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二人降落在女舍的院中。

        寝舍的门没关，大咧咧敞着，似乎不论是清白磊落，还是纳垢藏污，都要叫外头的人瞧个通彻。

        孟香绵从高师姐的剑上下来，脚一沾地，就看到了聚在屋内的几个女弟子。

        见孟香绵走进来，几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隐约还能听到人群中一声尖俏的抱臂冷哼，颇有些刺耳。

        除此之外，倒也没人率先出头吭声。

        实则这是孟香绵第一次在书院遭到这样的白眼。

        昨日见她还亲昵如姐妹，今日便已不忿似仇敌。

        也多亏得屋舍更深处，宋缘音一直拦着这些人，直到此刻才敢站起来。

        原本她一直坐在孟香绵的藤榻边，护住小小一方天地，这才叫孟香绵的那些匣奁盒柜没被翻个底朝天。

        宋缘音走过来，小声地将情况说给她听：“香绵姐姐，是小雨丢了一件防身法器，是一件黑色的罗裙。”

        宋缘音口中的小雨，便是高絮口中的霍师姐，霍雨。她是镇宝宗宗主的掌上宝珠，为人素来雅淡如菊、贵名与雅名同样昭彰。

        “她们非说今早大家去听课都不在，只有你在。霍雨一回来，便发现法器丢了。”宋缘音揪了揪她的袖子，隐隐约约地点出此事关键：“我知道东西定不是香绵姐姐拿的，但我怕要是真叫他们翻了…”

        若真叫他们翻了？

        孟香绵确有一件黑衫，与那霍雨丢的一个色，叠起来看大同小异。免不了要将它一整个摊平了，叫人从里到外仔细观瞻。

        然后，她们便会辨认出这件衣衫虽不是霍雨那件，但织造精良、价值不菲，还肖似男子制式。

        如此，她若仍想要瞒着“神尊侍女”的身份，这衣服解释起来可不大容易。

        至于女式的法器，孟香绵也有一件。虽非黑色，断不会混淆。可她一个自称山中野居的孤女，还不曾筑基，便已然以这样两件奢美的法器为衣，没点猫腻，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一波不平，一波再起，本来预备筑基以后，一旦她学会清尘诀，就将这些裙衫都清尘除秽、完璧归赵，一并奉还与寒河。

        想想入学的第一天，只因不想引来太多眼光，她甫一拿到学院的学子服便换上了。

        而负责接引的苏况师兄人虽八卦，但也是一等一的嘴严。

        本以为可以略过同寒河的纠葛，从此安安生生在书院中求学。

        然而现在看来，日光之下，就没有一件容易瞒天过海的事。

        孟香绵叹口气：“我知道了。”

        那边，簇拥着霍雨的几个女弟子，冷眼待二人一阵耳语。

        她们可不屑将口舌费在陈述事实之上，只等着孟香绵知晓了事态何其严重，她的丑行又如何无所遁藏之后，露出个万状惊恐来，好教人看了生出伸张正义的畅快。

        霍雨端起青陶的杯盏，乳白的茶气已不再上蒸，水温刚到好处。她喝了一口，徐艳秋便晓得，是时候了。

        总归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淑女，徐艳秋也不会明着撒泼。可口口声声，无不是含沙射影，像要将孟香绵的棺材板一盖，就此定死罪名：“我们要搜，宋师妹竟不肯相让。孟师妹，你可知越是不让，越是让人觉得心怀鬼胎。”

        一旁，站在霍雨椅后的那名女弟子插声道：“你若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又何必苦苦拦着，我们这也是为了你的清白着想。”

        她嗓门太尖，气焰十足。衬得霍雨更为岁月静好地用了茶，柔声道：“两位师姐，也别这么说。万一师妹当真是清白的，这番话，岂不是为了我白白开罪了小师妹？我希望，不管此事如何收场，大家都是姐妹。”

        “何况，为了这万中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不能空口断论。”

        好一个空口断论，这不挺有自知之明？

        徐艳秋反受一番激励，冲锋得更加卖力：“霍师妹，我知你一向最是好心，东西遭了贼，都还顾念同窗之谊，不想孟师妹太难堪。可此时并非心软慈悲之时，今日不抓出小偷，只会助长此人气焰，一而再再而三，祸及同门尚算小，他日走出学院，败坏声名，祸乱一方，又该如何？”

        “就是就是。”

        “小雨可不能太仁善了！有些人生来卑鄙，不会知耻的！”

        扣帽子也讲究循序渐进，这不，拐了好大的弯子，都上升到一地安危，书院声名的层面了。

        原本孟香绵觉得，霍雨或许真的丢了什么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她看过原书，知道霍雨虽有一张柔眉柔眼的菩萨相，却并不是善茬。在原书中，霍雨就是那个要同原女主白卉斗智斗勇的人，又怎会如面上这样的宠辱不争呢。

        她倒是想起一桩事——霍雨平日同宋缘音关系还不错，要好的女弟子免不了下学后走门串户，彼此之间走动。有一回她来的突然，孟香绵收纳神尊的那件玄衫的时候，还叫她撞上了正着。

