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乱

木心儿闻了闻自己的手，一股血腥味。想到刚刚李祤还拉过她的手，猜测他肯定也被她弄脏了。

        “我刚刚赚了几个铜板，要不我请你吃饭吧。正好也可以找个地方洗手”

        “你请我？”

        “你什么口气。我也有钱的！对呀，辛苦半天又是剥皮，又是切肉。嘴里还得不停地吆喝，这顿可是用我这辛苦的赚的钱换的。赚了钱就想到你，对你好吧！”

        “诚意尚可。不过，这里能吃什么呢？”

        “这种边陲小城，自然吃些小吃了”木心儿闻着味道，在一家摊位前停下，“就这家吧”

        灰蒙蒙的街道附近哪有什么井呀，店家把自己打的井水给他们倒了一些。等木心儿和他洗完手回来坐好，哪还需要点菜呀，三菜一汤，一个大馕在桌上热气腾腾的备好了。

        李祤没在这么脏乱的地方吃过东西，听到他来回擦桌子的声音，木心儿好像看到五年前的自己。笑笑，弯下腰，摸着用自己的衣袖在旁边的条凳和桌子上擦擦，示意他可以坐了。

        桌子上一边放着一个在一个看似堆得很高，实际上全是不能吃的辣子和大料，另一边的大碗里黑乎乎的像肉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很奇怪，但闻起来还不错。

        李祤夹了些菜放入她碗中，将馕掰了一大块放在上面，“你先吃”。

        “好啊”木心儿，先摸了摸，拿起筷子，随便夹了个什么东西放入嘴里。好辣！太辣了！完了！舌头都要爆炸啦！十二分的辣直冲脑门，她的眼泪跟决堤似的流个不停。

        “怎么了？”李祤赶紧坐下，担心地问。

        木心儿边流眼泪边委屈地说“好辣！”

        “你是不是吃了一块香料呀？！”

        看着木心儿的样子，李祤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一边不停给她喂水，自己拿起筷子将剩余的东西吃光。

        “喂！这么辣，你不怕吗？”

        “是有点”李祤也不停喝水，但还是往嘴里送“你不是说这都是你辛苦赚的，不能浪费吗？既然你不能吃这个那就我吃吧，你吃别的”

        摊主是个笑呵呵的大婶，见木心儿年纪轻轻地拄着盲杖，暗自感到可惜，可见到搀扶着她的竟然是个俊俏的小伙子，为她庆幸不少，“哟，这小伙子，模样俊，忍耐力也不错。我这辣呀可是传说中的魔鬼辣，庄家汉吃一口就能吃十碗饭，十碗酒，干一天活都带劲儿，你竟然一口气全吃了。姑娘，这汉子挑的好，婶儿很看好他！”

        “那当然！他可是万里挑一的”木心儿自夸道，另外拿出一个干净的白帕子递给他，“其实也不用吃光，我也就是说说。大婶做的东西一般，吃不完算了”

        李祤接过帕子，手指触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帕子上的暗绣，擦完嘴巴见她没要，顺势就收入袖中。

        “那怎么行，我已经决定要吃光了。你要是不帮忙吃完，就在一边看着……”李祤想起木心儿看不到，改口，“在一边等着”

        木心儿并不以为意，最开始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的时候，的确万念俱灰，觉得自己是个废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可是当瞎子的时间足够长了以后，她也慢慢从抵制到接收，最后妥协。“我是看你这贵公子吃不了苦，给你个台阶下，你以为我不心疼银子呀”

        “我不习惯，难道你习惯？”

        “你要是在军营里跟一群饿狼抢过吃的，现在看见个馒头都觉得是山珍海味。我现在已经摆脱口腹之欲了，因为心里已经有了更高级的追求。你走的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谢谢你的的点拨，我对未来已经不迷茫。既然命运已然如此对我，如果没有勇气去死，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努力活下去。没有能力就想尽办法强大自己，这样在关键时候才能做我想做的事情。往后呢，我会更加刻苦地练功，更加用心地做学问，要是可能。往后还能再军中当个盲军师。总之，我会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别人，因为这样我活着才会有意义”

