自己的脑袋,心里有点没底,不知道昨晚的事会不会成为绯闻,不过一路回到办公室,一切如常。
她不由吁了口气。忽然,办公室电话响起,是一个内线电话,十九楼总裁办公室拨进来的。她拿听筒,陆续的声音便进来了:“姜经理,上来一趟。”
姜几许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电梯间,不料电梯门打开,她看到了Dean,不由受到了惊吓,难道季东霆还没有离开?
Dean开口道:“姜管家,别担心,季先生已经飞回伦敦了,我回来是拿一件季先生落在这里的东西。”
姜几许点了下头,客客气气地说:“其实完全可以吩咐我们就行了。”
Dean抿抿唇,并不多说:“我想季先生让我跑这一趟,肯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姜几许笑了笑,电梯先在十九楼停下来,她直接走了出来。
陆续的办公室,姜几许每次去都整齐得不像话,她认识负责十九楼卫生的保洁人员,不止一次埋怨陆总有严重的洁癖,但她这次进去,发现里面有点杂乱,尤其是陆续的办公桌放着好几份文件。
他貌似在找东西?
姜几许敲了敲门:“陆总。”
“进来。”陆续稍稍把桌上的文件整理下放置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她,“季先生临走前给了你五星好评。”
姜几许百感交集,入住总统套房的贵客是可以评价接待的管家。没想到季东霆还留了个好评给她……
姜几许有点受之有愧。
“接下来就专心工作吧,这段时间你表现得很好,再接再厉。”陆续说。
姜几许有点搞不懂,不知道陆续知不知道昨晚的事。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像陆续说的:她只需要专心工作就可以了。
临走前,她余光扫到桌上的文件,原来是档案。
回来的路上,他觉得姜几许有点傻。他知道季东霆早就订了三张回去的机票,她只要跟季东霆走,即使不知道未来如何,总比留在北海盛庭打一辈子的工有前途……
陆续拿出姜几许的档案,档案上有一张她读书时代的照片,那时候的姜几许看起来很稚嫩、青春,一张脸还有少许婴儿肥。
陆续背靠转椅,拉开落地窗的遮光帘,当大片大片阳光倾泻进来时,他心里有些杂念慢慢成形了,在明净的太阳下逐渐明朗起来。
或许是时候,他可以找个律师谈一谈了。他的婚姻,即使没有姜几许,也应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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