        只听霍雨道：“孟师妹，若当真为难，你对天指誓，说不曾偷拿他人之物，我便信你……”

        端的是小眉轻皱，楚楚可怜。

        宋缘音已如锅中小蚁。一会儿看看高絮，一会儿看看孟香绵，一会儿又看看霍雨和徐艳秋她们。她终究忍不得孟香绵就这样任人指摘，再次站出来：“小雨，香绵姐姐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孟香绵将她拉到身后，这才一笑：“拿不出证据指证我，却要让我先立誓自证，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她又不亏心，她们也做不到寒河那样杀人不留影，她怕什么呢。难道这些爱惜羽毛的同窗么，还能公然对她动手么？

        若是说理，她纵有无理之处，也绝不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之上。

        “原本等你回来，是想给你一次机会的。”霍雨似乎因眼前人的冥顽不灵，下定什么决心，抬头道：“我们是没有资格搜你的东西，但教□□可以吧？”

        “霍师妹说的对，我这就去请林教习，他最是苛正。”徐艳秋接腔。

        霍雨摇头：“不，若定然要请教习裁夺，就去请灵萝教习吧，她最擅织造。且同为女子，行事便利，也算保孟师妹的…一点体面。”

        灵萝教习啊。当初初遇宋缘音的时候，她就告诉过孟香绵，灵萝教习受放雪先生之托，为神尊做了两件衣衫。其中一件，可不就被她给顺走了么？

        宋缘音见了自然不认得，旁人却兴许认得。

        越来越有意思了。

        赶在女学子“受命”离去请人之前，孟香绵道：“还请这位师姐连放雪先生一起请来，毕竟书院之中，还是他主事。”

        正好，省得她多费脚力赶一趟。

        霍雨点头，女弟子出门左拐，踏剑飞天。

        走的到底不及飞的快啊，孟香绵不由闪了神，很有些艳羡。

        其实灵萝教习来了，也没多大威胁，若教习不甚知情，大不了她偷偷同教习阐明情况，说清是神尊所赠。再请教习主持公道之时，再代为遮掩一二。

        霍雨一直暗中观察着孟香绵的表情，一个人的神态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可在听说去请灵萝教习后，孟香绵竟然不见一点慌色。

        难道事情不是她所推想的那样？

        不，无论如何，她都必定窃藏了神尊的衣物，教习绝不会不识得。

        她早前猜测过，孟香绵是因隐藏灵根，得了书院某位教习的青眼，才得以入学。

        她虽说自己在山中长大，未必没有后台。

        如今看来，她的引荐人，也许就是放雪先生。

        作为主心骨，她绝不能松动。后台又如何？

        事关神尊，神尊赏善罚恶，黑白分明，书院要同他交差，便不能姑息。

        两人对目而视，若孟香绵知道霍雨此刻的想法，大概要拍着她的肩说一声：少女，你想的太歪了。

        真正让她犯愁的，是药田中的那个小孩，也不知如何了。

        几人正僵峙不下，忽而，一声狼嗥迸鸣，力劲雄浑，好比蛰龙出海般的威风凛凛。含元山金红的秋树都要抖三抖。

        转头望去——

        青狼昂首大步，慢慢走来。

        它身边，如切如磋、玉身颀长的，不是神尊寒河，又是何人？

        如踏松间月，如披千秋雪。

        神尊气度高华，面上看不出阴晴变化。众人却再不敢张嘴动舌，瞬间瘪了气势。

        女弟子们此时都不知何事竟引得神尊亲自登门。但一心以为孟香绵太过狂热、窃走了神尊玄服的霍雨，却忽然有一种极其不详之感。

        她当然没有丢失什么法器，不过是为了维持住宽慈之名的同时，引人揭发孟香绵。

        见神尊的架势，并不似兴师问罪。莫非是还不知丢了东西？

        秋风小院之中，神尊立定，轻轻一眯眼。

        他说：“孟香绵。”

        声线清冷。

        孟香绵看见青狼，自然惊喜，脸上便有笑色。

        青狼出现，意味着寒河必定知晓了药田的情况。

        宋缘音悄悄喊了声：“香绵姐姐？”

        孟香绵回道：“我早上去做了药田采药的任务，途中救了个凡人，不小心将人留在药田了，神尊应该是为此事而来。”

        她说的时候，特地拔高了声音，好让在场的众人都能一字不落地听见。

        人未动，寒河轻一皱眉，又道：“随我来。”

        真是…诚惶诚恐啊，孟香绵为难道：“霍师姐的事情还未了，我不好走开。”

        霍雨一个激灵，恨恨一瞧，她哪敢误神尊的事？咬咬牙应道：“师妹先去，两位教习那里我自会解释。”

        可孟香绵还不挪脚。

        神尊凛冽地扫了过来，那眼神，威杀天地，直教春夜将化的河冰都坚冻上几个月！

        他看的却不是孟香绵。

        被这眼风盯上的霍雨，油然窜起一股恐惧，从脚底心窜到了天灵盖。她忙催道：“师妹快些去吧，师妹不在，我们也不会动你东西的，处理药田之事要紧！”

        孟香绵这才满意，走向寒河。

        她刚一走近，青狼便欢欣地拱了拱她的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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