        李祤看着这样的木心儿，突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对于将来我也有过万般假设，很多事逃避了很久，但现在我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毕竟有了目标以后，便不觉得过程有过难了”

        “你说话总让人摸不着头脑”木心儿笑着说，“不过我大致能猜到”

        “是吗？我们家心儿这么聪明的吗？那过几年你再看我做到没有~”

        “你确定不需要几十年吗？”

        “我等不了这么久”李祤认真地说。

        “有些事，急不得”

        虽然东西不好吃，但李祤因为是木心儿请客，所以坚持要吃完，两个人边说边吃，不知不觉就吃个底朝天。用完餐，木心儿意犹未尽，又要挤进人海里，李祤好几次又差点走散，长臂一搂，将她圈在怀里“你有伤，别让人撞到你”

        明明是越礼之举，他却做的温文尔雅，正大光明，他呼出的热气在脸上有点痒痒的，木心儿挣扎一下，从他怀里出来，“习武之人，没事”

        李祤一直看着她不自然的样子，突然抿嘴一笑，伸手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大街上人多，我拉着你把，这样不容易走散”

        他的手好大，好温暖。

        可是这样不对。

        木心儿不动声色地松开，改为拽住他的衣袖。

        二人走了没多久，但听见吱嘎的响动，刚扭头细听怎么回事，李祤从后面跑过来，想将她拉到一边，无奈人太多，根本施展不开，就在这时“啊！！”人群一阵惊呼，木心儿还没反应过来，李祤将她圈在在怀中，砰！地一生响动之后，木心儿只感觉李祤闷哼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砸到他背上，他伸手一推，又是一声好大的响动。

        “牌子倒了！”

        “谁的东西呀，都把人家牌坊弄倒了”

        “是啊，是啊，好像撞到人了”

        木心儿通过议论声大概了解到发生了什么。她顺着他的胳膊，摸到他头上偶黏糊糊的东西，她猜测，那是血。

        “你受伤了？”这么重的东西要是砸到她，怕是当场就死了吧。

        李祤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皱起眉头，弓着身子，表情痛苦，靠在她的肩膀上“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怎么会没事？！”

        木心儿扶住他，转过头往人群喊，“劳烦带我们找一下郎中好吗？”

        “无妨，回去摸摸药膏就好了~”李祤抓着她的肩膀，对着人群又是挤眼睛，又是挥手，人群心领神会散开了。

        男人就是不愿示弱，她想起表哥也是这样，跟人打架以后，明明头破血流，还对她嬉皮笑脸，明明疼死了，却装的流血跟流汗似的不在意，总之，面子第一。

        木心儿知道坚持也没用，“要不我们回去吧，正好鬼医还在，让他帮你看看”

        “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好吧，我承认，刚刚是骗你的，真的不疼，干嚎几声就是想让你心疼的”

        “真的？你不要欺负我看不见”

        “真的”

        木心儿总算松了口气，“你以后不能再骗我”

        “好好好，今后我绝不骗你，不生气了哈”

        木心儿拉着他的袖子继续往前走，“我没生气”

        天慢慢黑下来，木心儿一路走来，人声鼎沸中，能听到各种声音，套圈、射箭、还有各种歌舞表演，听到这些她的脑海仿佛也能声临其境。街上人再多再挤，手的那端总是紧紧拉着她，仿佛永远都不会松开。

        砰砰砰！砰砰砰！

        “快看，烟花！”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应该哪个大户人家放的吧，烟花好漂亮呀”围观人群眼睛都不敢眨了，张大嘴巴不停赞叹，雀跃不已。

        “你不知道啊，今天刺史家做寿呢，快去讨些彩头，晚了就没啦”

        “对呀，对呀，快快”

        人群从各个方向赶来，群一窝蜂冲过来~那冲击力，就像泥石流，从各个方向要将他俩撕扯开来。

        “心儿！”

        李祤冲过来一把将她抱住！她能听到他砰砰乱跳的心。

        月清凉如水，夜黑如墨，天空被绚烂的烟花染的五彩多姿。

        人群来的快，散地也快。

        “你没事吧”李祤还抱着她。

        “我没事啊~”木心儿抓住他的胳膊想推开他。

        可他并没有放开。

        虽然看不见，可她知道他正看着她。

        木心儿突然感觉很紧张，人在看不见的时候的紧张更甚，因为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她仿佛有千万根缠丝无形中将她包裹，她想挣脱，可又没有力气。

        空气炽热起来。

        木心儿忍不住更加用力推他。

        唇边感觉到一阵柔软！

        他亲了她！

        这可是在大街上！

        木心儿吓了一跳！手突然狠狠地冲他推去！李祤闷哼一声，生生受了这一下。

        木心儿一步一步后退，但对方却步步紧逼。

        身后便是墙，木心儿避无可避，李祤一步向前，几乎与她贴在一起。李祤像是着了魔一般，绚烂地烟火光芒下，这一下，他的脸像石雕一般。

        这一次他更用力地抱住了她，他低下头将脸贴着她的颈项，越抱越紧，木心儿都分不清是谁的心跳的如此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

        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萦绕在耳边，温热的唇吻游走在耳边跳动的脉搏，柔软湿热。极致的暧昧无时无刻都在挑战她的理智，她本能往后躲，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开，他的臂弯像铁钳一般将她牢牢固定，少女香甜的体香继续撩拨着他的理智，李祤低吼一声吻住了她。木心儿浑身都在颤抖，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情窦初开，只能青涩而笨拙地互相试探、互相探索……

        上气不接下气的吻终于结束，他放开她，将她揉在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表白，“心儿，我喜欢你~”

        只唤这一声，声音却低沉极了，带着一种磁性，一种暧昧。

        好容易能够自由呼吸，木心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一股脑冲进胸腔，同时也将她的理智慢慢拉回来，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如山般压住了她，木心儿身体一僵，如梦初醒般推开了他。

        “不，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在世人眼中，她已为人妇，更何况，李祤还是李祁名义上的兄长，即使二人不是亲兄弟。

        木心儿连连后退，却忘了自己看不到，砰地一下被路边放的木棍绊倒！

        “心儿！”

        木心儿忍着疼爬起来，定了定方位，往回走。

        前一秒，两个人还热情热情似火，转眼却避如洪水猛兽。如果刚刚还似飘在云端，这下却像有个大石头压着，一直坠啊坠啊，直到压死在无底深渊。

        “我带你回去”李祤拉住她的手腕。

        木心儿试图挣脱，“我自己可以”

        “天太黑了，况且我们顺路”

        难道他不知道，她现在就是想逃离他吗？

        “我可以的”

        “那你跟在我后面”他坚持道。

        木心儿妥协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靠在路边往回走，天边的烟火又砰砰砰的绽放开来，可二人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茫茫然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到玉珠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醉红酒庄到了。

        到了住处，木心儿摸到门框，一进门便将门关上。在封闭的空间里，木心儿感觉又回到那个黑暗狭小的巷子，耳边仿佛还有李祤粗重的喘气声，身体似乎还有他紧紧抱住的束缚感，木心儿躺在床上紧紧抱住自己，就像李祤那样，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

        残存的理智扯着破嗓子将她吼回现实。

        她和李祤？说出去谁信，一个身份神秘，却无比尊贵，和名满天下、对大历来说神一般存在的煜王渊源颇深。而她，只不过是被皇上所不喜的一个小从四品礼部侍郎家的小女儿。

        他们是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再说，她现在可是平南王妃，太后赐婚，无可更改。

        红杏出墙，偷汉子，浸猪笼，活埋，游街示众。这些词不停地出现在木心儿脑海，背上冷汗连连。她自己人生反正也就这样了，倒也无所谓。可她行差踏错一步，会让家族蒙羞，她还有哥哥，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难道要因为自己毁掉他们的人生？

        木心儿越想越没边，最后终于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为什么她要在这胡思乱想，难道自己喜欢李祤？

        碰碰嘴唇，仿佛上面湿热的触感还在一样。

        木心儿你配吗？心底一个声音尖酸刻薄地叱责她。她闪电般放下，随即拼命地擦嘴巴，泪水却跟决堤一样向外涌着。

        和他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喜欢上了他。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

        也没有计划，没有准备，但它就这么发生了。

        但这不对，不仅不对，还很羞耻、很罪恶，甚至丑陋。

        此时此刻，木心儿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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